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着陆点》波妞的波棱盖

2、第 2 章

　　保姆车平稳地滑入“星幕盛典”会场的地下专用通道，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肖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手机边缘。

　　屏幕上，那个名为“漾漾今天也要努力”的直播间已经黑掉，显示“主播已下播”。最后定格在脑海里的，是那个男孩因为他一句“别怕”而骤然泛红的眼眶，和那个努力想显得镇定、却依旧泄露了无措的、小声说“谢谢”的模样。

　　七分相似，还是在今天这样一个日子。

　　心脏某个角落被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酸涩混杂着一种近乎荒谬的探究欲。是巧合吗？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也不愿深究的因果？程野走后，他见过太多试图模仿、或无意中触及他记忆边缘的人，或精致，或刻意，或徒具形貌。但这个林漾不同。那份生涩，那份强撑的勇气之下的慌乱，甚至那因为家变而流露出的、不自觉的脆弱与倔强……都太鲜活了，鲜活到不像一场表演。

　　“宴哥，到了。”助理轻声提醒。

　　肖宴睁开眼，眼底方才一瞬的波动已沉入深潭，恢复了一贯的沉静疏离。他整理了一下丝毫未乱的衣襟，推门下车。

　　“星幕盛典”的红毯星光璀璨，媒体长枪短炮的焦点几乎有一半瞬间锁定在他身上。闪光灯再次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尖叫声穿透隔音良好的通道隐隐传来。

　　肖宴踏上红毯，步伐从容，面对镜头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颔首致意，每一个角度都完美得无可挑剔。签名，简短采访，应对得体，滴水不漏。

　　他走过之处，便是话题中心。晚宴内场，推杯换盏，名流云集。不断有人上前寒暄，导演、制片、投资人、同行……他游刃有余地周旋其中，谈论着最新的电影项目，未来的合作可能，偶尔提及某个艺术展或小众音乐，显露出恰到好处的品味与深度。所有人都觉得，肖宴今夜状态极佳，依旧是那个高悬于娱乐圈天际、令人仰视的星辰。

　　只有肖宴自己知道，他的思绪有一根细微的线，还系在那个昏暗简陋的出租屋直播间里。那根线轻轻牵扯着，让他在与某位资深制片人碰杯时，忽然想起男孩握着廉价水杯、指节发白的样子；在听到旁人谈论近期某个爆火的直播带货案例时，下意识幻想，那种喧闹模式如果发生在那个连说话都紧张的人身上，会是怎样一幅画面。

　　他甚至利用去洗手间的间隙，又登上了刚刚那个只有一个字母“Y”的小号，再次点开了林漾的主页。那孩子甚至发了自己的直播数据。观看人数峰值……32人。平均观看时长……不到两分钟。礼物收入……除去平台分成，恐怕连电费都cover不住。

　　惨淡得令人心惊。

　　肖宴看着那些数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来。怜悯？或许是。但更多的是一种更深沉、更私密的东西——这张脸，这份神似，不该被埋没在这样无人问津的角落，被寥寥几条刻薄的弹幕随意评判。或者说，他潜意识里无法忍受这样的画面，与记忆中那个同样才华横溢、却最终被碾碎的影子产生任何重叠。

　　回到席间，盛典的重头戏——颁奖环节开始。肖宴毫无悬念地凭借一部叫好又叫座的商业大片，摘得“年度最具影响力演员”大奖。掌声雷动，镜头特写在他完美的脸庞上。他走上台，接过沉甸甸的奖杯，发表感谢词，感谢剧组，感谢粉丝，姿态谦逊而真诚。

　　颁奖礼后的私人酒会，在一家顶级酒店的空中宴会厅举行。气氛更加放松，也更具功利性。肖宴被几位重量级投资人围着，谈论着一个国际合拍项目的可能性。他耐心倾听，偶尔提出关键意见，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掠过不远处落地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

　　那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那个男孩现在在做什么？是否还在为明天的直播内容发愁？是否还在计算着微薄的收入与庞大的债务之间的鸿沟？

　　“肖老师对我们提出的这个跨界合作计划，意下如何？”一位投资人笑着问，指的是他们想利用肖宴的顶级影响力，扶植一个全新的、整合影视与线上生态的娱乐品牌。

　　肖宴收回视线，举杯示意，嘴角噙着一丝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概念很有趣。不过，任何合作的基础，都是‘人’。尤其是……有潜力的‘新人’。”他顿了顿，状似随意地补充，“流量固然重要，但某些特质，比如观众缘，比如在特定情境下激发共情的能力……或许更值得早期关注和培育。”

　　他的话引发了在场几位深谙市场之道者的兴趣，话题顺势延伸到了当前新人孵化、尤其是短视频和直播领域的新趋势。肖宴似乎只是随口参与讨论，却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差异化”、“真实感”、“逆境中的生命力”这些关键词。

　　酒会临近尾声，肖宴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特助发来的加密邮件，关于他暗中调查的、与当年程野事件相关的某个关键人物近期动向，有了新的进展。邮件内容简洁，却指向一个可能即将浮出水面的突破口。

　　复仇的棋局，一直在他心中无声推演。每一步都需谨慎，每一次落子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他走到窗边，避开人群，回了个简短指令。夜色深沉，脚下是万丈红尘，霓虹如血管般在这座庞大都市的肌体上蔓延。繁华与挣扎，顶端与谷底，同时存在。

　　那个叫林漾的男孩，和他逝去的恋人，以及他正在进行的危险棋局，像是分属不同轨道、却偶然产生引力交错的三颗星。

　　或许，他可以稍微……拨动一下其中一颗的轨迹？在不影响主计划的前提下。

　　一个念头清晰起来。他需要更近一点观察，确认那“七分相似”之下，究竟还有什么。也需要一个合理的、不引人注目的方式。

　　回到车上，肖宴没有立刻休息。他再次点开直播平台，这次用的不是小号，而是经纪人管理的、认证为“演员肖宴”但几乎从不使用的官方账号。他浏览着平台首页各种光鲜亮丽的主播推荐，然后，在搜索栏里，输入了“新人扶持计划”。

　　平台确实有这样的活动，针对新主播的曝光扶持。他快速浏览着规则，目光停留在其中一条：“平台资深用户或特邀嘉宾，可提名具备潜力的新人主播参与‘繁星计划’，获得首页推荐位及流量加持。”

　　特邀嘉宾。

　　以他的身份和影响力，向平台开口要一个这样的“提名”资格，轻而易举，甚至平台会求之不得。这可以作为他涉足或关注这一领域的烟幕弹，未来或许有其他用途。而第一次提名……一个无人问津、却意外被他“发现”的新人主播，合情合理。

　　既能给那个男孩一点实质性的帮助，看看他是否能在稍好的曝光下有所成长，也能满足自己那份晦暗不明的好奇与……慰藉。更重要的是，这一切可以完全控制在他手中，悄无声息，不会引起任何对他主线计划的怀疑。

　　他截下“繁星计划”的页面，连同林漾直播间那惨淡的数据截图，一起发给了自己的首席公关顾问，附言：“了解一下这个平台的新人计划。我觉得可以适当关注一些有特点的新人，作为未来可能合作或公益支持的储备。这个例子看起来很有代表性，‘困境中的努力’，话题点不错。以工作室的名义，尝试接触平台，要一个提名资格，第一次可以先推这个类型试试水。具体人选你们初步筛选，最后把名单给我看一眼就行。”

　　指令清晰，理由充分，且完全符合他以往偶尔参与公益、提携后辈的公众形象。公关顾问很快回复收到，并会尽快处理。

　　做完这一切，肖宴才真正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车子驶向他位于市中心顶层的公寓，那里空旷、安静，能将所有尘世喧嚣踩在脚下。

　　而城市的另一头，林漾正对着狭小房间里唯一的小桌子，上面摊开着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他咬着笔头，就着台灯昏暗的光，认真记录着今天直播的“经验教训”：

　　1.不要一直说谢谢。
　　2.有人进直播间要主动打招呼，要多和观众互动。
　　3.准备两个简单的小话题，不能总是讲日常的生活。
　　4.……

　　写到第四条，他笔尖顿了顿，想起那颗“小心心”，和那句“别怕”。心里瞬间暖暖的，他抿了抿唇，在后面补上：

　　4. 如果有人鼓励，要真心感谢，可以学点才艺报答送礼物的人。

　　他合上笔记本，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窗外是邻居家电视隐约传来的声响，和远处马路上永不停歇的车流声。明天还要去学校上课，下午有一份临时找到的、帮人整理仓库的零工，晚上……继续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