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说再见》依晓菲

2、夏雨

　　题记：成长是一种说不出的疼痛

　　这是海吗？她划着荷叶在蓝色的水中飘浮，不知要去往何方。水底传来轻轻的呼唤声，一条莲蓬铺就的小路出现在眼前。荷叶消失了，白晰的手从水中伸出，打翻了莲蓬，她落入水中。水底的棺椁躺着她的姐姐，一模一样的脸让她产生一种错觉，她正在目睹自己的死亡，姐姐是她的未来，而她是姐姐的过去。恐惧和痛楚让她难过得不能呼吸。
　　她叫夏雨，姐姐叫夏荷，各取了父母名字中的一个字，合起来是是雨荷。爸妈希望她们两个能如雨后的并蒂莲一样共同成长。如今姐姐的那朵莲花在人生的风雨中摧折了，她却孤独地活着，寂寞地等待花开。初中毕业后，成绩优异的她考上了重点高中市一中，姐姐因为成绩不理想去了职中。她知道姐姐并不笨，只是不喜欢读书。一个月前姐姐怀了孩子回家，问爸妈要钱，姐姐说她不想读了，要和她喜欢的男孩组一个家。现在那个男孩的工作的工资不够他们养孩子，她需要钱。妈妈劝姐姐把孩子打了，说她还小，不懂得人生的艰辛，趁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爸爸则是气得立刻在姐姐脸上刮了一巴掌。她假装不舒服，躲进了房间。用被子把自己从头蒙到脚，拒绝听门外的声音，她不敢想象姐姐会有怎样的下场。屋外下着暴雨，雷电交加。她吓得不敢听雷声，死死地捂住被子,想象自己是个重感冒的人，在床上沉沉睡去。她一直没有起来，饿着肚子在床上昏睡。直到三天后爸爸敲门叫她出来。她并非冷漠的人，只是不知所措。
　　妈妈躺在病房里输液，姐姐死了。从亲友们的议论声中隐约知道：那晚姐姐从家里冲了出去，妈妈在后面追。姐姐一直跑，到河边时停了下来，看到妈妈跑近了，立刻跳了下去。下过暴雨的河水位涨得很高，妈妈跪在河边，恳求过往的行人救姐姐，只要谁救了姐姐，她愿意出十万元。有个年轻的小伙子跳了下去，游了二米又回来了，说水太急，怕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妈妈又出二十万，那个小伙子却再也不愿意下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妈妈出的价和河水的涨潮一样越来越高，却再也没人愿意下去。天亮时，爸爸雇了一些人，租了艘小艇在河里一路搜寻，最后在河的下游找到了姐姐浮在河面上的尸体。跪了一天一夜的妈妈看到姐姐被河水泡得发白的尸体，立刻昏了过去。
　　病房里妈妈醒了,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发呆。直到她出现，紧紧地抱住她，惊喜地喃喃自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是真的要跳下去，你只是想气我和你爸，气我们太疼夏雨。”看着这样的妈妈，她想，姐姐再也不必和她争妈妈的爱了，因为妈妈已经疯了，疯得眼里只剩下姐姐，再也认不出她了。直到葬礼举行的那天，她也没有看到姐姐爱的那个男孩出现过，听说他在姐姐死后就失踪了。葬礼上有关姐姐的东西都被烧了。看着重新摆设过的家，她疑心也许姐姐从没出现过，不过是她的脑海里的一些幻想罢了。葬礼过后，身心疲惫不堪的爸爸把她送到了学校寄宿，说等妈妈病好些，再接她回家。站在学校，看着爸爸远去的佝偻背影,她突然觉得这个总是在商场上吒咤风云的男人,在几天之间老了许多，不复往日的风采。
　　“夏雨，别坐了。快睡吧。”上铺传来小雪的呓语。夏雨在黑暗中偷偷捂住嘴乐。这个善良体贴的女孩在几次夜半上厕所发现她有半夜睡不着，在床上独坐到天明的习惯后，每在夜里醒一次就叫她快睡。渐渐“夏雨，别坐了。快睡吧。”成了小雪每夜必说的梦话。小雪的家在农村，十五岁时死了爸爸，哥哥是智障，家里还有个刚上小学的弟弟。三兄妹靠母亲种地卖水果，粮食等东西拉拨大。有时候夏雨会想，小雪会成为她人生中唯一的朋友是因为小雪和她有着一样不幸的经历。她选择了逃避，小雪选择了积极面对。像她最爱看的书《挪威的森林》里说的：成长已经成为了一种痛苦的经历，不同的是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态度，不同的人生观。“姐，你要是有小雪的一半坚强该多好。”夏雨叹息了一句，拉上被子，沉沉睡去。小雪说她的性格特别像邻班的优郁王子安然。安然，她并没见过，只知道他出过车祸，左小腿开放性骨折，术后，不能做过于巨烈的运动。每次考试她和他都共同名列年级第一名，同样孤辟的性格成了学校里的大家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学校给她的绰号是“葬花美人”。
　　“加油，加油！”“高二一班必胜。”身边啦啦队的声音此起彼伏。高大的男生在篮球场上来来回回，争夺那颗橙色的球体。汗珠撒在空气中，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像是从碎了的手琏里掉出来的珠子。小雪手拿望远镜，边看边兴奋地嚷：“夏雨，你看四大天王连上篮的姿势都好帅。”四大天王是学校女生给学校里长得最好看的四个男生起的绰号。在这紧张单调的高中生活中，言情小说和看帅哥似乎成了女生们最喜欢的消遣方式。不但有人制作帅哥排行榜，资料本，小卖部里的望远镜也成了热销品。夏雨坐在热闹的人群中发呆，自从姐姐死后，她似乎失去了生活的快乐感，总和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用朱自清《荷塘月色》里的话说：“热闹是它们的，而我什么也没有。”“夏雨，你看安然也在。”她似有感应一样向小雪指示的方向看去，一个脸色略显苍白的男孩在她对面班级的人群中坐着，清秀的脸庞，嘴角弯成漂亮的弧度，眼中却笑意全无。目光交汇的瞬间，她的心微微一动，她在他的眼中读到了，只有她才有的孤独和寂寞。
　　球赛比完后，是胜利班级的狂欢会，高二二班输了球，负责支付狂欢会所有的费用，狂欢会定在高二一班的教室里举行。各种口味的蛋糕，零食，还有汽水摆满了桌子。开始大家都开心地吃着战利品，后来不知道谁起的头，大家玩起了蛋糕大战。夏雨躲在教室的桌底下，看她最喜欢的书《挪威的森林》。书中的女主角直子和她一样在姐姐死了后，失去了与别人沟通的能力。“要吃蛋糕吗？巧克力口味的。”她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安然也躲在了教室的课桌下，一手拿着本《北回归线》，一手拿着巧克力蛋糕，脸上眼里盈满了笑意。“好啊，一个人吃太腻了，一块吃吧。”她从桌上拿下两把勺子。这世上没有人知道她最爱吃巧克力，不管是爸爸，姐姐或姐姐。甜蜜里带着浓郁的苦涩在舌尖化开。那个晚上，她和他没有交谈，分享了同一个蛋糕，读了两本名字不同，却同样有关寂寞与孤独的书。她曾偷偷看过小雪的资料本，知道他和她出生在同年同月同日，有着共同的口味，习惯等。唯一不同的是性别和长相。
　　上教室的楼梯是个倒着的“品”字型，每天他走向左边，她走向右边。在“品”字的底部，她每天都会遇见他，他们互相微笑。在上完课后和小雪一起去吃饭。三人中只有小雪在不停地找话题，叽叽喳喳地说了一会。不久小雪求退出三人组，说再这样下去，她非给他们两人冻死不可。小雪是喜欢安然的,三人约会的时光,小雪常看着安然发呆，看到他和她的默契时，小雪明亮的眼睛里的光彩会渐渐暗淡下去。她与他相处的时间，两人几乎没有语言上的交流，却有默契地知道对方想做什么。她知道他们的相遇与爱情无关，只是同类的相聚。她的孤独是因为心灵的殘缺，他的孤独是因为身体的殘缺。即使他们相爱也不会表白，他和她都是理智的人，明白年少的他们还没有足够的能力支配自己的人生，为自己的未来负责。佛说因缘果愿，她相信一切事物总有它的命理，它的归宿。不是自己的强求不来。
　　长大后的时光过得飞快，光阴流逝，转眼到了高三。只要顺利地在每次模拟考试中拿到全级第一名，她将会得到学校两个保送名额中的一个。最近她感觉到小雪明显地不开心，吃饭时常常走神，好几次模拟考都发挥失常，没有了以往全级第二的好成绩。常常放学后一个人在走廊上看着若大的校园，站到很晚才回宿舍。可紧绷的学习没有让她有时间去关注别人的烦恼，另外有一件事也让她觉得无比苦恼，老师找她到办公室谈话，说有人写匿名信说她和安然在谈恋爱，并提供了种种证明。面对老师的苦口婆心，夏雨的心一分一分冷了下去。安然似乎也遇到了麻烦，每天放学后，老师都给他补“小课”。
　　“小雪，你说吧。为什么要到老师那里告我和安然的状？你明明知道我们是清白的。”放学后的教室里静得只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虽然她告诫过自己要冷静，可在老师的办公室里搜出这封字迹清秀的告密信时，她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你总是那么冷静，每次考试都全级第一，不这样，我怎么有机会拿到保送名额。”小雪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擅抖，发白的脸色让她不忍心再问下去。她握住小雪的手，温言道：“那你可以告诉我啊，我放弃保送名额不就行了。”“你的意思是要让给我吗？夏雨，你不知道我最恨你，所以我永远不会求你，我只会想着战胜你。不管是安然，还是保送名额。”小雪的手里的指甲陷进了她手心的肉里，眼里的怨毒让她感到害怕。“你知道那个男孩为什么没有参加你姐的葬礼吗？因为他死了。在你姐死后得忧郁症自杀死的。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吧，因为那个男孩是我哥，他并不是智障，是死了。我哥他是那样善良的人，连鱼都不敢杀，他认为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没用，没能力赚钱。害死了你姐和他们的孩子。”许多的泪从小雪的脸上滑落。“你知道吗，那时我哥都快拿到毕业证了。他一直是那么优秀，如果不是为了我，不会放弃读重点高中的机会去读职中。说到底都是我的错，不对你姐也有错。”“你所说的战胜是指用这样丑陋的手段吗？你就是这样击垮我的吗？你知道最让我伤心的是什么吗？是我对你的失望。不管是你还是姐姐，我都对你们感到失望。”那一天隐忍已久的泪第一次滑下了她的脸颊……
　　那一年夏雨因为右手受伤没能参加高考，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无人知道她是怎么受伤的。安然放弃了高考，复读一年。最后两人共同考上了中大医学院。小雪放弃了保送的机会，在那次高考中取得了全市第一，同年出版了一本小说。在小说的扉页上，她写道：“嫉妒和怨恨只会让人的身心陷入地狱的水深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