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之光》刘开开

44、第 44 章

　　回宫的马车里，一片寂静，只有车轮规律的滚动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渐渐稀疏的市井余音。

　　陆景渊靠在车厢壁上，紧闭着双眼，并非真的入睡，而是试图用这种方式隔绝内心汹涌的、名为自卑与猜忌的浪潮。

　　方才在瑶光集内堂，周落萦与那位董老板热络的交谈，像一根根细密的针，反复刺扎着他的耳膜，也刺疼了他的心。

　　他听见她声音里的雀跃，那是与他谈论诗词、描述景物时不同的、一种带着专业认同感和创造力的兴奋。他听见那董老板对她毫不吝啬的赞美，“灵思”、“画工”、“天赋”……这些词汇，与他平日里能给予她的、苍白无力的“好听”、“好看”截然不同。

　　他们在讨论画样，讨论设计，讨论如何将一张纸上的线条变为精美的实物。那是他完全无法涉足的领域，是他永恒的黑暗世界之外，另一个他同样无法“看见”和理解的、充满色彩与创造力的世界。

　　那个董老板，能看见她的画，能理解她的巧思，能与她畅谈她真正喜爱的事物。而他呢？他只能被动地听着，摸索着，像一个局外人，一个多余的累赘。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他答应过她，不再胡乱猜忌，不再用尖刺伤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落萦为他付出了多少，她的心有多真。

　　可是，理智是一回事，那从骨髓里渗出的、根深蒂固的自卑，是另一回事。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疯狂叫嚣：如果不是嫁给你这个瞎子，她的人生本该多么不同？她可以自由地施展她的才华，可以与懂得欣赏她的人畅谈，可以像所有正常的妻子一样，与丈夫并肩欣赏世间的美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切都围着一个残废打转，连出门买件首饰，都变成了一场需要克服恐惧的冒险。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般疯狂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他仿佛能看到，如果没有他，她会如何光芒万丈，如何鲜活自在地生活，而不是被禁锢在他的黑暗与孤僻里，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脆弱的自尊。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厌恶这无法控制的、阴暗的猜忌。他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驱散这令人绝望的思绪。他答应过她的……他答应过的……

　　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

　　他感觉到马车微微一顿，似乎是驶入了宫门。身旁的周落萦轻轻动了一下，或许是整理衣襟，或许是看向窗外。她依旧安静，没有打扰他“休息”。

　　陆景渊的心，却在这片寂静和她的体贴中，沉入了更深的、冰冷的深渊。他配不上这样的她，永远都配不上。这份认知，比宫外任何陌生的喧嚣，都更让他感到恐惧和无力。他只能更加用力地闭紧双眼，将所有的翻江倒海，死死地锁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