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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筹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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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还未散尽,云天城就已经醒了。
云诚走在下街的青石路上,脚步比平时更慢些。腿伤经过一夜休养稍微好转,但每走一步仍有隐痛从骨缝里钻出来。她将重心放在左腿,右腿虚点着地,姿势别扭,引来几个早起的摊贩侧目。
但她不在意。
她的目光扫过街道两侧的店铺,心里盘算着清单。
首先是粮食。家里只剩半袋糙米和一点咸菜,撑不了三天。按以往,她会直接去陈记粮行——但昨晚那场大火之后,陈记恐怕已经烧成废墟了。她得找新的粮店。
其次是药品。荒漠里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父亲留下的药箱已经见底,需要补充金疮药、解毒散、还有防沙蝎的雄黄粉。
然后是工具。采参用的木铲需要修,装水的皮囊破了洞要补,还要准备至少能支撑十天的干粮和水——如果真要去龙脊沙丘的话。
最后是钱。
云诚摸了摸怀里的钱袋。一百零七文,这是全部家当。买完粮食和药品,恐怕连工具都修不起,更别说备足干粮。
她在一家早点摊前停下脚步。
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系着油渍斑斑的围裙,正麻利地包着包子。蒸笼冒着白气,面食的香气在清晨的空气里飘散,引得几个挑夫围过来。
“姑娘,来个包子?菜馅的一文,肉馅的三文。”妇人热情招呼。
云诚摇摇头:“请问,陈记粮行还开吗?”
妇人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陈记昨晚走水了,你没听说?烧了大半条街,老陈头到现在还没找着,怕是凶多吉少。”
“那城里还有哪家粮店价钱公道些?”
“往东走两条街,有个李记粮行,是李家布庄开的,价钱比陈记贵两成,但货足。”妇人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姑娘,我劝你过几天再去。昨晚那场火邪门,听说不是意外,是有人寻仇。现在城里人心惶惶,粮价怕是要涨。”
寻仇。
云诚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知道那场火是怎么起的——因为她。黄泉宗的人追杀她到粮店,打翻了油灯,火势蔓延。老陈头如果死了,也是因为她。
“多谢。”她低声说,转身要走。
“哎,姑娘。”妇人叫住她,从蒸笼里拿出两个菜包子,用油纸包了塞过来,“看你脸色不好,还没吃早饭吧?拿着,不收你钱。”
云诚愣住了。
“拿着呀。”妇人硬塞到她手里,“我在这摆摊十年了,见过你跟你爹来卖参。你爹是个好人,以前我家孩子生病,没钱买药,是你爹拿参须换了药给我的。这点包子,不算什么。”
云诚低头看着手里的包子,还烫着,油纸被热气濡湿了一小块。
“谢谢。”她终于说,声音有些哑。
妇人摆摆手,又去忙活了。
云诚拿着包子走开,在一个僻静的巷口停下。她打开油纸,包子的香气扑鼻而来。菜馅是剁碎的沙芥和一点豆腐,油放得足,在晨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吃热包子是什么时候了。
家里的早饭永远是稀粥咸菜,偶尔有鸡蛋也是给小弟吃的。母亲总说:“你干活累,要吃点好的。”可每次有稍微好点的东西,母亲总是推给她和小弟,自己只吃最差的。
云诚咬了一口包子。
面皮松软,菜馅咸香,热乎乎地滑进胃里,带来一种久违的满足感。她吃得很慢,每一口都仔细咀嚼,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吃完第一个,她将第二个重新包好,放进怀里。
留给小弟。
然后她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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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记粮行果然气派。
门面比陈记大了一倍,青砖灰瓦,门楣上挂着红漆匾额,两个伙计站在门口招呼客人。店里堆满了麻袋,米面杂粮分门别类,还有油盐酱醋等副食,空气里弥漫着谷物和陈皮混合的气味。
云诚走进去,一个伙计迎上来。
“姑娘买点什么?”
“糙米,十斤。”云诚说。
伙计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上停留片刻,笑容淡了些:“糙米现在八文一斤,十斤八十文。”.
云诚的心沉了沉。
陈记的糙米是六文一斤,十斤六十文。这一下就贵了二十文,够家里三天的菜钱。
“能便宜些吗?”她问。
“不能。”伙计摇头,“最近荒漠不太平,运粮的车队常遇沙盗,进货价涨了,我们也没办法。姑娘要嫌贵,可以去别家问问——不过别家怕是更贵。”
他说的是实话。昨晚那场火烧掉了城南最大的粮店,其他粮商肯定会趁机涨价。
云诚沉默片刻,从钱袋里数出八十文。
“装袋。”
伙计接过钱,麻利地称米装袋。十斤糙米装进粗布袋里,鼓鼓囊囊的一包。云诚接过,掂了掂,比预想中轻——或许是她习惯了更重的重量。
她将米袋背在背上,继续往药铺走。
药铺在城西,门面不大,但挂着“济世堂”的牌子,据说坐堂的老大夫医术不错。云诚推门进去,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柜台后站着个小学徒,正在用铜秤称药材。
“姑娘抓药还是看病?”
“买药。”云诚递过一张纸,上面是她昨晚列好的清单,“这些,各要一份。”
小学徒接过纸,眯眼看了看:“金疮药二十文,解毒散十五文,雄黄粉十文,止血草十文……一共五十五文。”
云诚又数出五十五文。
钱袋一下子瘪了下去,只剩二十七文。
小学徒包好药,递给她一个油纸包:“姑娘是采参人吧?这季节沙蝎多,雄黄粉记得撒在帐篷周围。还有,最近荒漠不太平,要是进深处,最好结伴去。”
“多谢提醒。”
云诚接过药包,转身出门。
站在药铺门口,她看着街上渐渐多起来的人群,心里计算着剩下的钱。
二十七文,要修工具,要买干粮,还要备水。恐怕连一半都不够。
她需要更多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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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匠铺在下街尽头,铺面敞开着,能听见里面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一个赤着上身的汉子正在锻打一把镰刀,火星四溅。
云诚走进去,从背上取下木铲。
“师傅,这个能修吗?”
铁匠停下锤子,接过木铲看了看。铲头包裹的薄铁皮已经卷边,木柄也有裂缝。
“能修,但得换铁皮,木柄也要加固。二十文。”
二十文。
云诚握紧了钱袋。修了铲子,就只剩七文了。
“能不能便宜些?十五文行吗?”
铁匠摇头:“姑娘,铁价涨了,我这也是小本生意。二十文,一分不能少。要不你拿去别家问问——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这铲子再不修,下次进荒漠,怕是要断在沙里。”
他说得对。采参铲是吃饭的家伙,不能将就。
云诚咬咬牙,又数出二十文。
铁匠接过钱,掂了掂:“下午来取。”
“现在不能修吗?”
“现在活多,排队。”铁匠指了指墙角一堆待修的工具,“你要是急,加五文,我给你插个队。”
云诚看着钱袋里仅剩的七文钱,摇了摇头:“我下午来。”
走出铁匠铺时,她身上的钱只剩下七文。
七文钱能买什么?
两个肉包子,或者一升最差的糙米,或者半斤盐。
不够买干粮,不够买水,更不够支撑她去龙脊沙丘。
云诚站在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挑担的小贩在吆喝,妇人牵着孩子买菜,几个读书人摇着扇子走过,讨论着诗词歌赋。每个人的生活都在继续,只有她,卡在生存的边缘,进退两难。
她忽然想起凌风说的话:“价钱随你开。”
如果她现在去找他,告诉他愿意交易,是不是就能拿到一笔钱,解决眼前的所有困难?
但代价呢?
父亲说过,这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凌风要参王,要的是她可能用命去换的东西。而她现在连参王在哪里都不知道,更别说采回来。
不能急。
云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还有时间——凌风给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她可以先做两件事:第一,筹钱;第二,打听龙脊沙丘的消息。
筹钱的话……
她的目光落在腰间那把短刀上。
这是父亲留下的刀,用了七年,刀柄都被她的手磨出了包浆。刀是好刀,精钢打造,锋利异常,在市面上至少能卖一两银子。
但不能卖。
这是父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也是她在荒漠里保命的家伙。
那还有什么?
她摸了摸怀里,那里有一个硬物——是那个胖子给的名帖。当时她没看就塞进怀里,现在想来,或许可以试试。
云诚掏出名帖。
纸张厚实,边缘烫金,上面用楷书写着:
“通宝商行掌柜 钱有财”
“地址:城东青石巷十七号”
通宝商行。她听过这个名字,是城里最大的商行之一,做药材、皮毛、玉石生意,据说背后有练气宗门的背景。
云诚收起名帖,决定去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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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巷在城东,是富人聚居的地方。巷道干净平整,两侧是高墙大院,门口蹲着石狮子,门楣上挂着灯笼,气派非凡。
十七号院的门是朱红色的,铜环锃亮。云诚敲了敲门,很快有个小厮开门。
“找谁?”
“钱掌柜,就说卖参的姑娘来了。”
小厮上下打量她,眼中露出怀疑,但还是说:“等着。”
门又关上了。
云诚在门口等了约莫一刻钟,门才重新打开。这次出来的是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穿着绸缎长衫,面容严肃。
“姑娘姓云?”
“是。”
“跟我来。”
云诚跟着管事走进院子。院子很大,青砖铺地,两侧种着花草,还有假山鱼池,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宅子。正厅里,钱有财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见她进来,放下茶杯,露出笑容。
“云姑娘,这么快就有货了?”
“没有新货。”云诚直截了当,“我来是想问问,钱掌柜收不收别的?”
钱有财的笑容淡了些:“哦?姑娘有什么好东西?”
“消息。”云诚说,“关于沙鹿野参的消息。”
钱有财眯起眼睛:“什么消息?”
“我知道一个地方,可能有参王。”
厅里的空气安静了一瞬。
钱有财慢慢坐直身体,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参王?姑娘莫不是开玩笑?沙鹿野参本就稀少,参王更是百年难遇。你说你知道地方,我凭什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云诚说,“但我可以告诉你,那地方在龙脊沙丘。”
“龙脊沙丘……”钱有财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那地方可不好去。据说有去无回。”
“所以我才需要钱。”云诚迎上他的目光,“我需要足够的物资和人手,去探那个地方。如果真能找到参王,分你三成。”
“三成?”钱有财笑了,“姑娘,你这空口白牙的,就想让我出钱出力?万一你跑了,或者根本没参王,我岂不是血本无归?”
“我可以立字据。”
“字据不值钱。”钱有财摇头,“这样吧,我给你指条路。如果你真想去龙脊沙丘,我可以介绍一个人给你。他是练气者,有本事,也需要沙鹿野参。你们合作,找到参王,他拿参,你拿钱——当然,我会抽一成介绍费。”
练气者。
云诚的心跳快了一拍。她想起凌风,想起那双冰灰色的眼睛。但她没说破,只是问:“那人可靠吗?”
“做生意的,讲的是信誉。”钱有财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他叫秦先生,住在城北的‘听雨轩’。你去找他,就说是我介绍的。不过我得提醒你,练气者脾气古怪,能不能谈成,看你自己。”
“多谢。”
云诚转身要走。
“等等。”钱有财叫住她,从抽屉里取出一锭银子,约莫五两,放在桌上,“这算是定金。如果你真能带回参王的消息,另有重赏。”
五两银子。
足够买一百斤糙米,够家里吃三个月。足够修工具、备干粮、买药品。甚至还能给小弟买套新衣裳,给母亲扯块好布。
云诚看着那锭银子,银光刺眼。
她伸出手,拿起银子。很沉,压得手心发烫。
“一个月后,我给你消息。”她说。
“我等着。”
走出钱家大院时,云诚怀里揣着那锭银子,沉甸甸的,像是揣着一块烧红的炭。
她知道这钱不好拿。钱有财肯预付定金,说明他对参王志在必得。如果她带不回消息,或者消息是假的,后果不堪设想。
但她没有选择。
生存从来都是一场赌博,赌注是自己的命。
她握紧银子,朝城北走去。
听雨轩。
秦先生。
她要去见见这个人,看看他是不是另一个凌风,还是别的什么。
而就在她转过街角时,对面茶楼的二楼窗口,一道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那人穿着一身玄衣,兜帽遮面,手中的茶杯停在唇边,冰灰色的眼眸里映出少女渐行渐远的背影。
“龙脊沙丘……”他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有意思。”
茶杯放下,人影已经消失在窗口。
只有桌面上,留下一枚莹白的玉佩,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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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