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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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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清晨,龙脊沙丘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那不是云诚想象中的、寻常的沙丘起伏。真正的龙脊沙丘,是一片横亘在地平线上的、仿佛巨兽脊椎般的连绵山脉——只不过这山脉不是岩石构成的,而是由深褐色的、近乎黑色的沙粒堆积而成。沙丘高耸入云,峰脊嶙峋如刀,在初升的阳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更诡异的是,那片区域的天空呈现一种污浊的紫红色,云层低垂得仿佛要压到沙丘顶端,时不时有苍白的闪电在云层深处无声划过。
“那就是龙脊。”秦先生停下脚步,望着远方的景象,声音里带着云诚从未听过的凝重,“二十年前不是这样的……那时的龙脊虽然险峻,但沙是黄色的,天是蓝的。”
云诚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不祥的土地,感受着从那里传来的、几乎实质化的压迫感。即便隔着数里距离,她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地脉在那里不是紊乱,而是在咆哮。狂暴的灵气像被困住的巨兽,在沙丘下方横冲直撞,随时可能破土而出。
“还能感觉到别的吗?”秦先生问。经过这几日的教导,他已经完全确认了云诚在地脉感知上的惊人天赋。这少女虽然还未正式引气入体,但对灵气流动的敏感程度,甚至超过了许多凝气境的练气者。
云诚闭上眼睛,将意识沉入那种奇特的感知状态。
沙粒的摩擦声、远处风掠过沙丘的呜咽、地下深处暗河的潺潺……这些寻常的声响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宏大、更原始的声音——大地的心跳,地脉的呼吸。
在龙脊沙丘深处,有一个巨大的“漩涡”。
那不是实体漩涡,而是灵气的漩涡。狂暴的灵气从四面八方被吸引过去,在沙丘核心处汇聚、压缩、旋转,形成了一个直径恐怕超过千丈的灵气风暴。风暴中心,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不是地光那种乳白色,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蕴藏着星空的暗金色。
“漩涡中心……有东西在发光。”云诚睁开眼睛,脸色有些苍白。仅仅是片刻的感知,就让她头痛欲裂,像是用脑过度,“暗金色的光,很……古老的感觉。”
秦先生的瞳孔骤然收缩。
“暗金色……”他低声重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师父当年也说,在沙丘深处看到了‘黄金色的光’。但那时光芒很微弱,不像现在……”
他猛地看向云诚:“你能判断那东西具体在哪个位置吗?距离我们多远?”
云诚再次闭眼,这次只感知了一瞬就睁开了:“正北偏东,大概……十五里。在最高的那座沙丘下面。”
“最高的沙丘……”秦先生从怀中取出那张牛皮地图,手指在上面滑动,最后停在一处用朱砂特别标注的地方,“龙骨峰。传说中龙脊沙丘的‘脊骨’,也是地脉节点的正上方。”
他收起地图,表情复杂地看着云诚:“你父亲当年,应该也到过那里。”
云诚的心脏猛地一跳。
“走吧。”秦先生背起行囊,“最后的十五里,可能是最危险的十五里。地脉节点附近,一定有‘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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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靠近龙脊沙丘,异象就越是频繁。
沙地的颜色从土黄逐渐变成深褐,最后近乎墨黑。沙粒也变得异常粗糙,颗粒大小不一,踩上去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像是踩在某种生物的骨头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铁锈和硫磺混合的气味,吸入肺里会有轻微的灼烧感。
秦先生让云诚服下一颗解毒丹,自己也吞了一颗。
“地脉暴走,灵气中混杂了地煞之气。”他解释道,“吸入太多会损伤肺腑。跟紧我,不要离开我三丈之外。”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在嶙峋的沙岩间穿行。
龙脊沙丘的地形极其复杂,不再是平坦的沙地,而是布满了风蚀形成的石林、深不见底的裂谷、以及突兀隆起的沙岩平台。有些沙岩的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风穿过时发出凄厉的哨音,像是无数亡魂在哀嚎。
走了约莫五里,云诚忽然停下。
“有东西在看我们。”她低声说,手已经按在了短刀刀柄上。
秦先生立刻警觉,长剑出鞘。他顺着云诚示意的方向望去——那是一片密集的石林,一根根风蚀岩柱如巨人手指般指向天空,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扭曲的阴影。
起初什么也没有。
但几息之后,秦先生的脸色变了。
他也感觉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练气者的神识感知。在那片石林的阴影深处,有数个冰冷的、充满敌意的“存在”正在苏醒。它们的气息很古怪,不像活物,也不像死物,更像是……某种介于两者之间的东西。
“退后。”秦先生将云诚护在身后,剑尖斜指地面。
石林里传来了沙粒滚动的“沙沙”声。
不是风吹的那种细碎声响,而是有东西在沙地上爬行时发出的、有节奏的摩擦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接着,云诚看到了第一只“守护者”。
那东西从一根岩柱后面缓缓爬出,外形类似放大了数倍的沙蝎,但更狰狞——身长近一丈,甲壳不是生物应有的褐色或黑色,而是一种像是被火焰烧灼过的焦黑色,表面布满了龟裂的纹路,裂缝中透出暗红色的光,像是熔岩在甲壳下流淌。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部: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布满锯齿状獠牙的口器,口器深处也有暗红的光芒在闪烁。
“地煞蝎。”秦先生的声音冷得像冰,“被地煞之气污染、又被地脉灵气强行催生出的怪物。甲壳硬如精铁,口器和尾针都带有地煞之毒,一旦被伤到,毒气会侵蚀经脉,练气者都难以抵挡。”
一只,两只,三只……
足足七只地煞蝎从石林中爬出,呈扇形将两人包围。它们爬行时,焦黑的甲壳与沙地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口器开合,滴下粘稠的、冒着白烟的黑色毒液,毒液落在沙地上,瞬间将沙粒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云诚握紧了短刀,掌心全是汗。
她经历过沙蝎群的围攻,但那些沙蝎和眼前这些怪物比起来,简直温顺得像家养的宠物。这些地煞蝎散发出的气息,充满了纯粹的恶意和毁灭欲,光是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我主攻,你自保。”秦先生简短地说道,话音未落,人已动了。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保留。
长剑嗡鸣,剑身瞬间被一层凝实的白色剑气包裹。秦先生的身影化作一道灰影,主动冲向最前方的一只地煞蝎。剑光如电,直刺地煞蝎甲壳的缝隙——那是父亲教过云诚的,对付甲壳类生物的通用弱点。
然而,地煞蝎的反应快得惊人。
那只地煞蝎前螯抬起,精准地架住了秦先生的剑。“锵——”金铁交击的巨响震得云诚耳膜生疼。更可怕的是,地煞蝎的前螯上竟然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连甲壳都没破!
秦先生借力后退,脸色更加凝重。
“甲壳硬度超乎想象。”他快速说道,“不要硬拼,游走周旋,找机会攻击关节和口器内部!”
说话间,另外六只地煞蝎已经围了上来。它们似乎有一定的智慧,懂得配合。三只正面牵制秦先生,两只从侧面迂回,最后两只……竟然朝着云诚爬来!
秦先生想回援,但被三只地煞蝎死死缠住。这些怪物的力量大得惊人,每一次螯击都带着千斤巨力,秦先生只能凭借精妙的剑法和身法周旋,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脱身。
云诚面对着两只逐渐逼近的地煞蝎,心跳如擂鼓。
但她没有慌乱。
父亲教过她,在荒漠里遇到任何危险,慌乱都是第一个该死的。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快速扫视周围环境——身后是陡峭的沙岩壁,无路可退。左右是乱石堆,勉强可以周旋。
左边那只地煞蝎率先发动攻击,巨大的前螯如铡刀般横扫而来,带起呼啸的风声。云诚没有硬接,矮身一个翻滚,险险避过。前螯擦着她的后背划过,劲风刮得披风猎猎作响。
还没站稳,右边那只的尾针已经如毒蛇般刺到!那尾针足有成人手臂粗细,尖端幽蓝,快如闪电。
云诚根本来不及完全躲闪,只能拼命侧身。尾针擦着她的左肋掠过,“嗤啦”一声,披风被划开一道大口子,下面的衣服也被撕裂,皮肤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只是被劲风擦到,就已经这样,如果被直接刺中……
她不敢想象。
两只地煞蝎配合默契,一击不中,立刻发动连绵不绝的攻势。前螯挥砸,尾针突刺,口器中还不时喷出小股的黑色毒液。云诚只能凭着多年在危险中练就的本能,在狭小的空间里腾挪闪避,险象环生。
短刀砍在地煞蝎的甲壳上,只能溅起一溜火星,连痕迹都留不下。攻击关节,地煞蝎的关节处覆盖着厚实的角质层,同样坚韧。攻击口器?那不断开合、滴着毒液的恐怖口器,靠近就是找死。
短短十几个呼吸,云诚身上已经多了好几道擦伤,左臂被毒液溅到一点,立刻传来腐蚀般的剧痛。呼吸越来越急促,体力在飞速消耗。她瞥了一眼秦先生那边,情况同样不妙——秦先生虽然剑法高超,剑气纵横,但地煞蝎的甲壳防御太强,他只能勉强维持不败,身上也挂了彩,左肩处衣物焦黑,显然是被毒液喷中了。
这样下去,两人都得死在这里!
就在云诚咬牙,准备拼死一搏,尝试冒险攻击地煞蝎口器内部的刹那——
一道清越的剑鸣,仿佛龙吟,从天际传来。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地煞蝎的嘶鸣、甲壳摩擦声、以及战斗的所有杂音。
紧接着,一道璀璨的、仿佛凝聚了月华般清冷皎洁的剑光,自高空垂落。
剑光的目标,是正要扑向云诚的一只地煞蝎。
那只地煞蝎似乎察觉到了致命危机,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前螯和尾针同时迎向剑光,甲壳上的暗红光芒大盛。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声。
剑光如同热刀切牛油,毫无滞涩地划过地煞蝎的前螯、划过它坚不可摧的甲壳、划过它狰狞的头颅。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地煞蝎的动作僵住了。一道细如发丝的光线从它头部正中出现,迅速向下蔓延,贯穿整个躯体。然后,这只让秦先生都感到棘手的怪物,就在云诚眼前,无声无息地分成了两半,切口光滑如镜。甲壳内没有血肉,只有不断逸散的黑色煞气和暗红光芒。
两半尸体重重砸在沙地上,迅速风化,化作两堆焦黑的沙土。
一道身影,轻飘飘地落在云诚身前。
玄衣,黑发,身姿挺拔如松。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剑身如秋水,清澈通透,剑尖斜指地面,刚才那惊艳绝伦的一剑仿佛不是它发出的。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冰灰色的瞳孔,在龙脊沙丘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两块万载寒冰,冷漠,疏离,却又深邃得仿佛能洞穿一切。
凌风。
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云诚一眼,目光落在剩余的那只地煞蝎身上,以及远处正在围攻秦先生的五只。
被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凶悍的地煞蝎,动作竟然齐齐一滞,发出了不安的嘶鸣。
“地煞污秽,也敢拦路。”
凌风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抬起左手,五指张开,对着云诚身前那只地煞蝎,虚虚一握。
没有剑气,没有光芒。
但那只地煞蝎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抓住,猛地离地而起,悬停在空中,疯狂挣扎,甲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凌风手指收紧。
“噗——”
地煞蝎的甲壳上凭空出现了五个深深的凹陷,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指捏了进去。接着,整个躯体轰然爆碎,化为漫天黑沙。
弹指之间,两只地煞蝎,灰飞烟灭。
秦先生那边的战斗也停止了。剩下的五只地煞蝎似乎感受到了天敌般的恐惧,缓缓向石林方向退去,猩红的口器开合,却不再发出攻击性的嘶鸣。
凌风这才转过身,看向云诚。
他的目光在她受伤的左臂上停留了一瞬,冰灰色的眼底似乎有某种细微的情绪波动,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又见面了。”他说,语气听不出喜怒,“看来,你找到了去龙脊沙丘的路。”
云诚捂着受伤的左臂,看着眼前这个两次救下自己、神秘而强大的男人,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感激?警惕?疑惑?
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而秦先生也摆脱了地煞蝎的纠缠,快步走到云诚身边,警惕地看着凌风,长剑虽已垂下,但握剑的手依然紧绷。
“阁下是?”秦先生沉声问道,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年轻男子的修为,深不可测。
凌风的目光终于从云诚身上移开,落在秦先生身上。
“北境,凌风。”他报出名字,语气依旧平淡,“秦岳,二十年不见,你的伤看来没好。”
秦先生——秦岳,身体猛地一震,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你是凌家那个孩子?凌啸天的儿子?”
“正是。”凌风微微颔首,“当年家父与尊师有旧,曾一同探索北境古墟。我随行时,见过你一面。”
秦岳脸上的警惕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感慨:“原来是你……都长这么大了。凌兄他……可还安好?”
“家父三年前已仙逝。”凌风说道,语气没有波澜。
秦岳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节哀。”
凌风不再接话,目光重新投向龙脊沙丘深处,那紫红色的天空和狰狞的山影。
“你们也是为参王而来?”他问。
秦岳看了云诚一眼,点了点头:“我需要参王疗伤。这孩子……需要它换取家人的生计。”
凌风的目光再次落在云诚身上,这次停留的时间更长了些。
“地煞蝎只是外围的杂兵。”他忽然说道,“真正的‘守护者’,在龙骨峰下。那东西,你们对付不了。”
“你知道那是什么?”秦岳立刻追问。
凌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云诚:“你父亲云逸,当年是不是留下了一本笔记?里面有没有提到……‘沙化的古民’?”
云诚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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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