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魔君很久了》鬼罂粟K

16、半步桥

　　云辞尘死了。
　　被发现的时候，他的皮挂在半步桥的边缘，空空荡荡地晃。

　　半步桥是七重天的极阳之地，往下是六重天苍妄旧址。
　　桥身浸透着阳气，日光倾泻而下时，整座桥会泛起灼目的金辉。
　　阴邪之物但凡靠近，便会被阳气灼烧得魂飞魄散。

　　风扶摇素来不喜欢半步桥。
　　一开始，只是因为那里的阳气过重，令他不适。
　　无论是人是猫，他到底都是榜阴邪而生的妖族。幼时他生在六重天的极阴之地，彼时苍妄城还唤作浴火宫，他就生在那宫里，也死在那宫里。少年时他被寒千墨养在五重天的极阴之地，那是蓬莱岛的无妄殿，是他人生中最美的梦。后来他又回到了浴火宫的原址，改了苍妄城三个字，从那里崛起，并死在那里。
　　最后他飞升了，选了七重天的极阴之地，赐名灯火阑珊处。

　　如今，令他憎恶半步桥之事，又多了一桩。

　　云辞尘的皮囊就挂在那里，被完整剥离，边缘整齐得像用最锋利的剑划开，内里的血肉骨骼却踪迹全无，只剩一缕若有若无的灵力残痕，像被狂风撕扯过的丝线，在桥边打着旋儿。

　　最先发现的是七重天的巡夜仙官。那仙官刚踏上桥，便被一股浓烈的腥甜气呛得驻足，抬头望见那晃荡的皮囊时，吓得差点跌下桥去。

　　时间拉回到一个时辰前。
　　彼时云辞尘方从人间归来，肃清三股作乱的阴煞，无意间惊扰了七重天的云雾。

　　此刻，半步桥侧却有一股极异常的气息，带着几分死寂的沉滞，像是千年古墓深处的朽木，又像是冰封万里之下的寒潭，冷得彻骨，静得骇人，与半步桥浓郁的阳气格格不入。

　　云辞尘猛地转身，手腕一翻，长剑便已出鞘三寸，剑身在日光下闪过一道冷冽的寒光。

　　一个人。
　　那人衣衫破败，袍底腐蚀，下半身近乎腐烂，却丝毫不显狼狈。
　　他没有持任何兵器。
　　只是那身阴邪之气萦绕周身，久久不去。

　　云辞尘心头一凛。
　　半步桥阳气鼎盛，能在此不被阳气反噬者，绝非等闲之辈。
　　他放开神识，却发现对方的气息如同深潭，根本探不到底，只能隐约感知到那股阴邪之气下潜藏的磅礴力量，哪怕对方看起来极为虚弱，也让他不敢有丝毫小觑。

　　没有任何预兆，那人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超乎想象，明明下半身近乎腐烂，却像是不受重力影响一般，脚尖在玉阶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如鬼魅般掠向云辞尘。空气中的黑气被他带动，形成一道细长的黑影，在暖金色的桥面上划过一道刺眼的痕迹。

　　云辞尘反应极快，脚下步法幻灭，身形骤然向后掠出数尺，同时长剑完全出鞘，寒光暴涨。
　　剑刃与那人相接，云辞尘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虎口隐隐作痛。

　　那人面无表情，手腕一翻，一股阴寒之力顺着剑身蔓延而上，瞬间便冻结了云辞尘注入剑中的灵力，让他只觉得手臂一阵僵硬。

　　云辞尘心中一凛，猛地抽剑后退，同时足尖在玉阶上一蹬，避开了那人紧随而至的掌风。
　　黑气落在桥上，被阳气灼烧得消散开来。

　　他不敢再大意，双手握剑，体内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入剑身，剑身上的寒光愈发炽盛，竟在周身形成了一道淡淡的光罩，将那股阴寒之气隔绝在外。

　　那人不闪不避，看着云辞尘剑光如练，在桥上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剑网，将自己完全笼罩其中。
　　剑网收缩，每一剑都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玉桥的阳气被剑风搅动，形成一道道金色的气流，汇入剑网之中，让剑网的威力更增几分。
　　那人被困在剑网中央，身形依旧从容，他的脚步看似缓慢，却总能精准地避开剑网的要害，同时双手不断拍出，掌风与剑网碰撞，发出沉闷的轰鸣声，震得整座桥都在颤抖。

　　云辞尘越打越心惊。
　　他能感觉到，那人的气息虽然虚弱，却异常沉稳，每一次出手都恰到好处，看似随意，却蕴含着无穷的变化，总能以最小的代价化解他的攻势。
　　而且，对方明明被半步桥的阳气不断侵蚀，黑气越来越淡，却依旧能与他打得不相上下，这份实力，实在是太过恐怖。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灵力运转到极致，长发无风自动，衣袍猎猎作响。
　　长剑在他手中旋转起来，形成一道巨大的剑轮，剑轮上金光闪烁，阳气缭绕，朝着那人狠狠斩去。
　　这一剑凝聚了他毕生修为，哪怕是万年老妖，也未必能接得下来。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身形骤然拔高，避开了剑轮的正面攻击。
　　紧接着，他在空中翻了个身，双腿蜷缩，而后猛地蹬出，足尖带着一股阴寒之力，直踢云辞尘的胸口。

　　云辞尘横剑胸前，剑轮瞬间消散，化作一道金色的屏障。足尖踢在屏障上，发出一声巨响，屏障剧烈晃动，云辞尘被震得连连后退，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他抬头望去，只见那人已经落在了他身前不远处，胸口起伏，显然刚才的攻击也消耗了他不少力量。

　　但那人的眼神依旧没有丝毫波澜。
　　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凝聚起一团浓郁的黑气，黑气在他掌心旋转，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周围的阳气被漩涡不断吞噬，却又瞬间被阳气反噬。

　　云辞尘抹去唇角的血迹，握紧长剑，再次冲了上去。这一次，他不再保留，剑招愈发凌厉，每一剑都直指要害，同时不断调动半步桥的阳气，融入剑中，试图以阳气克制对方的阴邪之力。

　　那人依旧赤手空拳，双手在身前划出一道道诡异的弧线，黑气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涌动，与云辞尘的剑光碰撞在一起。
　　金色的剑光与黑色的气劲交织，在桥上形成一道鲜明的界限，碰撞处不断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云辞尘的剑招越来越快，越来越狠，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知道，自己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一旦脱力，后果不堪设想。

　　那人似乎毫不在意，反手一掌拍向云辞尘的后背，掌风凌厉，带着一股吞噬一切的威势。

　　云辞尘察觉背后的危险，猛地转身，长剑横劈，挡住了这一掌。但掌力太过雄厚，他被震得连连后退，脚下的玉阶被踩得粉碎。他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涌，灵力紊乱，刚才那一掌，竟让他的五脏六腑都受到了震荡。
　　那人乘胜追击，身形如影随形，双手不断拍出，掌风如雨点般落下。云辞尘只能勉强抵挡，长剑在他手中舞得密不透风，形成一道防御屏障，但屏障上的金光越来越淡，显然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他咬紧牙关，体内灵力再次爆发，长剑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将周围的黑气暂时逼退。
　　他抓住这个机会，身形骤然拔高，在空中翻转数圈，而后长剑直指下方，朝着那人狠狠刺去。这一剑，蕴含着他最后的力量，也是他最后的机会。

　　那人抬头望去，眼中没有丝毫惧意。他缓缓抬起双手，掌心的黑气愈发浓郁，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漩涡不断扩大，将周围的阳气都吸了进去。当长剑刺到漩涡上方时，竟被漩涡的吸力牢牢吸住，无法再往下刺进分毫。

　　云辞尘奋力催动灵力，试图挣脱漩涡的吸力，但漩涡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他的身体被不断下拉，朝着漩涡靠近。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正在被漩涡不断吞噬，经脉传来一阵阵刺痛。
　　那人双手猛地一合，黑色漩涡瞬间收缩，将长剑紧紧包裹其中。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柄陪伴云辞尘多年的长剑，竟被漩涡硬生生绞碎，化作无数碎片，散落在玉桥上。

　　失去了武器，云辞尘的处境愈发危险。他不等碎片落地，便转身欲逃，却被那人一把抓住了后领。一股阴寒之力顺着后领涌入体内，瞬间便冻结了他的灵力，让他无法动弹。
　　他奋力挣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僵硬，体内的灵力正在快速流失。

　　那人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按在云辞尘的头顶，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他掌心传来。
　　云辞尘只觉得自己的魂魄、灵力，甚至是血肉，都在被对方不断吞噬。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他想反抗，却无能为力。

　　他的皮肤变得干瘪，体内的血肉正在被一点点抽离，只剩下一层皮囊。
　　而那人的气息，却在不断增强，身上的黑气越来越浓郁，下半身的腐烂也在缓缓恢复。

　　云辞尘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

　　是别枝。
　　那个被关在蚀魂之域百年，本该魂飞魄散的魔君。

　　但他已经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他的意识彻底消散，身体也完全失去了支撑，软软地倒了下去。
　　别枝松开手，看着眼前只剩下一层皮囊的云辞尘。
　　他抬手一挥，那层皮囊便被一股黑气卷着，挂在了半步桥的边缘，空空荡荡地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