《泥阶》王胤陟

211、根基与暗流

　　省财政厅调研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那两个被卡住资金的民生项目终于迎来了转机。在市财政局态度软化后，对接流程走得异常顺利，专项债券资金很快批复下达。梨安县政府上下为之振奋，停滞已久的项目工地重新响起了机器的轰鸣声。

　　周砥亲自出席了老旧小区改造项目的开工仪式。看着居民们期盼的眼神和热烈的掌声，他感到肩上沉甸甸的责任，也更坚定了无论遇到多大阻力都要为百姓做实事的决心。资金的解决，不仅推动了项目，更在一定程度上稳住了县政府内部的信心，那些观望摇摆的人暂时收敛了心思。

　　然而，周砥并未沉浸在暂时的胜利中。他深知，来自市里那位领导的打压绝不会停止，只是会变换形式。沈清荷关于暂缓干部调整的提醒言犹在耳，他必须更加谨慎。

　　他将精力更多地投入到夯实梨安发展根基的工作上。新能源产业园是重中之重，他几乎每周都要召开项目调度会，现场解决土地、规划、配套、招商等各种问题。在他的强力推动下，产业园基础设施建设进度远超预期，又有两家配套企业签约入驻，产业集群初现雏形。

　　同时，他高度重视农业生产和乡村振兴。梨安县是农业大县，但不是强县。他跑遍了全县十几个乡镇，深入田间地头，调研特色农业的发展潜力。他发现柳湾乡的山地水果、几个平原乡镇的绿色蔬菜和特色养殖基础不错，但缺乏品牌、技术和销售渠道，难以形成规模效益。

　　他召集农业局、商务局负责人深入研究，提出了“一乡一品一策”的发展思路，要求每个乡镇立足自身资源禀赋，集中力量打造一个特色主导产业。县里整合涉农资金，重点支持良种引进、技术培训、冷库建设、品牌打造和电商销售平台搭建。

　　“农业是梨安的根基，也是大多数农民收入的来源。我们不能只盯着高大上的工业项目，忘了脚下的土地和身边的乡亲。”他在一次农业工作会上动情地说，“要把特色农业做成富民产业，让农民的腰包真正鼓起来。”

　　他的务实作风和对基层的重视，赢得了广大乡镇干部和农民群众的认可。许多老村干感慨：“周县长是真正懂农村、心里装着农民的好官。”

　　然而，发展的道路从来不会一帆风顺。就在周砥全力推动各项工作时，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再次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新能源产业园的扩张，需要征用相邻的大王村部分土地。征地补偿方案是按照省市政府最新标准制定的，按理说并不低。前期沟通也还算顺利，大部分村民签订了协议。但就在施工队准备进场平整土地时，大王村几十名村民突然聚集起来，拉着横幅，阻挠施工，声称补偿标准过低，要求大幅提高补偿金额，否则绝不退让。

　　场面一度十分紧张，双方僵持不下。镇村干部前去协调，却被情绪激动的村民围住，险些发生冲突。

　　消息传到县里，周砥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群体性事件，处理稍有不慎，就可能激化矛盾，造成恶劣影响，甚至可能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来攻击他和新来的产业园项目。

　　他立刻叫停施工，并第一时间带领相关部门的负责人赶赴大王村现场。

　　他没有坐在车里听汇报，而是直接走到村民中间。村民们看到县长亲自来了，情绪更加激动，七嘴八舌地诉说着不满，言语激烈。

　　周砥没有打断，也没有让警察强行驱散，他就站在那儿，安静地听着，任由村民们发泄情绪。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他才拿起一个扩音喇叭，朗声说道：

　　“乡亲们，我是县长周砥。大家的心情我理解，地对咱们农民来说，就是命根子。有什么诉求，咱们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政府一定会依法依规，保障大家的合法权益！但堵路阻工解决不了问题，反而可能违法。请大家先选出几个代表，我们到村委会好好商量，行不行？”

　　他的态度诚恳，语气平和，没有半点官架子，躁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经过一番推选，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和情绪激动的带头人被选为代表。

　　在村委会，周砥耐心听取了代表们的意见。他发现，村民们并非完全不讲道理，其主要诉求集中在三点：一是认为补偿标准虽然符合规定，但未能充分考虑土地增值预期；二是对失地后的养老保险和就业安置存在担忧；三是怀疑村干部在征地过程中可能存在不公甚至贪腐行为。

　　周砥当场表态：第一，补偿标准是红线，必须严格执行政策，不能擅自突破，但县政府可以研究在政策允许范围内，从其他渠道对失地农民进行适当帮扶；第二，立即启动失地农民养老保险办理工作，同时承诺产业园优先招聘当地符合条件的村民，并组织免费技能培训；第三，成立由县纪委、农业局、镇政府组成的联合调查组，立刻进驻大王村，彻查征地过程中是否存在违规违纪问题，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他的回应条理清晰，既有原则性，又有人情味，尤其是坚决查处可能腐败问题的态度，赢得了代表们的信任。经过几个小时的艰难谈判，村民们最终同意先撤除路障，恢复施工，等待政府的调查和后续解决方案。

　　危机暂时化解，但周砥的心情并未轻松。他敏锐地感觉到，这次突发事件背后似乎并不简单。村民们的诉求虽然具体，但组织得如此迅速统一，时机又恰好选在产业园建设的关键节点，难免让人心生疑虑。

　　他指示县公安局悄悄调查一下，最近是否有外来人员在村里煽动串联。同时，他要求县纪委的调查组必须动真格，无论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

　　几天后，调查初步有了结果。县公安局汇报，事发前确有几个陌生人在村里出现过，与个别村民接触频繁，但身份不明，事后已离开。县纪委的调查则发现，大王村的村干部在征地补偿面积的测量和公示环节存在程序不规范、信息不透明的问题，虽然尚未发现确凿的贪腐证据，但足以引发村民的合理怀疑。

　　周砥立刻召开会议，严厉批评了相关乡镇和部门工作不细不实、作风漂浮的问题，要求对涉及程序违规的村干部进行严肃处理，并全县通报，举一反三。同时，他要求将大王村的征地补偿方案、面积测量结果、补偿金额发放情况全部上墙公示，接受全体村民监督。

　　这一系列组合拳打下来，大王村村民的情绪逐渐平复，对政府的信任度有所回升。事件得以妥善解决。

　　但周砥心中的疑虑并未消除。那些神秘的陌生人是谁？他们煽动村民闹事，仅仅是为了提高补偿款，还是另有目的？是否与市里那股打压他的势力有关？

　　他让公安局长继续秘密调查那些陌生人的线索，但进展甚微。

　　就在大王村风波渐渐平息之际，周砥接到了一个来自省城的电话。是省委政策研究室的张昊。

　　“周县长，最近挺忙吧？大王村的事处理得漂亮，有魄力，有担当。”张昊的语气带着赞赏。

　　“张处长消息灵通，一点小事，劳您挂心了。”周砥客气道。

　　“可不是小事，群体性事件，处理不好就是大麻烦。你这次应对得当，上面都注意到了。”张昊压低了一点声音，“给你透个风，省里对平湘市新区规划的争论基本有眉目了。”

　　周砥精神一振：“哦？最终方案是？”

　　“大概率是折中方案。”张昊道，“不会完全抛开老城另起炉灶，也不会局限于现有框架。可能会以市区东部为基础，向南适度拓展，将梨安新能源产业园及周边区域纳入核心区统一规划，但要分步实施，重点先行。赵副省长的意见占了上风，但市委秦书记也争取到了不少利益。估计很快就会有正式消息。”

　　折中方案！将梨安部分区域纳入核心区！这无疑是重大利好！

　　“太好了！谢谢张处长！”周砥大喜过望。如果省里最终明确将梨安部分区域纳入市级新区核心区，那么之前所有的打压和卡脖子都将失去意义，梨安的发展将迎来前所未有的机遇！

　　“别高兴太早。”张昊提醒道，“方案落地还有过程，而且盯着这块肥肉的人多着呢。你们要尽快把产业园做出规模，做出效益，夯实基础，这样才能在未来的新区格局中占据主动。否则，就算划进去了，也可能被边缘化。”

　　“明白！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挂断电话，周砥心潮澎湃。省里的风向越来越清晰了，这对于正处于困境中的他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他走到办公室那幅巨大的规划图前，手指划过梨安与市区接壤的那片区域，目光灼灼。这里，将是梨安未来的希望所在。

　　然而，他很快又冷静下来。越是接近曙光的时候，越可能遇到最疯狂的反扑。市里那位领导绝不会甘心失败，一定会想尽办法在新方案落地前给自己制造麻烦，甚至可能不惜铤而走险。

　　他想起大王村那些神秘的陌生人，想起之前死亡打手和匿名材料的种种蹊跷。暗流从未停止涌动，甚至可能更加汹涌。

　　他拿起内部电话，打给公安局长：“大王村那些陌生人的调查不要放松，扩大范围，查查他们近期在县里其他地方有没有活动痕迹。特别是……有没有接触过其他项目工地或者敏感区域的村民。”

　　放下电话，周砥目光沉静地望向窗外。梨安的天空湛蓝，阳光明媚，但他知道，这片宁静之下，正在酝酿着新的风暴。

　　他必须筑牢根基，时刻警惕，才能在这泥泞的官阶上，步步走稳，直至云开雾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