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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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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药效彻底发挥了作用,也许是身体感受到了安全,柏渔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当他终于从深沉的睡眠中挣扎着苏醒时,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酸软无力,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灼热感和头痛已经消退了大半。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先是模糊,然后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不是宿舍熟悉的天花板,而是陌生的、简洁高档的病房环境。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他愣了一下,意识缓缓回笼——他病了,发烧了,陈默在照顾他……然后……
然后,他猛地意识到,床边坐着一个人。
柏渔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只见陆少哲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正沉沉地看着他,不知道已经这样看了多久。
四目相对。
柏渔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彻底清醒了!脸颊也因为刚刚退烧和突如其来的紧张而泛起一层薄红。
“教、教授?!”他下意识地想坐起来,声音沙哑干涩。
“别动。”陆少哲开口,声音比平时似乎低沉沙哑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却似乎又没有往常那么冰冷。他伸手,按住了柏渔没打针的那边肩膀,力道恰到好处地阻止了他起身的动作。
“你还在输液。”陆少哲言简意赅地解释,目光扫过输液管,“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柏渔被他按着,僵硬地躺了回去,心脏却因为对方突然的靠近和触碰而失序狂跳。他慌乱地摇头,结巴得更厉害了:“好、好多了……不、不难受了……谢、谢谢教授……”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背上扎着针,药瓶里的液体还剩一小半。所以……是教授送他来的医院?还一直……在这里守着他?
这个认知让柏渔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不知所措的暖流和惶恐。教授那么忙……
陆少哲似乎看穿了他的不安,收回手,重新坐直身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却莫名让人安心:“只是病毒性感冒,退了烧就没事了。不用担心。”
“嗯……”柏渔小声应着,偷偷抬眼打量陆少哲。夕阳的金辉落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柔和了些许凌厉的线条。教授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了?至少此刻,在他生病的时候。
两人一时无话。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点滴液滴落的声音。
柏渔躺在病床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被子边缘,心里乱糟糟的。他想问教授怎么会来,想问他是不是耽误了教授很重要的工作,又想问他守了多久……无数个问题在嘴边打转,却一个也问不出口。
最终,他只是小声地、带着浓浓的歉意又说了一遍:“对、对不起……教授……给您添、添麻烦了……”
陆少哲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看着他那副小心翼翼、又乖又可怜的样子,镜片后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知道添麻烦,以后就少生病。”
柏渔被这句听不出是关心还是责备的话噎得哑口无言,脸颊上的薄红瞬间蔓延到了耳根。他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猛地低下头,恨不得把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发顶对着陆少哲。
是啊,他又给教授添麻烦了。
莫名其妙的生病,需要劳动教授亲自来接,送来医院,还……还守了他这么久。教授的时间那么宝贵,他却总是因为这些琐碎又脆弱的事情占用他的精力。
自己这算什么?
一边因为陈默的话而对Alpha的本能和教授的“真心”充满恐惧和怀疑,一边却又无法控制地依赖着教授带来的安全感,甚至……在醒来第一眼看到是他守在床边时,心里那瞬间涌起的、无法忽视的安心和窃喜。
这种矛盾又卑劣的心思,让柏渔感到无比的羞愧和自我厌恶。他一声不吭,只是把脸埋得更低。
病房里的空气再次陷入凝滞,只剩下点滴液滴落的轻微声响,敲在柏渔混乱的心上,每一声都像是在拷问他的懦弱和贪心。
陆少哲看着那颗几乎要埋进胸口去的、毛茸茸的脑袋,看着他那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羞愧模样,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深暗难辨。
他并没有再说什么。
既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继续刚才那种带着冷硬意味的“关心”。
他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侧脸在暖金色的光晕中显得格外冷峻和沉默。
这种沉默,反而比任何话语都更让柏渔感到无所适从和心慌意乱。
他宁愿教授骂他两句,或者干脆冷漠地离开,也好过现在这样……这种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纠结和不堪,却选择静默旁观的姿态。
时间在无声中缓慢流淌。
直到护士再次进来,检查了输液瓶,微笑着对陆少哲说:“陆先生,最后一瓶快结束了,烧也退了,观察一下如果没问题,今晚就可以回去休息了,注意保暖和饮食清淡就好。”
陆少哲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护士又看向依旧鸵鸟状的柏渔,语气温和:“同学,感觉好些了吗?等下拔了针就可以稍微活动一下了。”
柏渔这才不得不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小声回答:“好、好多了……谢谢……”
护士熟练地拔了针,用棉签按住针眼,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离开了病房。
针眼处的轻微刺痛让柏渔彻底回过神来。他按着手背,偷偷瞟了一眼旁边的陆少哲。
陆少哲已经站起身,拿起搭在一旁的大衣,语气平淡地安排道:“能起来吗?换好衣服,送你回去。”
他的态度自然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刚才那段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是柏渔的错觉。
“能、能的……”柏渔连忙点头,手忙脚乱地掀开被子下床。躺了太久,脚落地时有些发软,他下意识地晃了一下。
一只有力的手臂立刻伸过来,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隔着薄薄的病号服,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灼热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道。
柏渔的身体瞬间僵住,心跳漏了一拍。
陆少哲却没有多余的动作,扶稳他后便松开了手,语气依旧平淡:“小心点。”
“……嗯。”柏渔声如蚊蚋,脸颊又开始发烫。他不敢再看陆少哲,低着头,快步走向卫生间去换回自己的衣服。
坐在回程的车上,两人依旧沉默。柏渔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乱得像一团麻。
他偷偷用余光打量驾驶座上的陆少哲。对方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冷峻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教授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那些亲吻,那些照顾,那些暧昧的话语……还有刚才在病房里那句听不出情绪的“知道添麻烦,以后就少生病”和那段漫长的沉默……
他看不懂。
也许陈默说的是对的。Alpha的心思,他一个Beta永远也猜不透。
而他自己的心思,也同样混乱得让他害怕。
车子平稳地驶向学校。离宿舍越近,柏渔的心情就越发沉重和忐忑。他几乎能想象到回到宿舍后,要如何面对陈默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车子缓缓停在了宿舍楼下。
柏渔解开安全带,低声道:“谢、谢谢教授……我、我上去了……”
“柏渔。”陆少哲忽然叫住他。
柏渔动作一顿,心脏猛地提了起来,紧张地回头。
陆少哲并没有看他,目光依旧看着前方,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似乎在斟酌措辞。沉默了几秒,他才开口,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
“好好休息。”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别胡思乱想。”
说完,他侧过头,目光终于落在柏渔脸上。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深邃难测,仿佛能洞悉他所有的不安和纠结。
“有什么事,直接来问我。不要听信别人的妄加揣测。”最后那句话,意有所指,带着清晰的警告。
柏渔的心猛地一颤,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慌乱地点头:“……知、知道了……”
然后,他像是怕被那双眼睛彻底看穿一般,飞快地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宿舍楼。
陆少哲坐在车里,看着那个仓皇逃离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敲着方向盘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摘下眼镜,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小结巴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
看来,有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他的目光沉静下来,重新戴上眼镜,发动了车子。
夜色中,黑色的轿车如同暗流的潮水,悄无声息地驶离。
柏渔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了宿舍,心脏还在为陆少哲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警告而狂跳不止。
宿舍里空荡荡的,陈默不在。
柏渔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和茫然。他不知道陈默是去锻炼了,去图书馆了,还是又去上那令他烦躁的校外课了。他更不知道,昨天陆少哲是怎么把他从陈默面前带走的,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记忆从昨天中午那通电话之后就是一片模糊的空白,只剩下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和一些光怪陆离的碎片。
他拖着依旧有些虚软的身体,慢吞吞地爬上了自己的床铺。送回的被子里还残留着一点自己生病时的气息。他将自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鼻尖却似乎还能隐约闻到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以及……陆少哲身上那股冷冽又令人安心的气息。
这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让他心烦意乱。
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会胡思乱想很多。但生病的疲惫和药物的后续作用很快袭来,他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再次陷入了昏沉的睡眠。
这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柏渔是被熟悉的闹铃声吵醒的。
他挣扎着睁开眼,感觉身体比昨天轻松了许多,虽然还有些乏力,但烧已经彻底退了。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宿舍里一切如常。
对面床铺,陈默已经起来了,正背对着他整理书包,动作利落,背影挺拔而冷硬。
仿佛昨天那场激烈的冲突、那些血淋淋的往事、以及陆少哲的突然闯入……都只是一场幻觉。
柏渔有些忐忑地坐起身,小声打了个招呼:“早、早啊,陈默……”
陈默整理书包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回头,只是极其冷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语气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依旧是那种能把人冻住的冰冷和疏离。
柏渔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比如昨天后来怎么样了,比如他和陆教授……但看着陈默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侧影,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陈默显然不想提昨天的事。一个字都不想。
他拉好书包拉链,转过身,目光扫过还坐在床上的柏渔,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语气没什么起伏:“能上课?”
“能、能的!”柏渔连忙点头,手忙脚乱地爬下床,“我、我没事了……”
“嗯。”陈默不再多言,拿起自己的水杯,走到饮水机旁接水,然后便靠在桌边,面无表情地等着柏渔洗漱换衣服。
整个过程,和过去的每一个早晨没有任何不同。
柏渔在陈默这种刻意的、冰冷的正常下,也渐渐不敢再流露出任何异样。他快速地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拿起书包,小声说:“我、我好了。”
陈默直起身,什么也没说,率先走向门口。
柏渔赶紧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宿舍,沉默地走在清晨的校园里。阳光很好,空气清新,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厚厚的冰墙。
陈默的步伐依旧很快,柏渔需要稍微加快脚步才能跟上。他看着陈默冷硬的背影,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昨天冲突的后怕,有对陈默过往的心疼,有对陆少哲警告的不安,也有对此刻这种冰冷沉默的无措。
但他什么也不敢问,什么也不敢说。
就这样,两人沉默地走到了教学楼,沉默地走进教室,沉默地在最后一排靠窗的老位置坐下。
仿佛昨天的一切,真的从未发生过。
只是柏渔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层冰封的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和无法弥合的裂痕。
而他自己,也在这无声的僵持和各自沉重的秘密中,被裹挟着,走向更加迷茫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