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阶》王胤陟

224、终见曙光

　　刘工藏匿的录音笔，像一道划破厚重乌云的闪电，虽然短暂，却瞬间照亮了黑暗的深渊，让所有隐藏在幕后的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沈清荷动用了最高级别的技术力量和保密渠道，对那支损坏严重的录音笔进行修复。过程惊心动魄，几乎是在与时间赛跑，与无形的黑手博弈。每一次技术攻关，每一次数据读取，都可能触发对方预设的自毁程序，或者招致更疯狂的阻挠。

　　周砥在梨安，心却时刻系在省城那间高度保密的实验室里。他表面依旧沉稳地处理着新区事务，应对着各种明枪暗箭，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火山即将喷发。那份直接呈送省委的报告，他已经写好，却暂时压下，他在等，等那最终的决定性证据。

　　等待中的时间格外漫长。舆论的攻击还在持续，市里的压力并未减轻，县政府内部的暗流依旧涌动。但周砥的心境却前所未有地坚定。他知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往往意味着光明即将到来。

　　三天后，加密通讯设备终于传来了期盼已久的震动。是沈清荷发来的一个加密文件包，以及一行简短的文字：

　　“修复成功。内容惊人。速看。”

　　周砥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微微颤抖着点开了文件包。里面是几段音频文件和一份整理好的文字笔录。

　　他戴上耳机，点开了第一段音频。

　　先是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和模糊的呻吟声，似乎是刘工在病痛中的喘息。然后，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明显官腔的陌生男声响起，声音冰冷而充满威胁：

　　“……刘工，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冯子坤已经倒了，那是他咎由自取。但有些事，牵扯太广，不是你能碰的。别忘了，你儿子还在我们手里，你当年拿钱签字的事，我们也留着底稿。安安分分把嘴闭上，你儿子还能有个前程，你也能安安稳稳走完最后这段路。否则……后果你应该清楚。”

　　刘工虚弱而恐惧的声音：“……我……我知道……我什么都没说……求你们……放过我儿子……”

　　“那就好。记住，车祸就是意外，没有任何疑问。塔吊的事，也跟你儿子没关系。只要你管住嘴，我保你们父子平安。”

　　音频到此戛然而止。

　　周砥的拳头瞬间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虽然声音经过处理，有些失真，但那高高在上的官腔和冷酷的威胁，与他想象中的幕后黑手如此契合！

　　他强压怒火，点开第二段音频。这一段似乎是刘工在极度恐惧和挣扎中，偷偷录下的自言自语，断断续续，声音微弱而颤抖：

　　“……他们又来了……怕是不行了……对不起……周县长……对不起……当年……那刹车痕……明明有问题……是冯的秘书……带着市局的人……暗示我……必须按意外结案……后来……那笔钱……是通过促进会给的……但牵线的人……说话口气很大……好像……好像是市里……姓……姓A的秘书打过招呼……我不敢确定……但肯定不是冯子坤能指使动的……” “……这次……又是我儿子……我造的孽啊……他们想要周县长的命……新城……都是为了新城……”

　　音频在这里再次中断，似乎是刘工力竭或者被人打断。

　　姓A的秘书？！市里？！新城？！

　　周砥的瞳孔骤然收缩！虽然刘工不敢确定，但线索已经无比清晰地指向了市里那位A领导的核心圈层！甚至可能就是A领导本人！而动机，果然与新城规划的巨大利益息息相关！

　　他迫不及待地点开最后一段音频。这一段更短，似乎是刘工在生命最后的时刻，用尽全部力气录下的：

　　“……录音……藏好……万一……交给……纪委……或者……周……周县长……赎罪……了……”

　　声音虚弱下去，最终归于沉寂。

　　周砥摘下耳机，久久地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冷，却又有一股炽热的怒火在胸腔燃烧。

　　真相！这就是血淋淋的真相！

　　不仅关乎李雯的车祸，更关乎塔吊谋杀，关乎一系列针对他的疯狂打压！所有的阴谋，都源于那位高高在上的A领导为了争夺新城主导权和掩盖旧日罪行的贪婪与恐惧！

　　他拿起那份文字笔录，上面还有技术部门对音频中威胁者声纹的初步比对分析，虽然无法作为法庭证据，但其声纹特征与A领导身边一位跟了多年的亲信秘书高度吻合！

　　铁证如山！

　　周砥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激动、愤怒、悲痛、还有一丝沉冤得雪的解脱感，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梨安的万家灯火，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两年多了，七百多个日日夜夜的煎熬、挣扎、隐忍和战斗，终于在这一刻，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小雯……妈……你们看到了吗？快了……就快了……”他低声哽咽着。

　　良久，他擦干眼泪，重新恢复了冷静。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越是接近胜利，越要谨慎。对手位高权重，树大根深，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立刻通过加密渠道联系沈清荷：“证据已收到。确凿无疑。下一步如何行动？是否立刻上报省纪委主要领导？”

　　沈清荷的回复很快，显然也在等待他的消息：“我已将情况向省纪委秦书记做了绝密汇报。秦书记极为震怒，指示立即成立最高规格的专案组，由他亲自挂帅，直接对□□负责。鉴于涉案人员身份特殊，为避免打草惊蛇和可能出现的干扰，行动绝对保密，初期以外调和其他名义进行。你那边务必保持常态，绝不能露出任何异样，等待省里统一部署。”

　　周砥心中大定。省纪委一把手亲自挂帅，直接对□□负责！这已经是最高级别的重视和最稳妥的安排！

　　“明白！我会稳住梨安局面，等待指示。”

　　结束通话，周砥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充盈全身。他知道，最后的决战即将来临，而这一次，他不再是孤军奋战，他的身后，是正义的力量和组织的决心。

　　他将那份写好的报告再次拿出来，稍作修改，将部分内容表述得更加含蓄，但核心诉求不变——恳请省委支持梨安轻装上阵搞建设。然后，他通过正常渠道报送了上去。

　　接下来的几天，周砥表现得比平时更加沉稳和低调。他不再理会那些谣言和攻击，全身心扑在工作上，抓项目进度，抓民生改善，抓安全生产。他的平静，反而让那些暗中攻击他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甚至隐隐感到不安。

　　省政府批复后，周砥的县长任期已满三年，距离四年任期届满还有一年时间。他严格按照之前的晋升路径，在县长岗位上扎实工作，并未因新区的机遇而好高骛远。

　　一天晚上，他接到了沈官清的电话。老书记没有提及任何案件的事情，只是闲聊家常，问问他最近的工作和生活，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但周砥能感觉到，老人似乎知道了什么，言语中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欣慰和默默的鼓励。

　　最后，沈官清似是随意地问了一句：“小周啊，和李雯那孩子的事情，过去两年多了吧？以后……有什么打算没有？”

　　周砥沉默了一下，坦诚地回答：“沈叔叔，谢谢您关心。小雯永远在我心里。至于以后……等眼前这些事情都了结了，我会认真考虑。清荷她……很好。”

　　“好，好。”沈官清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自己把握。凡事，但求问心无愧就好。”

　　挂了电话，周砥的心情有些复杂。他对沈清荷的情愫是真切的，但李雯的影子依然深刻。他知道，自己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真正的了结。

　　时机很快到来。几天后，省委办公厅突然下发了一个看似普通的通知：召开全省党风廉政建设专题工作会议，各市□□、市长、纪委书记，各县（市、区）委书记、县（市、区）长参加。会议地点在省委党校，要求一律住会，保密纪律极其严格。

　　周砥收到通知时，心中了然。这绝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会议。

　　他安排好县里的工作，准时前往省城报到。会议氛围果然不同寻常，戒备森严，所有人的通讯设备在入场时都被要求集中保管。

　　会议第一天，是常规的领导讲话和工作部署。但第二天上午，会议议程突然变更。主持人宣布，接下来由省纪委秦书记通报有关案件情况。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秦书记面色严峻地走上主席台，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通报了省纪委在查办冯子坤案过程中，发现平湘市个别市级领导涉嫌严重违纪违法，利用职权，操纵司法，掩盖真相，甚至纵容、指使他人对坚持原则的干部进行诬告陷害和人身伤害的严重问题。经省委批准，已对相关责任人采取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措施。

　　虽然通报没有点名，但“平湘市个别市级领导”这几个字，已经如同惊雷般在会场炸响！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坐在前排的平湘市代表团，尤其是那位A领导常坐的、此刻却空空如也的位置！

　　周砥坐在台下，面色平静，但内心波涛汹涌。他知道，结束了。这场持续两年多、几乎耗尽他所有心力的斗争，终于以正义的胜利告终。

　　会议结束后，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全省。平湘市市长A被省纪委带走调查的新闻，瞬间占据了所有头条，引发了巨大的震动。

　　周砥没有在省城停留，立刻返回梨安。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梨安和他本人，都将迎来新的开始。

　　回去的路上，他接到了沈清荷的电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充满了轻松：“结束了。”

　　“嗯。结束了。”周砥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轻声道，“谢谢你，清荷。”

　　“职责所在。”沈清荷顿了顿，声音柔和了下来，“晚上……一起吃饭吗？老爷子说……想和你喝两杯。”

　　周砥的心微微一动，他沉默了几秒，回答道：“好。等我处理完县里的事情。”

　　挂了电话，他看向窗外。阳光灿烂，道路宽阔，远方的梨安县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阴霾散尽，曙光终现。

　　他知道，脚下的路还很长，梨安的发展重任在肩，未来的挑战也不会少。但此刻，他的心中充满了希望和力量。

　　他拿出手机，翻出李雯的照片，轻轻摩挲着。

　　“小雯，安息吧。”他在心中默默说道，“我会带着你的那份，好好活下去，把该走的路，好好走下去。”

　　车子驶入梨安地界，崭新的高速公路指示牌上，“东部新城”的字样格外醒目。

　　周砥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望向未来。

　　泥阶虽泞，终通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