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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余波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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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电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周砥刚刚稍有松弛的神经末梢。深夜的梨安街道空旷寂静,只有路灯将行道树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仿佛潜行的鬼魅。
小心身边的人?小心赵?
赵建国?那个刚刚还在会议上试图打探消息、眼神闪烁的常务副县长?
周砥的背脊窜起一股寒意,但多年在基层摸爬滚打练就的沉稳让他迅速压下了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将车停在路边阴影里,直接拨通了县公安局局长王浩的电话。王浩是军转干部,性格刚直,是周砥在彻底清查公安系统后提拔起来的,值得信任。
“是我,周砥。有点情况,需要你立刻秘密安排一下……”他的声音低沉而果断,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匿名电话的事,并叮嘱务必保密,暗中调查这个号码的来源和机主信息,同时加强对县政府几位主要领导,包括他自己以及赵建国外围的、不引人注目的安全警戒。
王浩在电话那头听得心惊,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斩钉截铁地保证立刻去办。
挂了电话,周砥才缓缓将车驶回住所。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静坐了许久,梳理着纷乱的思绪。A刚倒台,余孽未清,或是新的势力想趁乱搅浑水?警告他小心赵建国,是真心示警,还是故意挑拨离间?梨安这潭水,比想象中更深。
这一夜,周砥睡得并不安稳。
第二天,一切如常。周砥依旧早早来到办公室,批阅文件,听取汇报,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昨夜那个令人不安的电话从未响起。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眼角的余光总会不经意地扫过进出他办公室的每一个人,尤其是赵建国。
赵建国看起来似乎比昨天更加焦灼了几分,送来的文件签批时,手似乎都有些微抖。他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讪讪地汇报了些日常工作便退了出去。周砥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愈发警惕。
下午,王浩悄无声息地来了,汇报的结果令人失望。那个号码是不记名的黑卡,最后一次信号出现在邻县的一个小镇,之后便彻底消失,无法追踪。至于加强警戒,王浩已经做了最可靠的安排,外松内紧,不会打草惊蛇。
“县长,这事透着邪性。”王浩浓眉紧锁,“A刚倒,就有人给您打这种电话,目的绝不单纯。您看赵副县长他……”
周砥抬手打断了他:“没有证据,不要妄下结论。也许是好心人的提醒,也许是别有用心者的伎俩。我们提高警惕,以静制动。你的任务是确保县里大局稳定,不能自乱阵脚。”
王浩点头称是,但对周砥的安全仍不放心。
“我心里有数。”周砥语气沉稳,“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梨安经不起再折腾了,新城建设更不能停。”
送走王浩,周砥站在窗前,看着楼下院子里赵建国匆匆上车离开的背影,目光深邃。他深知,权力的更迭从来不会风平浪静,A的倒台空出的不只是位置,更是巨大的利益空间和原有的平衡打破后的混乱。自己这个处在风暴眼的县长,既是许多人眼中的障碍,也可能成为某些人想要利用的棋子或打击的目标。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匿名电话再也没有响起,县里的各项工作在周砥的强力推动下有条不紊地进行。东部新城的工地上,塔吊林立,机器轰鸣,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周砥几乎每天都要去工地转一圈,现场解决问题,他的务实和高效让投资方和施工方都倍感安心。
但暗流从未停止涌动。市里的局面因为A的倒台而变得微妙且复杂。各种关于谁将接替A、市里班子如何调整的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梨安县里,原本依附A的一些干部更是人心惶惶,有人开始千方百计地想向周砥表忠心,也有人暗中串联,试图寻找新的靠山。
周砥对这一切冷眼旁观,谨守分寸,对所有试探和靠拢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他深知,自己这个县长任期还剩一年,根基未稳,贸然卷入市一级的派系博弈绝非明智之举。他的核心任务,还是梨安的发展,是用实实在在的政绩为自己积累资本。
期间,沈清荷从省城回来过一次,主要是看望父亲沈官清。两人抽空见了一面。因为A的案子还在深挖中,涉及大量机密,沈清荷没有多谈工作,只是叮嘱周砥一切小心。
“树倒猢狲散,但也有些猢狲会变成疯狗,反咬一口。”沈清荷的话语总是带着纪委干部特有的冷静和警觉,“你现在是很多人的焦点,做事说话都要格外谨慎。我爸也让我提醒你,近期市里可能会有些人事上的动荡,让你稳住梨安,不要轻易表态。”
周砥点头:“我明白。梨安是我的责任田,我会守好。”
月光下,两人沿着寂静的河边散步。经历了这场惊心动魄的较量,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和情愫在两人之间流淌。沉默了一会儿,沈清荷轻声问:“那天我爸问你的话……你有什么想法了吗?”
周砥脚步顿了顿,望向波光粼粼的河面,李雯温婉的笑容和母亲慈祥的面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心中一阵刺痛,随即被一种深沉的责任感取代。他转过头,看着沈清荷清亮而坚定的眼眸:“清荷,等梨安的局面再稳定一些,等新城建设真正步入正轨……如果你愿意,我想去拜访沈叔叔,正式谈谈我们的事。”
这不是热烈的告白,却是一个成熟男人经过深思熟虑后最郑重的承诺。沈清荷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嘴角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然而,危险的阴影并未远离。几天后,周砥在下乡检查防汛工作途中,遭遇了一场意外。车队在经过一段临崖山路时,前面一辆运送木材的货车突然刹车失灵,车上捆扎的圆木轰然滚落,朝着周砥的座驾砸来!
司机小陈反应极快,猛打方向盘,车轮擦着路边防护栏溅起一串火星,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最主要冲击,但车头还是被几根滚落的木头狠狠撞上,引擎盖瞬间变形凹瘪,安全气囊弹开。
周砥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头晕眼花,手臂一阵剧痛。随行人员和后面车辆的工作人员惊呼着冲上来救援。
万幸的是,周砥只是左臂挫伤,有些轻微脑震荡,司机小陈受了点皮外伤。但现场情形极其骇人,如果司机反应稍慢半秒,或者防护栏不够结实,后果不堪设想。
事故调查很快展开。初步结论是货车刹车系统老化失灵,司机负全责。看起来像是一场纯粹的意外。但王浩却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他秘密报告周砥,那个货车司机有个堂弟,曾经在赵建国分管的一个城建项目里做过工,而且事发前一天的晚上,有人看到这个司机在县城一个小餐馆里和人喝酒,行为有些鬼祟,而和他喝酒的人,据描述很像赵建国的一个远房表亲。
线索模糊,根本无法作为证据,甚至可能只是巧合。但结合之前的匿名电话,周砥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如果这不是意外,那对手的手段可谓狠辣且狡猾,几乎不留痕迹。
他再次拒绝了王浩想要深入调查赵建国的建议。“没有确凿证据,动一个常务副县长,会引起全县震荡,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周砥忍着左臂的疼痛,眼神冷冽,“他们越是这样,说明他们越害怕。我们更不能乱。”
他只是让王浩加大暗中调查的力度,同时以加强安全为由,重新调整了自己身边的工作安排和行程保密级别。
经历此事,周砥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这场斗争的残酷性。它不再仅仅是官场上的倾轧,而是已经涉及到了赤裸裸的人身威胁。但他骨子里的倔强和韧性也被彻底激发出来。他想起父亲周石匠当年在山里开石头时常说的话:石头越硬,錾子越要稳,越要准。
他周砥,就是要做那把能在最坚硬的石头上开出路的錾子。
伤没好利索,周砥就又投入了工作。他不能示弱,更不能倒下。他主持召开了东部新城建设推进会,语气坚定地要求各项工程必须保质保量按时完成。会上,赵建国显得心事重重,汇报工作时几次走神,甚至不敢直视周砥的眼睛。
散会后,周砥单独留下了赵建国。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气氛有些凝滞。周砥没有绕圈子,看着赵建国,平静地开口:“老赵,最近县里事情多,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
赵建国身体微微一颤,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谢谢县长关心,就是……就是有点累。”
“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周砥语气依旧平和,但目光如炬,“我们是搭档,梨安的发展离不开我们班子每个人的努力。尤其是现在这个关键时期,稳定压倒一切。你说对不对?”
赵建国额头渗出了细汗,连连点头:“对对对,县长说得对,稳定最重要。”
“嗯,”周砥点点头,看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前几天我下乡出了点小意外,倒是提醒我们,安全工作任何时候都不能松懈,无论是工程建设,还是其他方面。你说呢?”
赵建国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没能说出什么,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周砥没有继续施压,温和地让他先回去休息。看着赵建国几乎有些踉跄的背影,周砥的目光变得无比深沉。他知道,敲山震虎的目的已经达到。如果赵建国真的有问题,此刻他应该比自己更害怕。
下班后,周砥没有让人跟随,自己开车去了城外的公墓。夕阳西下,墓碑披着一层金色的余晖。他静静地站在李雯和母亲的合葬墓前,将一束鲜花放下。
“妈,小雯,我又来看你们了。”他低声说着,声音有些沙哑,“事情快要水落石出了,害你们的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虽然过程很险,但我撑过来了。”
“梨安正在变好,新城建起来了,以后还会更好。我会继续守着这里,看着它变得更好。”他顿了顿,仿佛在向谁承诺,“我也会……试着开始新的生活。希望你们能理解。”
暮色渐浓,晚风拂过松柏,发出轻微的呜咽声,仿佛温柔的回应。
周砥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显得坚定而孤独,却又充满了向前走的力量。
回到县城,华灯初上。周砥的手机响了,是沈清荷发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一句话:“省里考察组下周赴平湘,调研班子建设和经济发展情况,可能也会到梨安。早做准备。”
周砥看着短信,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梨安的夜景。危机暂缓,但远未结束;新的机遇,却也伴随着新的挑战。省里考察组的到来,无疑又将是一番新的考验。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电话,开始部署迎接考察的准备工作。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仿佛之前的一切惊险和威胁都未曾发生。
泥阶虽泞,步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