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何人！》牧野听雪

19、青冥白刃退凶恶

　　捕快一身青涩气质未脱，瞧着比照水大不了多少，衣服也松松垮垮颇不合身，一看就是才上任不久的新手。

　　但金刀在手，快步走来，就是换成三岁小儿也能摆出十足的气势。高老二在后头鼻孔朝天喊道:“大人明察秋毫，可要为俺们做主！”

　　这话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金三姐瞪住高老二，旋即努力挤出笑容，试探道:
　　“这位捕快小妹，可有什么问题？”

　　“暂且没什么问题。我再看看。”
　　捕快留下这句话，便从金三姐身边绕开，走到桌子前。

　　先是摸了摸盛着羊肉汤的碗，还是温的。又抬起眼，注意到原来桌子上还放着一把长剑。

　　目光一触及此剑，便彻底凝在这切玉如泥的剑身上抽身不得。

　　褐袍青年弯腰凑近了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确是一把稀世罕见的宝剑，非凡世俗语所能形容，就是请当世诗仙为此剑赋诗三百篇都不为过。

　　这样的剑，竟会出现在一家普普通通的荒山谒舍里。

　　“大……大人？您发现什么了？可是有什么蹊跷？”
　　高老二难得耐心等了许久，见这捕快好似原地生根了一般，低头看着桌子半晌都不见动弹一下，小心问道。

　　金三姐也有些发懵。这捕快自打来了以后就没说几句话，说是查案吧，却瞧着一点也不着急，她一时真摸不准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褐袍青年一移不移盯着宝剑，高老二那头一连问了好几声，她才猛地回过神，道了一句“没什么，我再看看。”便又继续观赏起宝剑来。

　　嘿，这毛头小子，到底靠不靠谱啊？

　　高老二胸口腾地冒出一股火气。

　　本来她见这小子就像个不扛事的愣头青，毕竟谁家捕快深夜独自在外面乱晃的？要不就是刚走马上任干什么都感觉新鲜，要不就是遭了同僚排挤，从老油条们那里接手了苦差事过来。

　　要搁平时，高老二对这种人糊弄几下就过去了，顶多风头上避她一避，绝不会给她好眼色看。

　　今日是暂且看在她那身衣服的分上，想着为自己添个依仗，便将她好声好气哄了过来，谁承想这小子竟然光吃肉不洒汤的！自己一张热脸贴过去，却尽受了这小子冷落！

　　“大人，俺闻着这里可是有好大一股药味，那凶手必定是潜逃到了此处，叫这黑心老板给藏起来了！”
　　高老二哪里肯轻易放过金三姐，高声喊道。

　　褐袍青年漫不经心“嗯”了一声。这事用不上高老二提醒，她打还没进门起，就闻到一股冲天药香。

　　“那是我店里备的草药！”
　　金三姐慌了神，脱口而出。

　　她转向捕快，抢在高老二跟前说道:
　　“大人明鉴，您也看到了，此处来去医馆不易，且不说客人，就是我自个平日里受了伤，也得尽快熬些汤药养着，免得拖坏了身体。
　　“所以我特意学了些医理，在库房存了些草药以备不时之需。大人您若不信，随我前去后院看一眼便知道了！”

　　她说到激动之处，险些就要上手抓住对方胳膊。褐袍青年赶忙往后踱了一步，抽出手来。

　　金三姐见状，心就要凉了半截，不料捕快接着点头:
　　“你带我去看。”

　　金三姐大喜，忙指向高老二她们，“大人，麻烦您带上她们一起，免得我二人走了，她们又要擅自将我店里翻个底朝天！”

　　“嘿，就一点破草药，有什么好看的！”
　　高老二终于坐不住了，大吼，“俺还没见过这么磨磨唧唧查案子的，早知道官家饭这么好吃，俺们也早去想法子要一份饭碗了！”

　　眼见着这毛头小子是指望不上，高老二干脆挥手道:
　　“那铁匠现在一定就在这里，走，跟我去楼上搜！只要找到人，看她还怎么狡辩！”

　　她一声令下，后头几人立马跟上，要往二楼去。金三姐急了，狠狠一拍桌子，一声巨响吓得几人哆嗦一下，朝金三姐恶狠狠瞪去:
　　“怎么，心里有鬼，要拦俺们？”

　　金三姐腾地起身，捞起照水落在桌上的长剑。
　　剑光如虹闪过，引得她一阵目眩。

　　金三姐定了定神，剑尖抬起，指着高老二道:
　　“我要是心里有鬼，现在就应该还呆在村子里和你们同流合污，而不是一个人数年如一日守在这里。”

　　“哟嚯，金如意，你在外头呆了几年，谱子摆得还挺大！”

　　高老二见了这剑，同样被吓了一跳，双腿不自觉抖了两下。但很快她就瞧出金三姐根本不懂怎么握剑，便晓得对方这是在唬弄自己，脸上又浮出轻视的笑。

　　“啧啧，这剑看着真不赖啊，你从哪弄来的宝贝？嘶，那严铁匠虽说是个狼心狗肺的，险些将俺们送到地下去见阎王，但得亏老梅村福大命大，幸有过路大侠保佑，这才没叫她得手。
　　“折腾了这么一出，既是没弄出人命，倒也罪不至死。这样，要不你把这剑给了俺们，俺们看情况嘛，也不是不能放她一马……”

　　她说着，一对漏着贪滥的贼眼紧眈着金三姐手中宝剑，根本移不开眼。

　　这剑一看就做工不俗，价值不菲，拿到岭外头，至少能卖个千金吧？

　　高老二一副垂涎欲滴模样，毫不遮掩，金三姐看着来气，险些头脑一热，就要提剑冲上前。

　　但她刚迈出一步，心里就冷静下来，哂笑一声，不上对面的当:
　　“那铁匠是打我离开你们村后才新来的，我和她一不认识，二无生意可做，我包庇她作甚，有什么事躲远远的都来不及，还给自己主动惹一身麻烦？”

　　“听好了，你们和她之间有什么新仇旧怨，都与我无关，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金三姐拿剑指了几人一圈，面冷如霜:
　　“杀人不过头点地，咱们今日做人留一线，日后有事也好再相见。我离了老梅村没什么要紧，但老梅村未必就没有需要我的时候，何必把局面闹到这个地步？你说对吗，高老二？”

　　她冷眼睥睨众人，带头的高老二叫她这么轻蔑一乜，又觉心胆俱颤，又觉失了脸面，暗自握紧拳头。

　　“哼，一张嘴皮子耍得倒溜！”

　　高老二两只贼眼咕噜一转，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外头天色已亮，俺看那姓严的就是想跑也跑不远，还能给她跑到岭那边不成？俺们再出去找一圈，今晚之前要是再找不到人，俺非要把你这里的地皮都给掀了不可！”

　　说完，她大手一挥，带着几人掉头往外走去。

　　路过大门，这人抬脚狠狠踹了一脚门板，吓得藏在门后的孩童忙溜了出来。

　　大门撞到墙上，发出一声重响。

　　金三姐死死咬着牙，心里不迭劝着自己再忍一忍，再忍一忍，等这帮人走了就立马关门谢客，任她们再来挑事也不理会。

　　就在此时，楼上忽地响起一少年说笑声:
　　“几位既不打尖又不住店，走了可就别再来了。”

　　几个闹事者兀地一惊，抬头一看，二楼回廊空空如也，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哟，你这店里原来还住着人呐？”高老二火气又上来了，两只袖子往上一捋，叉腰道:“黄口小儿，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你又是什么来路？快点滚下来，别在那装神弄鬼！”

　　少年并未现身，只是继续笑道:
　　“前有过路大侠识人不清，管了你们老梅村的闲事，救了你们这种货色。今有我这个黄口小儿路见不平，也想多管这个闲事。”

　　段敏紧贴着墙，睁大眼睛看着不知何时悄然开门走出的照水。照水对她眨了眨眼，轻声道:
　　“少侠，借你的剑一用。”

　　话音刚落，段敏顿觉腰间一轻。

　　一道银芒从楼上突袭而至，高老二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寒光刺得睁不开眼，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

　　高老二刚抱住脑袋尖，一阵凛风从她手背刮过，激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胆战心惊睁开眼，余光朝四周一扫，瞬间被吓得屁滚尿流——

　　一把青冥长剑斜斜没在雪中，吹毛可断的利刃就搭在她的鞋面，差一毫厘便可废了她的这只脚。

　　几人登时惶恐变色，一个字不敢再多说，仓皇逃走。

　　照水见她们逃得忒快，转眼便没了影，嗤笑道:
　　“还敢今晚再来？就许她们会下马威，我也要好好吓吓她们才行。”

　　段敏围观了这么一出峰回路转，半晌回过神来，有些语无伦次:
　　“照水馆主真是……神通广大。”

　　少年嘻嘻一笑:“我哪有什么神通，只是会一点装神弄鬼罢了。”说完拉着段敏下楼去看金三姐。

　　金三姐眼见那几个家伙终于走了，当啷一声，宝剑失手，整个人失了劲瘫坐在凳上，大口喘着气: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她拼命拍着胸脯，哪里还有先前的镇定模样。

　　照水忙上去替金三姐抚背顺气，段敏去门外收了剑回来，把门闩好，又小心捡起照水的剑递给她。

　　那捕快忽地上前一步，拦在二人中间，急问道:
　　“这把剑你是从哪儿得来的？是请哪位大师锻造的？你可还有那人的消息？”

　　捕快将照水挡得严实，直直盯着段敏，显然将她误当作了宝剑主人。

　　段敏叫她这一连串问题问得懵了，摇了摇头，还未开口，照水已在身后笑道:“那位大师已仙去多年，我想你还是莫急着见她为好。”

　　捕快闻言，漆黑眸子里的光黯淡一瞬，又倏地转过身来:
　　“你说的多年，是指……”

　　“已是百年前的事了。”

　　“原来是乱世之时的高人。”
　　褐袍青年这回瞧着是真死心了，叹气道:“怎会如此……难道铸剑师都是这般命运多舛的？”

　　她垂头丧气，打愣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段敏瞥了眼这位看着不甚靠谱的捕快，拉过照水，低声问她:
　　“你可还好？楼上那人怎么样了？”

　　“我给她渡了些内力，她现在算是吊着一口气的状态。至于能坚持多久，一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二嘛……”

　　照水说到这，稍稍犹豫，还是说道:
　　“二要看我何时能从最近的医馆回来。山路本就难走，趁着天亮，我得抓紧时间了。”

　　“什么，你要现在去翻边春岭？”

　　段敏听了这话，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