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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浩气仁心济苦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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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敏听她这般称呼自己,思绪停滞一瞬,倏地涌起一阵似惊还喜的情绪。
照水馆主竟还记得她!
分明照水只在几日前见过她一面,出剑将烈元心击退后,她二人说了几句话便告了别,除此之外再没有旁的交集。
她还以为,照水早就将她这个无关紧要的人给忘到脑后。
“段少侠?”
照水见她晃神,轻声提醒。
“哦,说来话长,”段敏回过神,连忙同她说起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此次出门游历,是奉师命下山替掌门寻找能治其隐疾的神药。
“前几日比武大会结束后,我和焦师姐商量好,由她继续在外寻找神药,我先暂回师门告知剑法残章的消息。
“本一路平安无事,直到昨夜……”
她歇了口气,继续道:
“昨夜我本想着寻一处人家借宿,结果撞上此人正同另一人交手。我上前一看,那人竟是烈元心老贼!”
段敏说到这,许是想到自己曾两度险些丧命于这老贼手下,语气里满是切齿恨意。
“又是那个烈元心?”照水挑眉,显然有几分惊讶,撒金疮药的手依旧端得稳稳当当,“她不是断了两条胳膊吗,怎么还有本事欺负人?”
段敏摇头:
“我也不知,只看见那老贼双手似是恢复如初,皆拿着暗器。更奇怪的是,她神色癫狂,口出乱语,一直在说什么‘重洗筋脉’,‘重洗筋脉’的。”
走火入魔?
照水心头突地一跳,很快又将这个猜想压了下去。
她只在道听途说的故事里听过走火入魔的说法,尚未亲眼见过,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我见此人伤势严重,虽知自己实力不敌那老贼,但还是上前救下此人,打算和老贼拼死一战。
“没想到那老贼又突然大笑起来,嘴里一个劲说着‘够用了’,‘够用了’,转眼便跳进雪中没了踪影。
“我生怕她改了主意重新杀回来,便一刻也不敢停,带着此人寻找能避雪的地方,这才寻到此处。”
段敏说完老长一段话,只觉口干舌燥,上气不接下气。
她稍缓了缓,一抬头,照水已把热气腾腾的羊肉汤推了过来:
“这一夜累着你了,先吃一些吧。”
段敏小心接过汤碗,冻得几乎失去感觉的手指一触碰到碗面,羊肉汤的热气烧得她指尖直痛。
她小口小口喝着汤,金三姐那头取了包裹从楼上下来,转身又去拿拖帚蘸水擦起地上血迹。
照水打开包裹,也顾不上什么药性相冲,把几瓶敛疮止血的伤药找出来统统撒上一遍。
再取出一件干净布衣,眼都不眨一下,撕下一圈衣摆,借了店里的酒浇得湿透,紧紧包扎住伤者腹部,又拿了两件厚实冬衣给她穿盖严实,回复体温。
这一通处理伤口的动作行云流水,看得金三姐都不知该先心疼谁:
“真是作孽哟,运气不好撞上这种时候。这最近的医馆都还在驺城呢,就是现在冒雪翻山过去,人怕不是已……哎,你去哪儿?”
她看着照水小心将人抱起,走向楼梯。段敏连忙放下汤碗,亦步亦趋跟上。
“我带她去我屋里,为她渡一些内力。”照水说完,又嘱咐金三姐多备一些清淡粥水,再要了一床暖被。
“你要给她渡内力?”
段敏跟着照水一路进了客房,等金三姐送了暖被离开,她把门掩好,这才惊讶说道。
不怪段敏吃惊,要知道武学功夫分为外功与内功,像照影剑法,和她们细雨剑宗的细雨剑法,便是外功。而内功修炼,则大多借助于心法。
内力想要得到精进增长,不同于外功那般勤学苦练便能有所进步,反倒颇有几分玄妙在其中,更看个人心性如何,内力于武者的宝贵性不言而喻。
可眼下,照水却毫不犹豫决定将一部分内力渡给这个根本不认识的寻常人……
“她失血过多,若是武林中人,还能依靠自身内力撑上一段时间。但她眼下并无内力护体,即使我帮她止住血,也支撑不了多久,只能先用此法试上一试。至于之后如何将她拉回鬼门关,我还得再想想办法。”
照水摆手,表示不用为她担心。
段敏沉默一会,开口道:“那好,我在一旁看着,以防出了意外。”
说完,不再纠结,帮她把伤者上身扶正。
照水趺坐于床头,双手搭在伤者后背,闭目静心,感受气脉在体内的流动。
段敏守在床边,大气不敢出,紧盯着照水运气。少年额角渐渐开始有了细汗,但没多久,她忽地微蹙一下眉头。
“怎么,哪里有问题吗?”
段敏轻声问道。
少年微微睁开眼,作思索状。过了一会,她摇摇头:
“无事,许是我弄错了。”
“哦,没事就好……”
段敏不再出声,看着照水继续给伤者传渡内力。
窗外夜穹如墨,天地交接之处已染上几点鸦青。照水额头汗珠直下,身前伤者双眼紧闭,神色痛苦,偶尔发出几声哼哼,苍白的脸颊开始有了些不易察觉的血色。
段敏见状,心知这是到了关键之处,万不可在此时被打扰。
不料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屋内静得落针可闻,楼下却猛不丁响起几声喧杂吵嚷,紧接着便是金三姐略带惊慌的说话声,隔着门板隐隐约约听不清楚。
段敏连忙去看照水,照水置若罔闻,运气未停,底下动静却一阵阵愈发的大了起来。
段敏左右不知如何是好,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起身走到门前。
门一开,翻箱倒柜声夹杂着叫喊声,乱哄哄一片从底下传来。
她连忙将门在身后合上,没有贸然下楼,贴在墙边,透过围栏斜斜向大堂看去。
金三姐正坐在伤者躺过的长凳上,两腿一拢,掩住凳边未来得及抹去的血迹,战战兢兢道:
“这、这位捕快小妹,我都说了啊,我真不知道她们说的那铁匠是谁,又去了哪。这外头天寒地冻的,她指不定搁路上死哪个沟里了,夜里大雪一埋,找不到不是太正常了?”
她一动不敢动,磕磕巴巴努力把话说完。
谒舍门口,身着翻领褐袍的青年沉着一张脸,手搭在腰刀刀柄上,久不发话。
金三姐见青年捕快无动于衷,忙又伸手指着那几个正翻箱倒柜的家伙高声道:
“哎哎,别乱动店里东西,你们这群做黑心买卖的,就是不知道珍惜财物。捕快小妹,您快替我管管她们吧!天地可鉴日月良心,我真的就是个手无寸铁的小老百姓,哪里胆敢藏个杀人犯在店里啊!”
她高扯着嗓子,双手狠狠拍打着膝盖,一副似要哭出来的模样,脚底在砖面上磨来磨去,把血迹抹去。
“哼,这荒山野岭的,方圆十里除了俺们老梅村,山道上也就只有你这一家能藏人的地方。村里都翻遍了没见着人,她除了你这里还能去哪?”
一群人高马大的闹事者把柜台底下翻了个遍,领头的从一堆账本和酒坛里抬起头,冷笑道。
两方人马在大堂内对峙,褐袍捕快一言不发,目光在双方之间来回游走,似在认真分辨她们谁在说谎。
领头的闹事者见捕快对金三姐未加理会,笑得更是猖狂:
“金老板,你家这店开在山脚下,风高雪急的,一年到头也就能做个小半年的生意,竟然还能开到现在,莫非你家开的是黑店?”
“黑店”二字一出,那杵在门口的捕快终于有了动静。
捕快抬起头,一对漆黑瞳仁狐疑地巡视一圈空荡荡的大堂,目光扫过金三姐脚边还在冒着余烟的小烤炉,落在桌上那一摞吃了一半剩下的食物上。
又抬脚往后走了几步,退出门外。
她这一退,金三姐才察觉不对。
竟有一八九岁大的孩童一直躲在这捕快腿后,默不作声缩着身子,叫人难以注意她的存在。
此时暴露在外,孩童怯生生地瞧了金三姐一眼,小跑躲到门板后面,探出脑袋警惕观察堂内。
捕快出了谒舍,放眼望去,这附近果然如高老二所说,所见皆是茫茫墨色,除了此间谒舍,哪有一点火光。
她低下头,借着灯笼烛火,隐约窥见雪地里一堆杂乱脚印间的血迹。
“我呸,”金三姐暗道不好,狠狠啐了一口,将捕快注意拉了回来,“真是贼喊捉贼!要不是我这家店,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倒楣客人被你们这群没良心的害死了呢!这一点,高老二你自个心里清楚。”
“金如意!你包庇那个差点杀了俺们全村的严铁匠,还说开的不是黑店?”
高老二叫她这么指着鼻子一骂,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一把撸起袖子,“俺们可是一路跟着血迹找过来的,血迹到了你店门前就断了,还真不是俺们睁眼说瞎话!这位捕快大人在路上同俺们撞见,也是一路跟过来看得清清楚楚。您说是不是啊,大人?”
她一瞬换下凶神恶煞的表情,微微驼下脖颈,朝捕快堆笑道。
捕快从门外回了大堂,原在低头沉思,一听这话,抬起头来,见高老二笑得整张脸只剩一团褶子,眼睛挤在肉里不见踪影。
她甚感奇怪地看了高老二一眼,往旁踱了两步,才慢慢吐出一个“嗯”字。
又说道:
“你们别急。我再看看。”
说完,抬脚直直朝金三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