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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闸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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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秘书长的警告电话像一道冰冷的闸门,试图强行截断奔流的真相。但周砥和沈清荷已然决心破闸而行。
沈清荷以省纪委第七纪检监察室的名义,正式向省公安厅发出《关于建议对刘工、刘鑫涉嫌提供虚假证明文件案依法立案侦查的函》。函件措辞严谨,依据充分,附上了周砥那边整理提供的异常资金流水、关联关系分析以及刘鑫那句关键性忏悔的录音鉴定报告,虽然不足以直接定罪,但作为立案侦查的理由已然绰绰有余。
函件发出的同时,沈清荷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她通过父亲沈官清留下的旧部关系,将案件的重大嫌疑和可能牵扯出的更深层次问题,巧妙地传递到了省委主要领导的耳边。她甚至亲自拜访了省公安厅一位以刚正不阿著称的老刑侦专家,恳请其关注此案,防止有人徇私枉法,掩盖真相。
一场无声的较量在省城悄然展开。函件在公安厅内部流转,引发了不同的声音。有人认为证据略显单薄,立案条件尚不充分,建议进一步核查;也有人认为线索清晰,指向明确,且涉及重大安全事故和历史旧案,理应立案深挖。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市里那股力量显然也察觉到了省城的动向,反击迅速而猛烈。各种打着“关心梨安稳定”、“爱护年轻干部”旗号的电话和意见,从不同渠道涌向省委、省纪委、省公安厅,核心意思只有一个:周砥是因为个人恩怨(指其妻子车祸)而偏执猜疑,小题大做,其调查方向有误,不应支持,以免影响梨安乃至平湘市的稳定大局。
压力前所未有地集中到了省公安厅决策层。立案与否,成了一个极其敏感的政治抉择。
周砥在梨安焦急地等待着省里的消息。他深知,每拖延一分钟,对方就多一分钟时间去销毁证据、串供封口、甚至可能对关键证人刘工不利。他让县公安局以“配合事故调查”为由,派便衣暗中监视刘工的住所,确保其安全,但没有合法手续,无法采取更进一步的措施。
等待中的每一秒都格外煎熬。他处理着日常政务,但心思早已飞到了省城那场看不见硝烟的博弈上。新能源产业园的进度、农业项目的推广、甚至市里关于新区规划的最新传闻,似乎都暂时失去了吸引力。他的全部心神,都系于那一道能否落下的立案闸门。
第三天下午,加密通讯设备终于传来了沈清荷的信息,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闸门已开。”
几乎同时,周砥接到了省公安厅经侦总队一位负责人的正式电话通知:经研究决定,对刘工、刘鑫涉嫌提供虚假证明文件案正式立案侦查,指定由省厅经侦总队牵头,梨安县公安局配合成立联合专案组。省厅的人马上就会赶到梨安,要求县局做好对接准备。
挂了电话,周砥重重一拳砸在办公桌上,震得笔筒都跳了一下!成功了!
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得到了释放的出口。尽管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但闸门既然打开,真相的洪流必将奔涌而出!
他立刻指示县公安局,解除对刘工的暗中监视,准备正式法律手续,一旦省厅人员到达,立刻联合对刘工采取强制措施,进行讯问!
然而,就在省厅人员还在赶来路上的空档期,一个意外发生了。
负责监控刘工家情况的便衣警察报告:刘工家中突然出来一个陌生访客,大约五十多岁,干部模样,乘坐一辆车牌被部分遮挡的黑色轿车离开。便衣请示是否跟踪。
周砥心中猛地一凛!对方果然不甘心坐以待毙,这是要抢在警方动手前最后一搏!是去威胁?还是送钱封口?或者是安排潜逃?
“跟上!注意隐蔽,查明对方身份和去向!随时报告!”周砥果断下令。他知道这有些冒险,可能会打草惊蛇,但绝不能放过这条送上门的线索!
便衣的跟踪技术很专业,远远吊着那辆黑色轿车。轿车在县城绕了几圈,似乎是在反侦察,最后竟然开进了……县委招待所!
便衣不敢贸然进入,立刻将情况报告给周砥。
县委招待所?干部模样的访客?周砥的眉头紧紧锁起。对方竟然如此大胆,直接跑到县委眼皮底下来了?他想干什么?公开施压?
他立刻让办公室查一下招待所今天的入住记录和监控。反馈很快回来:那辆黑色轿车下来的男子,进入了招待所二楼的一个套房。而那个套房,是市发改委一位来县里调研的副主任登记入住的!
市发改委副主任?周砥印象中,这位副主任口碑尚可,似乎与市里那位领导并非同一阵营。他怎么会卷入这件事?是恰巧来访,还是另有所图?
事情变得越发扑朔迷离。
就在这时,沈清荷的信息又来了,内容让周砥更加震惊:
“刚获悉,刘工之子刘鑫在省厅指定看守所突发急病,已送医抢救,情况不明。怀疑并非巧合。务必尽快控制刘工!”
周砥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刘鑫突发急病?就在立案决定刚刚下达的时刻?这分明是杀人灭口的前兆!对方已经狗急跳墙,不惜一切代价要掐断线索!
省厅的人还在路上,时间来不及了!
周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控制刘工!
他不再犹豫,直接命令县公安局:“立刻依法对刘工采取传唤措施!现在就行动!理由……就以配合塔吊事故调查为由!我亲自带队去!”
法律手续上或许存在瑕疵,但顾不了那么多了!保住刘工的命,拿到他的口供,比什么都重要!
几分钟后,周砥的车和县公安局的车呼啸着冲出县委大院,直奔刘工家。
来到刘工家楼下,周砥让大部分干警在楼下布控,自己只带着两名刑警上楼敲门。
门开了,刘工站在门口,脸色灰败,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和绝望,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他看到门外的周砥和警察,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惨然一笑。
“周县长……你们……还是来了……”他的声音嘶哑干涩。
“刘工,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塔吊事故的一些技术问题。”周砥尽量让语气平和。
“技术问题?呵呵……”刘工苦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周砥身后的警察,忽然压低声音,急促地说了一句,“周县长……小心市里来的……‘调研组’……”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被旁边的警察扶住。
周砥心中巨震!市里来的“调研组”?是指住在县委招待所的那个市发改委副主任?刘工是在暗示什么?
来不及细想,他立刻让人将刘工扶上车,直接送往县公安局办案中心,并加派专人看守,确保其绝对安全。
安顿好刘工,周砥立刻返回县委大院。他需要立刻去见见那位神秘的市发改委副主任。
然而,当他赶到县委招待所时,却被告知:那位副主任在一个小时前已经匆匆退房离开,说是市里有紧急会议。
走了?如此匆忙?周砥站在空荡荡的套房门口,眉头紧锁。刘工那句没头没尾的警告,和这位副主任的突然离去,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他让工作人员调取了套房的监控录像。录像显示,那位副主任在房间期间,除了刘工之外,确实没有其他人来访。但他在房间内的大部分时间都拉着窗帘,具体做了什么无从得知。
线索似乎又断了。
晚上,省厅联合专案组抵达梨安。周砥将情况做了简要汇报,并办理了刘工的正式移交手续。鉴于刘鑫在省城突发急病的情况,专案组决定连夜对刘工进行突审。
周砥没有参与审讯,他知道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他回到办公室,疲惫地靠在椅子上,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刘工那句警告:“小心市里来的‘调研组’……”
市发改委副主任……调研组……他忽然想起,之前市里确实下发过一个通知,说是要组织一个调研组到各县区调研开发区建设和招商引资工作,但名单和具体时间并未明确。
难道这个副主任,就是所谓的“调研组”?他来找刘工,是为了什么?威胁?封口?还是……传递某种信息?
他拿起内部电话,想打给市发改委办公室核实一下调研组的安排,但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这样直接询问,太容易打草惊蛇。
他转而打给市委政策研究室的一位熟人,旁敲侧击地打听市里近期有没有组织什么重要的调研活动。
对方沉吟了一下,说道:“重要的调研?好像没听说有统一的安排。不过各个部门自己组织的调研倒是不少。哦,对了,前几天好像听发改委的同志提起一句,说他们乔副主任带了个小班子,自己下去搞个什么课题调研去了,具体去哪没细说。”
乔副主任?自己下去调研?课题?
周砥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这位乔副主任的行为,处处透着反常。
就在这时,加密通讯设备响了。是负责审讯刘工的省厅专案组组长打来的。
“周县长,刘工开口了!”组长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和凝重,“他承认当年在车祸鉴定报告上做了手脚,模糊处理了刹车痕迹的疑点,是受了冯子坤秘书的暗示和胁迫,事后通过那个促进会拿到了巨额封口费。他也承认,这次塔吊事故前,有人用当年的事威胁他,逼他儿子刘鑫去接触那个安全员王某,具体干什么他不清楚,但他感觉是要制造什么事端针对你。”
周砥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果然如此!真相正在一步步揭开!
“指使他的人是谁?是冯子坤的秘书吗?”周砥急切地问。
“问题就在这里。”组长的语气变得有些奇怪,“刘工说,当年是冯子坤的秘书直接找的他。但这次……联系他、威胁他的人,声音和方式都很陌生,他感觉……不像是冯子坤那边的人,反而更像是……更像是体制内的人,说话带着官腔,而且似乎对他家的情况非常了解。”
体制内的人?不是冯子坤的残余势力?周砥愣住了。
“还有更奇怪的。”组长继续说道,“刘工说,今天下午确实有人去找过他,就是那个市发改委的乔副主任。但乔副主任不是去威胁他,而是去……劝他。”
“劝他?劝他什么?”
“劝他主动向组织说明问题,争取宽大处理。还说……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保住他和他儿子的命。刘工说,乔副主任的话让他很混乱,也很害怕,所以他看到你们去的时候,才会是那种反应。”
周砥彻底懵了。乔副主任不是去封口,而是去劝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哪一边的人?
“刘工还提供了另一个情况。”组长又道,“他说,当年给他送封口费的那个促进会的人,有一次酒后失言,说了一句‘这钱不只是冯老板的意思,更是……’,话没说完就捂住了嘴。刘工当时没在意,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这话很有深意。”
不只是冯老板的意思?周砥的脑海中仿佛划过一道闪电!
难道说,当年指使掩盖车祸真相的,除了冯子坤,还有更高层级、更隐蔽的黑手?而这次策划塔吊事故、威胁刘工父子的,也是这同一股势力?甚至可能……就是市里那位一直打压他的领导?
而那位行为诡异的乔副主任,他的劝降行为,是否意味着体制内部,也存在着不同的力量和博弈?有人想掩盖,也有人想揭开?
真相的拼图似乎又多了一块,但却指向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谜团。
闸门虽已开启,但涌出的洪流却更加浑浊汹涌,深不见底。
周砥感到一阵心悸,仿佛窥见了深渊的一角。
他走到窗边,望向漆黑一片的县委招待所方向。那位匆匆离去的乔副主任,他的背后,究竟代表着谁?
这场战斗,远比他想象得更加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