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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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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周落萦伴着淅沥雨声,在静思轩内一字一句清晰诵读时,另一处宫殿内,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正骤然降临。
皇后正对镜由宫人卸去钗环,准备稍作歇息,殿门外却传来一阵略显急促且不合礼制的脚步声。她蹙眉回头,只见太子陆景然竟未经通传,径直闯了进来。
他一身常服微皱,向来清朗沉稳的面容此刻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凤眸中带着血丝,周身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酒气,更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
“母后!”陆景然的声音因酒意和激动而有些沙哑,他踉跄一步,深深拜下,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将那句盘桓心头许久的话吼了出来:“儿臣欲迎娶吏部尚书之女周落萦为太子妃!望母后成全!”
他低着头,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等待着最后的审判。这已是他能鼓起的最大勇气,是他压抑情感多年后,第一次如此明确地为自己争取。
然而,他等来的,是皇后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的四个字:
“绝不可能!”
陆景然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受伤,他激动地追问:“为何?!母后,为何不可能?!儿臣是太子,娶妃立储乃是国本!周小姐品性端方,家世清白,有何不可?!”
皇后挥退了惊愕的宫人,殿内只剩下母子二人。她站起身,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儿子,声音冰冷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陆景然心上:“因为周落萦,是本宫为你二弟景渊选中的妻子!”
“又是二弟!总是这样!永远这样!”陆景然积压多年的委屈、不甘与痛苦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他几乎是嘶吼出来,“任何好的东西,任何您觉得珍贵的人或物,永远都是最先安排给二弟!那我呢?我这个太子在您心里,到底算什么?!”
“那是因为你欠他的!”皇后猛地打断他的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积郁已久的痛楚和愤怒,那双母仪天下的眼眸中,此刻只有对往事的追悔和对小儿子的疼惜。
这几个字,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陆景然头顶,将他所有的不忿与质问都炸得粉碎。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酒意瞬间醒了大半,脸色变得惨白。尘封了十几年的、他最不愿触碰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那年他十二岁,二弟景渊十岁。御花园里,秋千架上,兄弟俩的笑声犹在耳边。他兴致勃勃地推着秋千,弟弟一开始还咯咯笑着,后来秋千越荡越高,景渊害怕了,带着哭腔求他:“哥哥,别推了,太高了,我怕!”
可他当时玩心正炽,觉得弟弟胆小的样子有趣,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更加用力,大笑着:“不怕,你抓紧,哥哥在呢!”
就是那一下,他用尽了全力。秋千猛地荡到最高点,年幼的陆景渊惊叫一声,小手没能抓牢,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般被甩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假山石上……
鲜血,刺目的鲜血从弟弟头上涌出,太医们束手无策的摇头,父皇震怒的眼神,母后撕心裂肺的哭喊……以及,弟弟醒来后,那双曾经明亮灵动、总是充满依赖望着他的眼睛,变得空洞、灰暗,再也映不出任何光影。
自那时起,他最喜欢的二弟,就永远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这十几年,父皇母后虽然后来不再明面责怪,弟弟也似乎认了命,从不曾抱怨过他一句。可他自己的自责,如同附骨之疽,一天也未曾忘记。他拼命学习政务,努力做一个完美的太子,对二弟百般呵护,试图弥补。可这份罪孽,到底要赎到何时?!
“可……可那时我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啊!”陆景然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眼眶通红,泪水终是忍不住滚落下来。那是他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梦魇。
皇后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又被更坚硬的东西取代。她走到他面前,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可你现在不再是个孩子了!你是天朝的太子,是未来的国君!这万里江山,这无上权柄,将来都是你的!你拥有了一切!”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痛心疾首的质问:“可是渊儿呢?!他有什么?!他只有这宫墙之内,无边无际的、永恒的黑暗!他这辈子还能拥有什么?!所以,你要加倍地补偿他!这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都应该先给他!这是你欠他的,也是我们……我们陆家欠他的!”
“可周落萦不是一件东西!”陆景然猛地抬头,泪水纵横,他几乎是吼出了心底最深处的话,“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有血有肉,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母后,您不能把她当作一件用来补偿的礼物!”
“这件事,没得商量!”皇后背过身去,斩钉截铁,不留一丝余地。那决绝的背影,像一堵冰冷的宫墙,彻底隔绝了陆景然所有的希望。
殿内陷入死寂,只剩下陆景然粗重的喘息和窗外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雨声还是他心碎的声音。他看着母后冰冷的背影,又想起静思轩里那个孤独吹箫的弟弟,还有那个美丽果敢的清澈女子……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如同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输了。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争取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