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仙宗的修真、恋爱与日常》墨涟斋

31、3.关于我以为体修小子开窍了结果他给我整了个活体符阵演示这回事

　　关于我以为体修小子开窍了结果他给我整了个活体符阵演示这回事

　　我是莫守拙，清源仙宗符箓院授业长老，执教三十七年零八个月。在我的课堂上，秩序即是天道。弟子当正襟危坐，笔墨当排列有序，心神当全然灌注于符纹变幻、灵力流转之妙理——此乃符道修行之根基。
　　然而最近，我的天道秩序里，混进了一颗……不，是一座会走路的绊脚石。
　　石磊。
　　那个体修院的小子。上次竟敢在我的符箓基础课上，用几颗破石子摆弄什么“仙魔棋”，还歪打正着，用棋理讲通了五行符纹生克与全局布局的关联。老夫一时……咳，起了惜才之念，破例允他与那个总不开窍的苏小小丫头，在课上“以棋演符”，还约了每旬手谈一局。
　　本以为，这是点化顽石，导其入正途。毕竟那小子虽出身体修，对五行生克、局势流转却有种野性的直觉，稍加雕琢，或能在符阵推演一道上有所建树。苏小小那丫头，灵性被死记硬背所困，借这活泼法子，或许真能开窍。
　　所以今日授课前，我心中甚至存了一丝罕见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想看看这两个小家伙，在得了我的默许后，又能搞出什么名堂，将棋理与今日要讲的“多重符纹嵌套中的灵力共鸣与衰减模型”结合出什么新解。
　　辰时三刻，我步入甲字三号讲堂。目光习惯性先扫向后排角落。
　　石磊已经到了。依旧坐在苏小小旁边，身板挺得笔直，像尊门神。很好，态度尚可。苏小小低头看着什么，小脸微红，手指绞着衣角。嗯？害羞？这丫头平时听天书时只有茫然，何曾有害羞之态？
　　我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是不显，照例将手中玉简置于讲台，沉声开口：“今日，讲‘离火’、‘庚金’、‘癸水’三系符纹，在‘三才嵌套阵’中的十七种排列组合，及其引发的灵力共鸣效应与随距离、介质产生的衰减曲线。”
　　转身，抬手，灵力牵引着特制的“留迹粉笔”，开始在墨玉黑板上勾勒第一组复合符纹。线条繁复如藤蔓交织，数字与箭头穿插其间，标出灵力的主要流转路径与关键节点。
　　“注意看，‘离火’为枢，‘庚金’为锋，‘癸水’为络。三者嵌套，非简单叠加，其共鸣点在……”
　　我一边讲解，一边留了半分心神在后方。
　　起初很安静。只有粉笔摩擦的沙沙声，弟子们记录的窸窣声，以及我平稳的讲述声。
　　然后，我听到了极其细微的、纸张摩擦的“唰啦”声，还有……布料摩擦的窣窣声？不像翻书，也不像调整坐姿。
　　笔下符纹的“离火”枢纽处微微一顿，留下一个略深的墨点。我若无其事地继续，语速未变，但听觉已如最精密的探灵阵般，锁定了后排角落。
　　“此种排列下，‘庚金’之锋锐将被‘癸水’之柔络部分中和，转而形成‘金水相生’之循环，其共鸣频率将下降约两成，但衰减速率减缓，适宜持久型防护或滋养类符阵……”
　　“嗯……这里贴‘离火’对吧？师姐说心口属火位……”
　　极低极低的嘀咕声，混在讲解声里，几乎微不可闻。是石磊那小子。贴？贴什么？
　　我笔尖不停，绘出灵力衰减曲线的坐标轴，状似随意地侧身，目光借着板书动作，飞快地向后一瞥。
　　就这一瞥，我捏着粉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紧了紧。
　　苏小小丫头端坐着，肩膀僵硬，脖颈泛起淡淡的粉色。这不算什么。关键是，她月白色的符箓院弟子服前襟、袖口、甚至肩头，竟然贴了几张……黄了吧唧、裁得歪歪扭扭的纸条？纸条上还用炭笔潦草地画着些符号，隔得太远看不清，但那大小、那位置……
　　而石磊那小子，半侧着身，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正小心翼翼地从苏小小肩头拈起一张纸条，似乎想调整位置，另一只手里还攥着一把同样的黄纸条和一支炭笔。
　　他们在干什么？！在我讲解高阶嵌套符阵的时候，玩……贴纸条游戏？！
　　一股火气“腾”地窜上心头，但立刻又被我按了下去。不，莫守拙，冷静。或许……是另一种“演符”方式？用纸条代表符纹，贴在身上模拟阵位？虽然粗陋不堪，有辱斯文，但……若真是为了理解“符纹在立体空间中的相对位置与灵力联动”，倒也算……别出心裁？
　　我强迫自己转回身，面对黑板，继续讲解衰减曲线的计算公式，声音平稳依旧，但后槽牙隐隐发痒。
　　“当引入第三重‘癸水’络网后，衰减函数需加入环境灵力因子进行修正，其公式为……”
　　“石师兄！腿、腿上也要贴吗？”苏小小压得极低、带着颤音的气声传来。
　　“要！‘癸水’走足少阴经，对应‘地’位，得贴脚踝往上三寸……不对，四寸？等等我看看图……”石磊的声音也压着，但那股子认真劲儿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腿？！贴？！
　　我笔下一条优美的衰减曲线“啪”地画岔了，直直戳出了坐标格。
　　讲堂里瞬间安静了一瞬。前排几个敏锐的弟子抬头，疑惑地看了看黑板上的“出轨”曲线，又偷偷瞄了我一眼。
　　我面无表情，灵力微吐，将那画岔的线条无声抹去，重新绘制。“方才笔误。继续。环境灵力因子，通常取值为该区域三个时辰内的平均灵力浓度……”
　　不能再放任了！这成何体统！贴纸条也就罢了，还、还涉及肢体？简直荒唐！我莫守拙的课堂，岂容如此儿戏！
　　我决定给予警告。不再迂回，直接点名。
　　“苏小小。”我停下讲解，转过身，目光如电，直射后排。
　　“到、到！”苏小小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站起，脸颊通红，手忙脚乱地想扯下前襟的纸条，却因为紧张，反而把纸条边角揉得更皱。
　　所有弟子的目光齐刷刷聚焦过去，然后——齐齐凝固。
　　只见苏小小月白色的弟子服上，心口处贴着一张画着歪扭火焰纹的纸条（“离火”），左肩贴着一张带锐角的（“庚金”），右肩是一团乱麻般的波纹（“癸水”）。袖口、衣摆似乎还有几张，看不真切。这造型，不伦不类，滑稽至极。
　　隐隐的嗤笑声从几个弟子喉咙里漏出来。
　　苏小小的头埋得更低了，耳朵尖红得滴血。
　　石磊也站了起来，身板挺直，脸上倒是没什么窘迫，反而带着点……意犹未尽？和一丝困惑，似乎不明白我为何突然打断。
　　“你身上所贴何物？”我声音冷肃。
　　“回、回长老……是……是符纹……”苏小小声如蚊蚋。
　　“符纹？”我挑眉，“符纹当绘于符纸、刻于阵盘、凝于虚空。何时需贴于人躯？此为何种仪轨？出自哪本典籍？”
　　“是……是弟子……”苏小小快哭了。
　　“是弟子的主意！”石磊洪亮的声音响起，盖过了苏小小的嗫嚅。他上前半步，将苏小小稍稍挡在身后，抱拳道：“莫长老，弟子与苏师妹正在演示‘三才嵌套阵’的立体布设与灵力流转模拟！”
　　演示？用黄纸条贴在姑娘家身上演示？！
　　我气极反笑：“哦？如何演示？老夫愿闻其详。”
　　石磊眼睛一亮，似乎就在等我这句。他完全没听出我话里的寒意，兴致勃勃地解释道：“长老您看！苏师妹自身，就是一个‘小天地’！心口属火，为‘离火’枢位；左肩胛通肺金，可为‘庚金’锋位；右肩连肾水，作‘癸水’络位最佳！双脚立地，引地气，正是‘癸水’循环之基！”
　　他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指在苏小小身上虚点，吓得苏小小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
　　“我们将符纹简化画在纸条上，贴在相应身位，模拟符纹在阵中的空间位置！然后——”他语气更加兴奋，“弟子可以运气体修之法，模拟不同属性的灵力流，去‘激发’这些符纹位，演示它们之间如何‘共鸣’、如何‘衰减’！比如，弟子以‘莽牛劲’模拟火行灵力，冲击心口‘离火’位，观察‘庚金’与‘癸水’位的反应；再以‘缠丝劲’模拟水行灵力，滋养‘癸水’位，看其对‘离火’的克制与对‘庚金’的生助效果！比棋盘更直观！”
　　讲堂里死寂一片。
　　所有弟子，包括前排那些素来认真的，都张大了嘴，看看石磊，看看苏小小身上可笑的纸条，再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某种压抑不住的、看热闹的兴奋。
　　我：“……”
　　我感觉自己修炼了三百年的定力，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体修劲法模拟灵力属性？人身当阵盘？贴纸条定位？还要现场“激发演示”？
　　这已不是离经叛道，这是……这是把经书撕碎了揉成团，一脚踢进了炼丹炉里，还指望它炸出一朵符纹烟花！
　　荒唐！荒谬！匪夷所思！
　　然而……然而就在这滔天的荒谬感之下，我神识深处，属于符阵研究者的一小部分，却不受控制地、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人体小天地之说，古已有之。不同功法确实能催动偏向不同属性的“气劲”。若真能粗糙模拟……那这种“身临其境”的体验，对于理解抽象的空间位置关系和灵力互动，尤其是对苏小小这种缺乏空间想象力的弟子而言……
　　不！莫守拙！你清醒一点！这是在课堂上！众目睽睽！体修小子和符箓院女弟子！贴纸条！运功！演示！
　　成何体统！宗门的脸面！符箓院的威严！我莫守拙执教一生的清誉！
　　我的脸色想必已经黑如锅底。讲堂内气压低得令人窒息。苏小小眼看就要晕过去了。石磊似乎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气氛不对，挠了挠头，小声补充：“长老，弟子保证小心控制力道，绝不会伤到苏师妹……而且，这样演示‘衰减’，是不是比看曲线更明白？距离远了，劲力传递过去就弱了，跟灵力衰减一个道理……”
　　他还敢提“衰减”！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冰封的湖面。
　　“石磊。”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弟子在。”
　　“将苏小小身上纸条，尽数取下。立刻。”
　　“啊？可是长老，还没演示……”
　　“立刻。” 二字吐出，带着不容置疑的灵力威压，虽只一丝，已让石磊浑身一震，闭嘴噤声。
　　他讪讪地转身，笨手笨脚地去揭苏小小身上的纸条。苏小小早已羞愤欲死，自己胡乱扯下，揉成一团，死死攥在手心，头埋得看不见脸。
　　“今日课后，”我继续开口，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你二人，留下。”
　　石磊眼睛又微微一亮，以为还有转机。
　　我冷冷打断他的妄想：“将《基础符纹绘制规范》与《宗门弟子仪容风纪守则》，各抄录一百遍。明日辰时，交至我案头。少一字，禁闭三日。”
　　石磊的脸垮了下来。苏小小肩膀一颤。
　　“现在，”我目光扫过全场，所有弟子瞬间坐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继续上课。”
　　我转身，重新面对黑板。指尖灵力灌注，“留迹粉笔”再次落下，稳稳绘出那复杂的三才嵌套符纹，线条精准，分毫不差。
　　讲堂里只剩下我平稳的讲述声，和笔尖划过玉板的沙沙声。
　　仿佛刚才那场荒诞至极的闹剧从未发生。
　　只有我自己知道，袖中指尖，微微发烫。
　　一百遍？太轻了。
　　今晚就去器修院，订做一套标注了标准穴位和灵力节点的……人偶模型？不，不行，太刻意。
　　或许……可以“无意中”将一些关于“人体灵气节点与基础阵位对应关系”的残破古籍，放在他们下次对弈时能看到的角落？
　　还有，得给体修院那个满脑子肌肉的掌院递个话，下次给石磊加训时，侧重一下“庚金”属性的锐利与控制，“癸水”属性的绵长与渗透……免得他下次模拟时，劲力属性不纯，带偏了演示效果。
　　我捏了捏眉心。
　　这都叫什么事儿。
　　执教三十七年零八个月，头一回觉得，这符箓长老的位子，坐得有点……烫得慌。
　　而那个罪魁祸首，此刻正耷拉着脑袋，和快哭出来的小丫头一起，对着黑板上的天书曲线发呆。
　　罢了。
　　课后对弈时，再好好“指点”一下这小子的棋路吧。
　　尤其是，如何“布局”才能更“优雅”、“合规”，而不是动不动就“贴身短打”。
　　我重新凝神，将注意力拉回复杂的嵌套符阵讲解上。
　　只是那黑板上的符纹线条，在我眼中，偶尔会幻化成某个丫头身上歪歪扭扭的纸条，和某个体修小子跃跃欲试的拳头。
　　这课，真是越来越难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