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阶》王胤陟

221、父辈的旗帜

　　省委批复如同给梨安安装上了新的引擎，发展势头一日千里。周砥却像一名冷静的舵手， amidst the euphoria, 牢牢把稳着方向。他深知，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警惕暗礁和风浪。他将主要精力投入到新区规划的落地执行中，事无巨细，亲自过问，确保每一项政策、每一笔资金都用在刀刃上，绝不给任何人中饱私囊、干扰大局的机会。

　　他的务实和清廉，赢得了一批真正干事创业的干部的心，但也让某些企图在新一轮发展中捞取好处的人暗自恼火。无形的阻力依然存在，只是变得更加隐蔽和迂回。

　　就在周砥全力应对发展带来的新挑战时，一个周末的傍晚，他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来电显示是省城的号码，但并非沈清荷。

　　“周县长吗？我是沈官清。”电话那头传来沈老书记温和而略显苍老的声音。

　　周砥的心微微一跳，立刻恭敬回应：“沈书记您好！我是周砥。”

　　“呵呵，别这么客气，叫叔叔就行。”沈官清的语气很随和，“明天周末，有空吗？来家里吃个便饭吧。清荷这孩子忙，一个月也回不来两趟，我一个人吃饭怪冷清的。”

　　周砥瞬间愣住了。沈官清亲自邀请他去家里吃饭？这绝非简单的“便饭”。他迅速权衡了一下，明天确实没有紧急安排，而且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拒绝这位长辈、更是前省纪委书记的邀请。

　　“好的，沈叔叔，明天我一定准时到。打扰您了。”周砥恭敬地答应下来。

　　“好，那就说定了。地址清荷知道，让她发给你。明天见。”沈官清说完便挂了电话，干脆利落。

　　很快，沈清荷的加密信息就来了，只有一个地址，外加一句简单的叮嘱：“老爷子口味清淡，别带东西。”

　　周砥看着这条信息，心情有些复杂。他知道，这次家宴，很可能关乎他和沈清荷的未来。

　　第二天下午，周砥稍作收拾，穿着一身得体的休闲装，独自开车前往省城。按照地址，他找到了位于省委家属院深处的一栋幽静小楼。小楼有些年代了，但维护得很好，透着一种沉稳低调的气息。

　　按下门铃，开门的是系着围裙的沈官清本人，脸上带着笑意：“小周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家里就我一个，保姆今天休息了。”

　　周砥连忙问候，略显拘谨地走进屋内。客厅布置得简朴而雅致，最多的就是书，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墨香。

　　“清荷那丫头，临时有个紧急会议，说晚点到，让我们先吃别等她。”沈官清一边给周砥倒茶，一边看似随意地说道。

　　周砥心中了然，这恐怕是沈官清故意安排的，想先单独和他谈谈。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沈官清打量了一下周砥，点点头：“嗯，比上次见的时候瘦了些，但精神头更足了。梨安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不容易啊，干得漂亮。”

　　“沈叔叔过奖了，都是分内之事，还有很多不足。”周砥谦逊道。

　　“分内之事能做成这样，就是本事。”沈官清摆摆手，“现在的年轻干部，缺的不是能力，是定力，是初心。很多人啊，走着走着就忘了自己为什么出发，眼里就只剩下位子、票子、面子了。”

　　他呷了口茶，目光变得有些深远：“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在下面县里摸爬滚打。那时候条件比现在苦多了，但人心没现在这么复杂。就想着一门心思给老百姓做点实事，没那么多的算计。现在嘛……唉，诱惑多了，陷阱也多了。”

　　周砥静静地听着，知道老人这是在点拨他。

　　“小周啊，”沈官清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这次在梨安，算是把天捅了个窟窿。虽然省里批复下来了，大局已定，但有些人，怕是恨你入骨啊。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你想过没有？”

　　周砥坐直了身子，郑重回答：“沈叔叔，我想过。我知道前路艰险。但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想过要回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对得起良心，对得起百姓，这是我父亲和……和小雯母亲从小教我的道理。至于其他的，我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好一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官清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随即又叹了口气，“可是小周啊，有时候光有勇气和决心是不够的。官场不是战场，却比战场更凶险。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需要盟友，需要支持，需要一个……能让你安心休息的港湾。”

　　他的话意有所指，目光温和地看着周砥。

　　周砥的心脏微微加速跳动，他明白沈官清的意思。他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沈叔叔，我明白您的好意。清荷……她很好，非常优秀，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很多支持和力量。我对她……非常敬重，也非常感激。”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艰难：“但是……亡妻去世才刚满两年，我心里……始终觉得亏欠，也觉得现在谈这些，对她、对小雯，都不够尊重。而且，我现在处境复杂，麻烦缠身，实在不想……连累清荷。”

　　这是他的真心话，也是他一直以来内心的挣扎。

　　沈官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理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小周，重情重义是好事。但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小雯那孩子在天有灵，也一定希望你能幸福，而不是永远活在愧疚和回忆里。清荷这孩子，外表冷，心里热，认准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她选择站在你这边，就有她自己的考量和担当，谈不上什么连累不连累。”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个相框，递给周砥。相框里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一对年轻的军人夫妻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笑容灿烂，充满了希望。

　　“这是清荷的妈妈，牺牲在前线时，清荷还不到一岁。”沈官清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怀念和一丝痛楚，“我当年也和你一样，觉得天塌了，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了。后来，是组织上的关心，是老战友的开导，更重要的是，看着清荷一天天长大，我才慢慢明白，好好活着，把该做的事做好，把该照顾的人照顾好，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

　　周砥看着照片上那个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军人，心中肃然起敬，也仿佛明白了沈清荷身上那种坚韧和冷静从何而来。

　　“沈叔叔……”

　　“我不是逼你做什么决定。”沈官清摆摆手，接过相框，轻轻摩挲着，“感情的事，终究要看你们自己的缘分和选择。我今天叫你来，就是想以一個长辈的身份，跟你聊聊，给你提个醒。前方的路很难，但你不是一个人。有时候，接受别人的帮助和关心，不是软弱，而是一种智慧和勇气。”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沈官清笑了笑：“看来会开完了。去开门吧。”

　　周砥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匆匆赶来的沈清荷。她穿着一身职业套装，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看到开门的周砥，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亮光。

　　“来了？”她轻声问，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家常便饭。

　　“嗯。”周砥点点头，侧身让她进来。

　　晚饭的气氛比周砥想象中要轻松许多。沈官清没有再谈沉重的话题，而是聊起了省里的一些趣闻和老一辈的革命故事，风趣幽默，妙语连珠。沈清荷话不多，但偶尔插一句，总能切中要害，显露出独特的见识和锐利。

　　周砥渐渐放松下来，他发现褪去官场的外衣，沈老书记其实是一位睿智而可爱的长辈，而沈清荷冰冷外表下，也有着细腻和偶尔的幽默。

　　饭后，沈清荷主动收拾碗筷去厨房清洗。沈官清则把周砥叫到书房，从书柜深处拿出一个有些年头的木盒子。

　　“这个，送给你。”沈官清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磨损严重的铜制印章，上面刻着“实事求是”四个字。

　　“这是我刚参加工作时，我的老领导送给我的。跟了我一辈子。”沈官清将印章郑重地放到周砥手里，“现在送给你。记住，不管走到多高的位置，遇到多难的事情，这四个字，就是咱们的护身符，是指路明灯。”

　　周砥握着那枚沉甸甸的、带着岁月温润感的印章，感到一股厚重的力量传递到手心，直达心底。

　　“沈叔叔，这太珍贵了……我……”

　　“拿着。”沈官清不容置疑地拍拍他的肩膀，“我相信，它会在你手里发挥更大的作用。”

　　离开沈家时，夜色已深。沈清荷送周砥到楼下。

　　“老爷子的话，你别有太大压力。”沈清荷看着远处路灯的光晕，轻声说。

　　“我知道。”周砥点点头，握紧了口袋里的那枚印章，“谢谢你们。”

　　“没什么可谢的。”沈清荷转过头，看着他，“路是自己选的，也是自己走的。只是……别太逞强。”

　　她的目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周砥心中一动，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涌上心头。他看着她，认真地说：“清荷，再给我一点时间。”

　　沈清荷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路上小心。”她最后说了一句，转身走进了单元门。

　　周砥站在楼下，看着她窗口的灯亮起，这才深吸一口气，坐进车里。

　　回梨安的路上，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沈官清的嘱托，那枚沉甸甸的印章，沈清荷最后那清澈的眼神……一切都让他感到肩上的责任更重，却也仿佛有了更坚实的依靠。

　　他不再只是一个孤独的战斗者。他的身后，有了父辈的旗帜，也有了温暖的微光。

　　他知道，未来的挑战只会更多更严峻，但他心中的信念，从未如此坚定。

　　他拿出手机，给沈清荷发了一条信息，只有三个字：

　　“到了说。”

　　很快，回复来了，同样简洁：

　　“好。”

　　车窗外的夜色飞速后退，前方，梨安的灯火越来越近。

　　新的征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