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阶》王胤陟

213、惊雷乍现

　　省委组织部考察报告对周砥的肯定结论，如同一股暖流，悄然化解了梨安县政坛积聚多日的寒意。那些原本观望甚至暗中使绊子的人，不得不重新掂量这位年轻县长的分量和背景。县政府内部的运转变得更加顺畅，周砥推进各项工作的阻力明显减小。

　　他趁热打铁，加快了干部调整的步伐。在充分酝酿和征求各方意见后，一批年富力强、踏实肯干的干部被提拔到关键岗位，包括接替赵建国分管财政、发改工作的新任常务副县长人选也得到了市里的认可。县政府的领导力量和执行力得到进一步加强。

　　新能源产业园的建设进展神速，首期标准厂房即将封顶，签约入驻的企业达到五家，预计明年就能形成可观的产值和税收。那两个民生项目也进展顺利，老旧小区改造初见成效，赢得了百姓的交口称赞；乡镇卫生院的扩建工程主体完工，医疗条件即将得到大幅改善。

　　梨安县的发展，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周砥走在县城的大街小巷，看着日益繁盛的市容和百姓脸上更多的笑容，感到由衷的欣慰，所有的艰辛和压力仿佛都有了回报。

　　然而，他内心深处的那根弦始终紧绷着。他从未忘记那位隐藏在市里的对手，以及其可能发起的更猛烈反扑。大王村那些神秘陌生人的调查依然没有突破性进展，这让他隐隐感到不安。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果然，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再次将周砥卷入了漩涡的中心。

　　一个周五的下午，周砥正在办公室听取关于全县安全生产大检查的汇报，秘书小赵神色慌张地推门进来，甚至忘了敲门。

　　“县长，不好了！出大事了！”小赵声音发颤，脸色苍白。

　　周砥心中一沉，挥手让汇报的同志先出去，沉声问：“别慌，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刚接到县公安局紧急报告，新能源产业园……产业园的施工工地，发生……发生塔吊坍塌事故！初步了解，有人员伤亡，具体数字还不清楚！现场一片混乱！”小赵语无伦次，显然被吓坏了。

　　轰！周砥只觉得脑袋里像炸开了一个惊雷，眼前猛地一黑！塔吊坍塌？！人员伤亡？！还是在最关键的新能源产业园工地！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用力过猛，椅子向后滑出刺耳的声响。“立刻备车！去现场！通知所有相关部门主要负责人，立刻赶往事故现场！启动突发事件应急预案！”他的声音因为极度震惊和愤怒而有些嘶哑，但条理依旧清晰。

　　几分钟后，周砥的车拉着刺耳的警笛，风驰电掣般冲向位于城郊的产业园工地。车内，周砥脸色铁青，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是在如此敏感、如此重要的项目上！

　　安全生产，这是底线中的底线！一旦发生重大事故，之前所有的成绩都可能被一笔勾销，不仅项目可能受阻，他个人更要承担巨大的领导责任！对手这一招，太毒了！这绝不仅仅是意外那么简单！

　　赶到现场时，眼前的情景令人触目惊心。一座数十米高的塔吊拦腰折断，巨大的钢结构扭曲着砸落在下方的工棚和建材堆上，一片狼藉。救援人员正在紧张地搜救，哭喊声、机械轰鸣声、指挥叫喊声混杂在一起，气氛压抑而悲壮。

　　周砥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立刻成立现场指挥部，亲自担任总指挥。他一边指挥消防救援队不惜一切代价抢救生命，一边安排医疗部门全力救治伤员，同时要求公安部门立刻封锁现场，保护事故原貌，并控制项目甲方、施工方、监理方的主要负责人。

　　“不惜一切代价，先救人！有什么困难直接向我报告！”周砥的声音在现场呼啸的风声中显得异常坚定。

　　救援工作紧张地进行着。不断有伤亡数字报上来：死亡三人，重伤五人，轻伤十余人……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周砥的心上。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是家庭的顶梁柱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救援工作接近尾声。周砥站在废墟旁，看着被抬出的遇难者遗体盖上白布，心情沉重得无以复加。晚风吹拂着他凌乱的头发和沾满灰尘的衣服，他却浑然不觉。

　　就在这时，闻讯赶来的昭信创投董事长赵昭信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脸色惨白，声音带着哭腔：“周县长！这……这怎么会这样啊！我们的安全措施一直很严格的！”

　　周砥目光冰冷地看着他：“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全力做好善后，安抚家属！但是赵总，这件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如果是责任事故，谁也跑不了！”

　　赵昭信被周砥眼中的寒光震慑，连连点头：“一定！一定查清楚！”

　　安排好现场善后和家属安抚工作，周砥立刻返回县政府，连夜召开紧急会议。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初步调查情况很快汇总上来：事故塔吊的设备登记、年检手续齐全；操作司机持证上岗，但已在事故中身亡；近期天气状况良好，无明显大风等恶劣天气影响。表面上看，更像是一起突发的设备安全事故。

　　但周砥根本不信！这一切太“巧合”了！在省里新区规划即将落地的关键时刻，在他刚刚通过组织考察、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发生如此严重的安全事故？这背后一定有问题！

　　“查！给我彻查！”周砥一拳砸在会议桌上，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怒火，“塔吊的采购渠道、安装过程、日常检修记录、每一个环节都不能放过！施工单位的资质、监理单位的履职情况，全部重新审查！公安局介入，调查是否存在人为破坏的可能！”

　　他成立了自己亲任组长的事故调查领导小组，要求以最快的速度查明真相。

　　会议结束后，已是深夜。周砥疲惫不堪地回到办公室，却发现沈清荷不知何时发来了好几条加密信息。

　　“事故已悉。务必全力救人，妥善善后，稳定人心。” “省安监局明日一早会派工作组下来。带队的王副局长，作风正派，可信任。” “警惕有人借题发挥，将生产事故导向政治攻击。守住底线，查明真相。”

　　看着这些信息，周砥冰冷的心感到一丝暖意和支撑。她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他最及时和最关键的提醒。

　　果然，第二天，各种谣言和攻击就接踵而至。网上开始出现大量帖子，将事故原因直接归咎于周砥“好大喜功”、“盲目追求速度”、“忽视安全生产”，甚至翻出之前审计报告指出的所谓“管理不规范”问题，暗示其必然导致事故。更有甚者，将矛头直指周砥与昭信创投的“权钱交易”，声称是因为利益输送才使用了不合格的设备。

　　市里也有领导打来电话，语气严厉地要求周砥“深刻反思”、“吸取教训”，甚至暗示要“追究领导责任”。

　　面对汹涌的舆论和压力，周砥保持了惊人的冷静。他一方面积极配合省安监局工作组调查，如实提供所有材料；另一方面，他要求宣传部门加强舆情引导，及时发布权威信息，澄清谣言；同时，他加快了对事故原因的独立调查。

　　在他的强力推动下，调查很快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县公安局的技术人员在对塔吊断裂面进行仔细勘验时，发现了极其细微的、疑似高温切割后又经过巧妙伪装的痕迹！与此同时，调查组查阅塔吊的日常检修记录，发现事发前三天的一次例行检查记录存在涂改迹象，而负责那次检查的两名安全员，在事故发生后竟然同时请假回外地老家，手机关机，联系不上！

　　人为破坏的嫌疑急剧上升！

　　周砥立刻指示公安局，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那两名安全员！同时，对塔吊的采购和安装流程进行倒查，特别是负责采购的项目经理和现场安装的负责人，全部进行控制性谈话。

　　就在调查取得重大进展时，周砥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来自省城。

　　“周县长，调查适可而止吧。”对方的声音经过处理，低沉而阴冷，“事故就是事故，认定是设备老化和操作不当，对大家都好。再查下去，恐怕会查到一些你不想看到、也承担不起的结果。别忘了，你妻子的车祸……意外总是难免的。”

　　周砥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对方竟然……竟然用李雯的车祸来威胁他！

　　一股彻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怒火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失控。但他死死咬住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们到底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我们是谁。你只需要知道，停下调查，是你唯一的选择。”对方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周砥握着手机，站在原地，久久未动，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威胁！赤裸裸的威胁！而且触及了他内心最深的伤痛和逆鳞！

　　他们害怕了！他们害怕调查继续下去会暴露他们！所以他们用最卑鄙的手段来阻止！

　　这一刻，周砥彻底明白了。这场事故，根本就是一场针对他的、精心策划的阴谋！目的不仅要阻止梨安的发展，更要将他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退缩？妥协？绝不！

　　如果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丝犹豫，那么此刻，对方的威胁彻底激怒了他，也让他更加坚定了查到底的决心！

　　他拿起加密电话，直接打给沈清荷。电话一接通，他没等对方开口，就用从未有过的冰冷和决绝的语气说道：

　　“清荷，他们刚才威胁我，用李雯的车祸。”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三四秒，然后传来沈清荷同样冰冷彻骨的声音：“他们怕了。这说明我们已经触碰到他们的核心了。周砥，你打算怎么做？”

　　“查！一查到底！无论涉及到谁，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周砥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淬火的钢铁，“我要让他们，为今天的威胁，付出百倍的代价！”

　　“好。”沈清荷的声音异常冷静，“我这边会动用一切资源，帮你盯紧省安监局调查的走向，防止有人做手脚。同时，我会重新启动对当年车祸案的秘密调查。既然他们敢提，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谢谢！”周砥心中涌起一股悲壮的豪情。他知道，这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战。

　　“保重。”沈清荷说完，挂了电话。

　　周砥放下电话，走到窗前。窗外，夜色深沉，但遥远的天际，似乎已经透出了一丝微弱的曙光。

　　惊雷乍现，风雨欲来。但他已无所畏惧。

　　这场战斗，为了梨安，为了真相，也为了逝去的亲人。

　　他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