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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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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窗外的天色在江修然那句话出口的瞬间,仿佛也骤然暗沉了几分。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老式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清晰地敲打在两人的心上。
温景铄依旧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像一尊瞬间被冻结的雕像。只有那捏着书页、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那个他刻意尘封了十年、不敢触碰的伤口,就这样被江修然猝不及防地揭开,露出了底下从未真正愈合的血肉。
江修然的心脏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他预想过温景铄的各种反应——愤怒的质问,崩溃的哭泣,或是更深的、将他彻底推开的冷漠。但此刻温景铄这种沉默的紧绷,反而让他更加心疼和无措。他知道,自己必须说下去,这是他们之间必须跨越的鸿沟。
他不说,这辈子真的就没有任何机会,而那个时候自己也会被温景铄,果断的裁判出局。
他没有靠近,只是维持着原来的距离,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诚恳:
“我刚入学的时候,那天我想问你过得怎么样的时候我才发现,你拉黑我了。”江修然的语调很平缓,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但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我知道,你是觉得你跟我有了巨大的差距,你认为.......我会忘记你,忘记我们以前,会有新的朋友,会有新的生活。我其实没有,我那个时候满脑子都是你,我想要找到你,但是我联系不上,一直都联系不上。”
江修然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当时那混乱而紧急的场景。
“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你离开了,说不知道,没有人能联系上你,我好不容易可以来找你,我满城市的职校的找你,我就想看到你一眼,哪怕你对我甩脸色,我都可以,我只是想看到你过的好不好。你,需不需要我,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温景铄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他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任何回应。
“我找了三天,我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去找了你家。”
说到这里,江修然的声音有些哽咽。“你妈妈打开门的那个脸色超级难看,你懂那种视线吗?满眼都是厌恶和警惕,我只是想来找到你,但是你妈妈说,说你忙,没空跟以前的人联系,说你跟我不是一路人了。我求她告诉我你的手机号,我只是想找到你,可是真的好难,景铄,我真的只是想找到你,我只是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我只是想跟你道歉,我不该以前跟你说那些天真的话,我没有站在你的角度去想你面临的事情,我只是想跟你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江修然的描述,像一幅幅黑白默片,在温景铄的脑海中闪过。他能想象到那个傍晚,江修然找了许久都找不到人的焦急,能感受到他的慌乱,以及……他最终找到家,满心期待的等待大门打开却被告知空无一人时,那瞬间的茫然与恐慌。他知道那个时候他妈妈的状态有多差,他妈妈甚至在极其崩溃的时候想过割腕。那个时候的自己真的每一天都好想死,不一样的同学,没有未来的当下,每一天麻木无比的重复一次又一次的碎裂又自愈。
这些画面,与他十多年来以为江修然过的很好,会忘记自己的剧本,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江修然的声音低哑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打你的电话,关机。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的大学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我以为这样会让我少想一想你。”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句压在心底十多年的话说了出来:
“我从来没有一刻不在想你,直到我快要毕业的时候,我有一个项目需要回来,那天晚上吃完饭,我想自己走走,我看到你了,你那个时候穿着熊的玩偶服,你汗湿的头发,你累到嘴唇发白,你倚在那。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形容我当时的震惊和崩溃,你知道我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我有多心疼,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知道错了,我知道我那个时候天真,我知道我说了很多在那个时候很可笑的话,对不起,景铄,我那个时候满脑子都是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可以,我真的可以依靠了。我当时不敢上前去找你,我逃避,我不敢想象我自己那么朝思暮想的人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过着这样的人生。真的……对不起。”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包含了十年来的愧疚、思念和无尽的悔恨。
长长的叙述结束了。屋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温景铄依旧低着头,江修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和那本被他攥得发白的手指。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江修然的心上凌迟。他害怕,害怕温景铄依旧无法原谅,害怕这坦诚换来的依旧是决绝的背影。
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只能等,等温景铄的最终宣判。
就在江修然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时,温景铄终于有了动作。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你,为什么......?”
江修然的心猛地一跳。
温景铄的脸上没有他预想中的愤怒或怨恨,而是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泪痕。那双总是蒙着雾气的眼睛,此刻被泪水洗刷得异常清澈,里面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恍然,有十多年来的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悲伤。
他看着江修然,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破碎的声音:
“我怎么能来找你。”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过后的沙哑。“你知道高考那天我妈跳江的时候,我多绝望,我爸爸......在我眼前,我不能我妈妈也在我眼前啊.......”
温景铄的眼泪再次涌出,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一天。“江修然,你知道吗?我妈被救上来,清醒的那天,你知道她对我说的是什么吗?她说‘为什么不让我死,我死了一切都了了。’她问我为什么我不去死。那天病房来了很多人,我看到了他们的眼神,那种可怜、失望,不是我不愿意,是我不能啊!”
他终于将埋藏了十多年的、属于他自己的视角的真相,说了出来。
“我以为……”温景铄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委屈和痛苦,“我以为我现在都这样了,你会有更加美好的未来,为什么要跟我一起。我已经堕落到深渊了,你又何必跟我一起,我以为,我在你心里,永远都是一个朋友,只是一个朋友......”
“不是的!从来都不是!”江修然急切地打断他,他再也忍不住,起身走到温景铄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他泪流满面的脸,目光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景铄,你看着我。对我来说,你是最特殊、最重要的存在,没有人可以替代。我现在有能力了,我什么都可以陪你一起,我愿意,我....你知道的,我只要你,你知道的......我喜欢你。”
他哽住了。江修然不知道自己说出这件事会给温景铄带来什么样的感受,此刻的他什么都管不了,他只是想跟温景铄说清楚自己的心意,说清楚他在自己心里有多重要,这么多天陪伴,这么多天的照顾,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自己有多心疼。
温景铄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江修然,看着他通红的眼眶里那毫不掩饰的痛悔和深情,看着他因为急切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十多年来,支撑着他所有怨恨和自怜的基石,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原来,他也是。
原来,是一场由意外、误会和年轻笨拙共同酿成的悲剧。
原来,他们两个人,都是这场误会的受害者,都在这十多年里,承受着各自的痛苦和煎熬。
一种巨大的、混杂着释然、心痛和荒谬感的情绪,席卷了温景铄。他想起自己这十多年来的漂泊与麻木,想起无数个被悔恨和思念吞噬的夜晚,想起知道母亲去世时那彻骨的孤独……
他忽然觉得浑身无力,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软软地向前倒去。
江修然立刻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了他,将他紧紧地拥入怀中。
这一次的拥抱,与雨夜那次的安慰不同,与平日里的陪伴也不同。它充满了太多复杂的情感——有解开误会的释然,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对彼此十年苦痛的深切心疼,更有一种跨越了时间与隔阂后,灵魂终于再次紧密相连的战栗。
“我也是。”
温景铄没有挣扎,他靠在江修然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听着他急促而有力的心跳,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江修然肩头的毛衣。他伸出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带着确认意味地,回抱住了江修然的腰。
这个回抱,让江修然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即,更加用力地收紧了手臂,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我.....景铄,景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江修然语无伦次的说着,他急切的想要向温景铄剖开自己的内心,他急切的想要在温景铄这里证实,“景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你说,求求你,你告诉我。”他一遍遍地在他耳边重复着,声音哽咽。
温景铄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是,我喜欢你,我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想你。”
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问题。他的敏感,他的不安全感,他在巨大打击下轻易做出的绝望判断,同样是导致他们分离的重要原因。
相互的坦诚与自我的剖析,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那把锈蚀了十多年的心锁。
他们相拥了许久,谁也没有再说话。不需要再多的言语,所有的误解、怨恨、委屈,都在那个拥抱和彼此的泪水里,得到了洗涤和净化。
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远处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透过窗户,在相依的两人身上投下模糊而温暖的光影。
从那天起,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堵无形的冰墙,彻底消融了。一种更加松弛、更加亲密的氛围,开始在他们之间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