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Wonderi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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堀川国广变成了一只会掉毛的天使。
说是天使也不确然，毕竟，这世界上没有哪个天使拥有一双灰色的翅膀，也没有哪个天使顶着一副不怎么闪亮的光环。他试着振动翅膀，可这双翅膀太小了，只占了他后背的三分之一，无论如何都飞不起来，
这副灰羽之于他，好像就只是起了个造型的作用，提示他拥有过什么，失去了什么，堀川国广想不明白。
他从荒野之上醒来，目之所及，皆是不曾见过的荒凉景色。头脑空空，少年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更别提过去了。
顶着这么一身莫名其妙的行头，堀川国广从天亮走到天黑。不累，也不渴，也不见人影出没，更别提什么像样的建筑。这是一处死地。他心想，却不觉恐惧，似乎打心底认可这样的结局或归宿。
月亮升起来了，照在荒野上，将他的影子融进低矮的草丛。风吹得紧了些，他感到冷，这是他第一次有了切实的感受。可这四周也不像有什么人的样子，堀川望向四周，只发现一座朽了大半的烂桥，桥洞下有着暗淡的光。
是水面反射的月光吗。无论如何，能避风也是好的。少年搓着胳膊，小步快跑，来到桥下。
跋涉这久，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同类。
和泉守兼定一瞥堀川国广，冲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又盯向水面，神色认真。少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溪水中有着混沌的亮光，仔细分辨，竟是一枚被置入水中的光环。这东西居然是可拆卸的？堀川国广感到自己大脑宕机了片刻，便见到鱼儿循着光亮，逡巡片刻，最终被青年一把抓住。
青年捞起自己的战利品，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方才看向对方：“你是谁？”
“我是。呃…”堀川国广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并非有意隐瞒，而是他的确没什么印象：“……抱歉，我不知道。”
“哦，那你和我一样。”说着，青年把鱼丢向草坪，将水里的光环捞出来，甩了甩，“但没关系，我正好捕了两条。我们一起吃吧。”
“真的可以吗？”
“这有什么的。而且我还得借你的东西一用呢。”和泉守兼定伸出手。
堀川国广自觉没什么能借给对方的东西带在身上，却不想和泉守兼定要的是他脑袋顶上的光环。
于是，两枚不怎么亮的光环被青年握在手里，啪嚓啪嚓地撞击着。
堀川国广盯了一会儿，方才如梦初醒，喃喃道：“原来…这东西原来是打火石……？”
“不是…应该不是，但我手边也没什么能生火的东西了…”和泉守兼定没什么自信地嘟囔着，手上的动作倒是一刻不停：“而且我觉得这东西亮亮的，应该没问题。你也不想吃生鱼吧？”
两个人就这么交换着打火，吭哧吭哧地用彼此的光环摩擦了大半天，终于，肉眼难辨的微弱的火星从光环边缘溅起，二人眼疾手快，立刻将火星移向枯枝，撅着屁股吹了又吹扇了又扇，直到烟雾腾起，总算大功告成。
忙活了这么一阵，两人也不觉累，也没出汗。生命的实感在他们身上失了大半。
鱼被架在树枝上，有火光跃动，映着两个人的侧脸。勾勒出带着形状的沉默。
“你饿吗？”和泉守兼定问。
“我…不饿呢。也不怎么渴…不过确实有点冷。但现在点了火，感觉好多了。”堀川国广答道。
“其实我也不饿。但总觉得，不吃饭的话就没什么活着的感觉…”和泉守兼定挠挠头，又指了指堀川国广的脑袋：“还有，你这里的头发被光环烫焦了。”
堀川国广立刻摸向头顶。大概是刚才摩擦的力度太大，他又急着把光环带上去，如今，头顶的一撮头发被光环烫得蜷了起来，有点像呆毛。
注意到少年尴尬的样子，和泉守兼定立刻大笑出声，但其实他也没好到哪儿去。他是长头发，被光环烫到的面积比堀川国广还要大，头发卷得也更夸张。但堀川国广不好意思戳穿他。
桥洞下，火光中，两个人各顶着一撮儿卷发。滑稽得有些可爱。但也有点可怜。
玩笑拉近了二人的距离。堀川国广松懈下来，指了指和泉守兼定的身后，语气柔和：“看来您也有一双翅膀呢。”
“啊，你说这个。但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和泉守兼定说着，扇了扇那两片小小的，根本不可能带动一个人飞行的小翅膀，“飞又飞不了，居然还会掉毛。你看，”说着，他加大了抖动的力度，细碎的绒羽立刻从翅膀的缝隙钻出来，一时间二人满眼都是灰色：“这不是迟早会秃掉吗？”
“秃、秃掉？”
“对啊，那样的话，和顶着两根鸡翅膀有什么区别？”和泉守兼定适时地收住了翅膀，看起来他非常在意自己的形象：“所以我劝你也别扇，破坏形象不说，而且一点用都没有啊。”
堀川国广笑出声来。
“您的想法很有趣呢。不仅用光环捕鱼，点火，还担心翅膀变成鸡翅什么的…”
“什么啊，听起来不像是称赞。”
“是称赞。我是真心觉得…您很厉害，”说着，堀川国广烤鱼翻了个面，重新插回土里：“因为，每次听您说话……我都觉得很安心。”
和泉守兼定撇撇嘴，不回应。他想说其实我也是，我还想跟你说更多的话，因为我们好像很久都没说过话了，但面对一个陌生人，他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两个人又沉默着对坐了一会儿。
月亮向西边的旷野移了移。
“所以，天亮之后要不要一起赶路啊？”和泉守兼定问道。
“可以啊。不过，说是赶路，我们要往哪里走呢？”
“其实我也不清楚。但是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方便点吧。还能生火。”和泉守兼定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光环，“不过嘛…都戴上这种东西了，我想，可能我们俩都已经挂了吧。”
堀川国广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死后会是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
“不会渴，也不会饿，也不觉得累，只是偶尔会觉得很冷，想靠近温暖的地方。明明有一双翅膀，却不会飞。就连光环，也是比月光还要暗淡的颜色。如果我们是天使，那未免也太…太落魄了。”
“所以，我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和泉守兼定沉默着。他看起来好像在放空，又像是在思考，半晌，方才开口：
“会不会是我们生前都做错了什么事……？然后就变成了…半成品的天使什么的……”
“…半成品？”
“就像你说的那样，有翅膀又不会飞，有光环，但也只能…生个火捕个鱼什么的。一点也不帅啊。而且，哪有天使的翅膀是这种灰色的。”说着，和泉守兼定拾起一片灰色的羽毛，在手里捻了一圈，“不过至少不是黑色的，看起来我们也没犯什么大错，是吧。”
“羽毛的颜色是跟这个有关系吗？”堀川国广也抖了抖自己的翅膀，拾起一片灰色的遗羽，“难道说，我们都犯了一样的错误……死后，才来到了这里吗？”
“可能吧。毕竟，这里也不像是地狱什么的，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为难我们的意思。所以我不觉得我们算什么罪人。虽然既不会渴，也不会饿，只是有的时候会觉得冷。感觉就像只是想让我们冷静一下。”
“冷静一下…”堀川国广喃喃地，像是在咀嚼和泉守兼定话里的噱头，“说来，我的确有听过哪种说法：自杀的人不能上天堂。难道是…”
“等一下，等一下。自杀什么的，我可不觉得我们两个会是那种死法啊。”和泉守兼定立刻摇摇头，“你想什么呢。我暂且不提，你竟然是那种会随随便便放弃生命的人吗？”
“我……我，”
堀川国广挠挠头，他用力地思考了半天，有点尴尬地：
“该怎么说呢…？我觉得自己不会轻易放弃生命，但又不敢肯定。如果是迫不得已的情况，比如想要保护谁的话，那么就算放弃生命也没什么关系…我会有这种暧昧的感觉。所以，实在不好说呢…”
“那不是很糟糕吗。你这家伙，无论是为了什么，就这么随随便便死掉，肯定会让被你保护的人伤心吧？”
“说的也是呢。抱歉，我不该随随便便就死掉。”堀川国广低下头。
“不，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而且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你跟我道什么歉啊？”和泉守兼定立刻把堀川国广的脑袋抬起来，“况且你跟我道歉也没用啊，要向被你丢下的那个人道歉才对吧。”
“嗯。或许，我真的是给那个人添了不少麻烦。所以才会来到这里。”堀川国广别开视线，“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好啦，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看，我也来到了这里，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和泉守兼定摊开双手。
“可能我也做错了什么吧。比如没能理解谁的苦心，没有珍惜自己被留下来的生命什么的。随随便便就挥霍掉啦！或者，根本就想不通，结果自己钻牛角尖钻到死掉了。反正就是那啥吧，那种很那啥的说辞啦，你懂吧，是吧，哪？”
堀川国广看着和泉守兼定。
“——既然我们两个都有错，就不要相互道歉了。而且我们到底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死得还很难说呢。”说着，和泉守兼定一拍地面，换了个话题，“喔！鱼烤好了，一起吃吧。”
堀川国广点点头。
他接过和泉守兼定手中的烤鱼。
夜色中，桥洞下。两位不会飞的掉毛天使，正在默默地吃着烤鱼。
他们因何来此？他们因何亡去？
荒野不会给任何人答案。
所以，在生命的旅途开启之前，
你们还有再次飞翔的机会吗？
你们会找到回家的归途吗？
你们还会继续相伴而行吗？
爱会给出你们答案吗？
-Fin-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Wonder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