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霜寒定山河》端木惜音

10、往事随风

　　话落，姜慕雪抬头看向眼前的泠寒霜。

　　她眼眶泛红，眼神复杂，看起来像一只逼到绝境中愤怒、不甘的困兽。

　　明明已经溃不成军，却还强撑着最后的倔强，不肯认输。

　　可在触到泠寒霜那淬了毒似的目光时，所有反抗的怒火都被硬生生憋了回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却死死忍住，不肯让其落下。

　　姜慕雪的思绪逐渐飘远，她突然想起那晚回廊尽头无意听见的对话，想起纳兰容若卿言听计从，说出那句扎心的“臣，全凭公主定夺”，想起那些信件上，冰冷得陌生的字迹。

　　回忆起之前种种，姜慕雪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可悲。

　　原来，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等待，真的都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

　　原来，他早就变了，变到她认不出，她变成了他可以毫不犹豫抛弃的过往。

　　姜慕雪缓缓垂下眼，强装平静，道：“多谢公主提点，妾身知道该怎么做了。”

　　泠寒霜满意的笑了，眼角的冰碴仿佛都随之融化了些许。

　　泠寒霜心情大好，转身离去的背影带着几分胜利的嚣张。

　　泠寒霜离开前，背着姜慕雪，留下几句话，轻狂而傲慢。

　　“这才对嘛，识时务者为俊杰。姜慕雪，好好活着，看着我和他，情意绵绵，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泠寒霜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后彻底消失在院门中。

　　偏院又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风卷着雪粒的声音，以及姜慕雪沉重的呼吸。

　　姜慕雪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雪落在她的肩头，积了薄薄一层，冷得刺骨。

　　可她的心，却比身上更冷，像是被冻成了冰，似乎再也暖不回来了。

　　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冷，顺着血管蔓延，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发僵。

　　那些被她小心翼翼珍藏的过往，那些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念想，在泠寒霜的字字句句里，被碾得粉碎。

　　姜慕雪看向纳兰若卿为她折的梅枝，虽然还插在窗台上，却早已枯萎。

　　褐色的枝干光秃秃的，只剩下几片蜷缩的枯叶，在风雪中微微晃动，像在无声地哀悼。

　　那是纳兰若卿当年踏遍整个京师寻来的绿萼梅，说要让她在最冷的日子里，也能看见一抹鲜活的绿意。

　　可如今，梅枝已枯。

　　枯萎的梅枝就像他们之间的过往，曾有过傲雪凌霜的热烈辉煌，如今却只剩满目荒芜。

　　岁月催得花木衰朽，便再也回不到枝繁蕊盛的时节。

　　人心一旦隔了山海，逝去的情谊便如冬日里的霜雪，纵有千般悔意、万般不舍，终究会在暖阳下消融，不留一丝痕迹。

　　“待我功成名就，便带你看遍人间春色，山河万里。”

　　“我纳兰若卿此生非你不娶。”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无论前路多险，我都会在你身边。”

　　那些曾让姜慕雪心头滚烫得话语，如今却像淬了冰的针，一针针扎进她的心里。

　　姜慕雪不知在院中站了多久，才缓缓走回房间，反手掩上门。

　　门闩落下的那一刻，姜慕雪仿佛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飘落，却又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屋内的铜镜映着姜慕雪苍白瘦削的脸。

　　她眼下泛着青黑，面容憔悴，曾经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芜。

　　姜慕雪走到桌前坐下，拉开红木抽屉，取出泠寒霜派人拿给她的信。

　　那些信被她叠得整整齐齐，却早已被泪水打湿过无数次，纸页边缘都有些发皱。

　　信上，“纳兰若卿”语气冷淡，字字句句都在诉说着对权势的渴望，对过往的厌弃。

　　“姜姑娘，与你成婚，不过是权宜之计，公主才是我命中良人，你若识趣，便安分守己，莫再纠缠。”

　　纸是上好的宣，细腻光滑，墨是宫中的贡墨，色泽浓艳，只有字里行间那股陌生的冷，像刀背贴着骨，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决绝。

　　姜慕雪起初是不信的。

　　可日复一日，没有任何消息，只有这些冰冷的“证据”，像潮水一样涌来，一次次冲刷着她最后的坚持。

　　姜慕雪看见纳兰若卿为泠寒霜描眉，看见他对她微笑，看见他对她嘘寒问暖，看见他对她言听计从。

　　姜慕雪只能死死的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直到尝到血腥味，才知道自己早已伤得体无完肤。

　　姜慕雪还记得那天雪夜，她偶感风寒，高烧不退，想见纳兰若卿一面。

　　纳兰若卿没见她，那天侍卫罕见到没有拦姜慕雪，她就跌跌撞撞的穿过回廊想见一见纳兰若卿。

　　可却在回廊尽头，听见了那场让她心碎的对话。

　　“你还要护着那个女人到什么时候？”

　　纳兰若卿沉默片刻，回答：“不管如何，她如今是平妻，臣......不能不管。”

　　泠寒霜听了觉得好笑，冷笑。

　　“不能不管？纳兰若卿，你别忘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说好听点，你是凰御风光无限的驸马，说难听点，你不过是个入赘公主府的小小状元郎，若不是本宫，你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你能成为万人敬仰的驸马？你想管姜慕雪，好啊，那本宫现在就毁了她！本宫要你们阴阳两隔，永世不得相见！”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沉默，漫长的像过了一个世纪。

　　纳兰若卿垂着眼沉默着，一言不发。

　　最终还是纳兰若卿实在是不想在于泠寒霜僵持下去。

　　纳兰若卿缓缓抬眼，无奈的叹息一声。

　　认命般的妥协道：“臣......全凭公主定夺。”

　　姜慕雪僵在原地，雪落在她的发间，融化成水，冰冷刺骨。

　　姜慕雪一直以为，他的隐忍是为了他们的将来，他的妥协是身不由己。

　　可那一刻，她听见了他的“全凭公主定夺”，将她所有的幻想都砸得粉碎。

　　原来，信上那些冷淡的话语，都是真的。

　　原来，纳兰若卿娶她，真的是为了利益，为了借助她家族的势力往上爬。

　　原来，她一直以来的坚持，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

　　而今日，泠寒霜的话更是字字扎心。

　　姜慕雪不甘的别过脸，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压住，闷得她喘不过气。

　　窗外梅花落了几片，轻得像纳兰若卿从前落在她鬓边的吻。

　　那时候，他总是喜欢在她梳头时，从身后轻轻抱住她，在她鬓边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姜慕雪将信件一封封叠好，压在箱底最深处，就像是在压住一段不肯死去的旧梦。

　　姜慕雪怕自己再看见那些冰冷的字迹，怕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会在瞬间崩塌。

　　她想忘记，想彻底忘记那个曾经让她爱过、痛过的人，可那些回忆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越缠越紧，让她窒息。

　　在以前的夜里，姜慕雪常常坐在窗前，看月亮从东墙移到西墙，看霜雪在阶前积了又化。

　　姜慕雪会一遍遍的对自己说：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

　　可偏院太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声，却听不见他的脚步。

　　那些等待的日子，像一场漫长的酷刑，一点点消磨着她的意志，直到她再也撑不下去。

　　姜慕雪坐在桌前，看着那碗早已备好的毒药。

　　窗外的寒梅被雪压得低垂，花瓣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沉重的再也支撑不住。

　　那些曾经的美好，虚妄的像是黄粱一梦，梦醒后，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姜慕雪轻轻闭上眼，两行清泪滑落。

　　她端起毒药，一饮而尽。

　　唇边还残留着苦涩的笑意，那笑意里，有不甘，有绝望，亦有无可奈何。

　　过去种种，如今，都随着那碗毒药，化为乌有。

　　不知过了多久，姜慕雪在一阵细碎的摇晃中醒来。

　　目之所及是一片熟悉的景象，头顶是青色船篷，耳畔是船桨划开水面的欸乃声，窗外是水墨丹青般的江南烟雨，水面倒映着两岸的白墙黛瓦。

　　可这份雅致，却让她心头的茫然更甚。

　　此刻，她正躺在一艘乌篷船的软榻上，身旁矮凳上坐着个青衣女子。

　　墨发仅用一支素银荷花簪松松挽着，她眉眼清冷，可那双看向她的双眸，却无比温柔。

　　姜慕雪见状，浑身一僵，下意识的攥紧了身下的锦褥。

　　她认得这张脸，是那个拆散她与纳兰若卿，毁了她半生安稳的女人，昭宁公主泠寒霜。

　　姜慕雪满是惊愕，哑着嗓子开口：“是你？”

　　泠寒霜微微颔首，递给姜慕雪一杯热茶，道：“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姜慕雪迟疑片刻，尽管心中疑惑，还是礼貌的接过茶杯。

　　她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头的困惑，问道：“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是最希望我死吗？”

　　泠寒霜迎上她的目光，眼神复杂，无奈的轻叹了口气。

　　还是主动解释道：“姜姑娘，你与我无冤无仇，我怎会想要你死？此番救你，既是机缘，也是我刻意为之，因为我需要你。”

　　泠寒霜顿了顿，语气郑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