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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迷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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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工的口供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周砥心中激起惊涛骇浪,也让整个案件的轮廓变得愈发狰狞可怖。掩盖车祸真相的,果然不止冯子坤!还有一股潜藏更深、能量更大的势力!而这次塔吊事故,极有可能是同一股势力针对自己的延续性谋杀!
那位行为诡异的市发改委乔副主任,他的“劝降”举动,更像是一种内部博弈的微妙信号——似乎在这张庞大的黑网之下,也并非铁板一块。
省厅专案组根据刘工的供述,立刻加大了对冯子坤原秘书的追查力度,同时将那个神秘的“促进会”及其资金流向列为重点侦查方向。然而,冯子坤的秘书早已闻风潜逃,下落不明;促进会的账目看似复杂混乱,实则被高手处理过,短时间内难以找到直接指向更高层级人物的铁证。
调查再次进入了攻坚阶段。每向前一步,都异常艰难。
周砥没有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专案组上。他深知,对手既然能一次次抢先切断线索,必然在省市两级拥有极强的信息优势和反侦查能力。他必须开辟第二战场。
他将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位神秘的乔副主任。此人的行为太过反常,他到底是哪一边的人?是伪装深入的敌人?还是身处敌营却心存良知、试图暗中传递信息的“自己人”?抑或是某个第三方势力派来搅局试探的棋子?
不搞清楚乔副主任的真实意图和背景,周砥寝食难安。
他动用了一条极其隐秘的关系渠道——那是他早年在省委党校学习时,结识的一位忘年交,如今在省直一个看似清闲、实则信息灵通的部门担任闲职,为人低调,却深知省内官场的诸多秘辛。
电话里,周砥没有直接询问乔副主任,只是闲聊般提起市发改委最近下来调研,一位乔副主任思路很独特云云。
对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说:“老乔啊……可是个有意思的人。早些年有名的笔杆子,有想法,也挺正派,本来前途不错。可惜啊,站队站早了,跟错了人,后来就被晾起来了,在发改委坐了十几年冷板凳,不温不火。他那个课题调研……呵呵,谁知道呢,也许是闲得发慌,也许……是有些人坐不住了吧。”
站错了队?坐冷板凳?坐不住了?
这几个关键词像火花一样在周砥脑海中闪现。他立刻明白了!乔副主任很可能是那位一直打压他的市领导(且称其为A领导)的政治对手派系的人!或者至少是不得志于A领导的人!他的这次“调研”和“劝降”,极有可能并非个人行为,而是代表了其背后某种力量的试探和出击!他们或许也想利用刘工父子这件事,作为打击A领导的武器!
官场内的派系博弈,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渗透到了这起血腥的案件中!
周砥的心情复杂无比。一方面,他厌恶这种将个人悲剧和司法正义作为政治斗争工具的行为;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一个打破僵局的突破口。
他需要和乔副主任谈一谈。但必须极其谨慎,不能让自己成为别人手中的枪。
他让县委办主任以“汇报调研成果、请教发展问题”为由,正式向市发改委发出邀请,请乔副主任再次莅临梨安指导工作。邀请函措辞客气,公事公办,看不出任何异常。
出乎意料的是,乔副主任很快回复,欣然同意,并表示第二天就可以过来。
第二天,乔副主任轻车简从,再次来到梨安。周砥在办公室接待了他,两人进行了一场看似常规的工作会谈。周砥介绍了梨安县近期经济社会发展情况,重点谈了新能源产业园和乡村振兴的规划和困难,语气诚恳,态度谦逊。
乔副主任听得十分认真,不时提出一些中肯的建议,显得专业而务实。会谈气氛融洽和谐。
会谈结束后,周砥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笑道:“乔主任上次来去匆匆,也没能好好交流。这次一定要给我们一个机会,尝尝梨安的特色农家菜。我知道县委招待所后面有家小馆子,味道很地道,环境也安静。”
乔副主任推辞了一下,但在周砥的盛情邀请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晚饭安排在那家隐蔽的农家菜馆包间里,只有周砥和乔副主任两人,连秘书都没带。
几杯当地自酿的米酒下肚,气氛变得更加松弛。周砥不再谈工作,而是聊起了自己在柳湾乡工作的趣事,聊起了梨安的风土人情,甚至聊起了失去亲人后的苦闷和挣扎。他的话语坦诚而真挚,褪去了县长的光环,更像是一个疲惫而真实的普通人。
乔副主任默默听着,眼神复杂,不时叹息一声。
“……有时候觉得特别累,特别难。”周砥看着杯中浑浊的米酒,声音低沉,“就想为老百姓做点实事,怎么就这么多的阻碍?甚至差点把命都丢了……”
乔副主任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抬起头,看着周砥,忽然问了一句:“周县长,你就没想过……换条路走?有时候,退一步,或许海阔天空。”
周砥心中一动,知道戏肉来了。他苦笑一声:“退?往哪退?我妻子死得不明不白,现在又有人想要我的命,那些死在工地上的工人……乔主任,您说,我能退吗?我退了,对得起谁?”
包间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声。
良久,乔副主任长长叹了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压低声音,缓缓说道:“周县长,有些话,本不该我说。但我看你是个真想做事、也敢做事的人……你查的方向,没错,但水太深了。牵涉的人,比你想象的要多,要复杂。”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周砥:“冯子坤不过是个台前的傀儡,甚至他那位秘书,也未必知道全部真相。真正在后面操控的,是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和权力结构。你动了这件事,就是动了太多人的奶酪。”
“包括……市里的领导吗?”周砥直视着乔副主任的眼睛。
乔副主任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说:“梨安的位置太敏感了。未来的市级新区,多大的利益蛋糕?谁不想分一杯羹?谁又愿意看到一個不受控制、甚至可能掀桌子的人主导这里?”
答案,已然明了。
“谢谢乔主任坦言。”周砥郑重道,“那您上次去找刘工……”
“我只是个传话的。”乔副主任打断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谨慎,“有人不希望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希望能有一个体面的了结。当然,也有人……希望看到事情闹大。”
“体面的了结?”周砥的声音冷了下来,“怎么才叫体面?让真相永远沉默?让该死的人逍遥法外?让活着的人继续提心吊胆?”
乔副主任被周砥一连串的质问逼得有些窘迫,他移开目光:“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只是个跑腿的。周县长,听我一句劝,趁现在还有转圜的余地,拿些该拿的,放些该放的,大家相安无事。否则……后果真的难以预料。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但你面对的,也不是一个人。”
这是最后的劝降和警告。
周砥缓缓站起身,拿起酒壶,给乔副主任和自己重新斟满酒。
“乔主任,谢谢您的酒和这番话。”他举起酒杯,目光清澈而坚定,“但我周砥做事,只求问心无愧。该查的,我一定会查到底。该抓的人,一个也跑不了。至于后果……”
他仰头,将杯中辛辣的米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
“我担着!”
乔副主任看着周砥决绝的神情,知道再劝无用。他复杂地笑了笑,也喝干了杯中的酒,起身告辞。
送走乔副主任,周砥独自站在小馆子门口,夜风吹拂着他发烫的脸颊。他知道,今晚的谈话,意味着他彻底拒绝了对方“体面了结”的提议,选择了一条更艰难、更危险的路。
但他别无选择。
回到县委大院,加密通讯设备里有沈清荷的留言:“刘鑫经抢救已脱离生命危险,但身体状况很差,暂时无法讯问。背后疑点重重,省厅已介入调查。你那边情况如何?”
周砥将今晚与乔副主任谈话的主要内容简要回复过去,并加了一句:“对方试图招安,我已拒绝。决战将至。”
很快,沈清荷回复,只有两个字:
“明白。”
放下设备,周砥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平静。该来的,总会来。
第二天,一场针对周砥的新一轮风暴,毫无征兆地猛然袭来。
市审计局突然派出一个专项审计组,再次进驻梨安县!这次审计的重点,直指周砥大力推动的新能源产业园招商引资优惠政策落实情况、土地出让金收缴和使用情况,以及之前那两个民生项目的专项债券资金使用细节!
与此同时,市纪委也收到了大量关于周砥在干部调整中“任人唯亲”、“搞小圈子”的举报信,虽然内容空洞,但数量惊人,不得不启动初步核实程序。
更致命的是,之前被周砥压下的、关于秘书小赵被套话的录音,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竟然被剪辑处理后,匿名寄送到了省委主要领导和省纪委!
录音经过巧妙剪辑,突出了周砥对市里某些领导的抱怨和非议,虽然断章取义,但在有心人的渲染下,显得极其恶劣,严重破坏了周砥“讲政治、顾大局”的形象。
三管齐下,审计、纪检、政治纪律,招招狠辣,直击要害!
显然,周砥的拒绝,彻底激怒了对方,迎来了最疯狂的反扑。
梨安县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冻结。县政府内部人心惶惶,流言四起。之前那些观望的人再次活跃起来,甚至有人开始暗中收集对周砥不利的材料。
周砥的办公室电话和手机几乎被打爆,有来自市里领导的严厉斥责,有来自所谓“老朋友”的“关切”询问,也有来自省里一些部门的委婉“提醒”。
压力如同实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他站在办公室的窗前,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知道,这是决战前的总攻。对方已经动用了所有明面上的力量,企图在他查清真相之前,就将他彻底打倒。
他拿起内部电话,声音平静得可怕:“通知下去,下午三点,召开县政府党组扩大会议,部署迎接审计工作。所有党组成员、相关部门主要负责人必须参加,无故不得缺席。”
说完,他放下电话,目光落在办公桌上那盆沈清荷送的虎皮兰上。经历风雨,它依然翠绿挺拔。
他轻轻抚摸了一下坚韧的叶片,低声自语:
“那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