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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八、多瑞亚斯 ...

  •   八、多瑞亚斯

      “Silmaril!”
      叫声震荡了石壁和高大的穹顶,在那些壮丽的、高大的、出自诺格罗德和贝烈勾斯特最伟大的工匠之手的柱子间回响着,仿佛几千几百个回声正在一起从地底最深的地方涌起,无止无尽地向着数以千计的洞窟卷了过去。
      “Silmaril!!”
      火光照亮了这些柱子和穹顶,曾经在上面生长了几百年、开着鲜花的青色爬藤,和所有精美绝伦的雕像都看不见了。辨不出形状的发黑的焦炭和碎块一片片跌落下来,洒满了整个地面。那些火在能看到的所有地方熊熊燃烧着,在火光后有数不清的身影在奔跑、在哭喊、在狂叫。嘶哑的、听不清的喊叫穿过火海的噼啪声,充满了每一个洞窟、每一处厅堂。剑刃和咝咝飞行的箭矢划开灼热的空气,刺进胸膛和身体,血溅了起来,嗤嗤地迸在火堆上——而风正在所有这些声音上盘旋,发出尖利刺耳的呼啸,仿佛一种古怪至极的、停不住的疯狂的大笑,让听到的人整个胸膛里都随它翻搅着,几乎要呕吐出来了。
      血腥气,铺天盖地。
      一股股血流爬过地面,漫过整座大厅,淌下镶嵌着银边的雪花石和大理石的台阶,漾成了一大片粘稠的水面。火光倒映在上面,将这座整个贝尔兰、或许是整个阿尔达最美丽的宫殿浸在了黑暗者地下的火山才会有的,骇人的血红色光亮里。
      “Silmaril!!!”

      梅格洛尔一动不动地站在大厅中央,火在他的头顶和脚下燃烧着,热浪包裹了他,他的发稍在高温中被灼烤得卷了起来,但他只觉得冷。他的手在剑柄上剧烈地发着抖,那从掌心传上来的,坚硬而冰冷的疼痛正在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这并不是一个噩梦。
      明霓国斯已经不是它全盛时期的样子。北方第一场烈焰爆发的时候,辛达的王派向多索尼安,他表兄弟们身边去的队伍几乎没有一个人回到了故土,这座在灰袍君王死后日益萧索的大殿便更加十室九空起来。而这些剩下的将士们声嘶力竭的喊叫正在每个角落、每个方向变弱下去。大多数一个接一个地被剑和鲜血淹没,还有一些随着弓弦急速撕裂的风声、孩子隐约的哭叫声一起,消失在了没有任何光亮的夜幕和森林下面——在那里,即使这濒临疯狂边缘的叫声也无法追得上了。
      “Silmaril!!”
      “它在哪儿!辛达的公主在哪儿!!把她找出来!去把她找出来!!”

      “Turco……!”
      “够了!你们……够了!!”
      凯勒巩停住了脚步。他侧过头,随手抹了一把脸上迸溅的血迹。但那些血还是跟着汗水滴滴嗒嗒地流淌下来,落在他肩头和胸前的铠甲上,将他整个人都罩在了血淋淋的、跳动着反射出来的光下面。那种暗红的光已经分辨不出是从他的身上、还是从眼睛底部直接射出来的。他的嘴角在喊叫中可怕地发着颤,痉挛般扭曲着,把那张英俊的脸都给扭歪了。
      坚硬而冰冷的感觉向梅格洛尔无声地刺了进去。西瑞安决战之后,除了跟随至高王向东、向多索尼安和沦陷的土地进发的队伍,西贝尔兰防线以及纳国斯隆德所余的一切都交在了他的手上。而他的弟弟们,在那一天听着长兄的命令,那个回到伊瑞伯山、回到家族领地上去的命令的时候,就是这样看着他的。
      不,或许还要更早。从至高王冠放在了叔父手上的那一天,从为了被俘的长兄掀起争执的那一天开始,这种目光,他已经看到了。
      现在凯勒巩就这样看着他,他的脸笼罩在火光中,完全分辨不出那表情是怜悯或者嘲笑。
      “Kano,”他终于不客气地说,“你在害怕什么?Neylo?还是现在的那位至高王?……算了吧!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们的兄长,他什么也不知道吗?你以为他现在正在北方的战场上,而不是这里,他就和曾经的罗斯加尔一样,什么都没有做,什么也不会做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
      完全没有一丝笑意的笑声在梅格洛尔的耳边回响。他无法回答,他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的,他长兄身边的至高王将会和他自己一样,接到一份“半兽人突袭多瑞亚斯”的报告,然后,什么都不会知道。
      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站在那里,甚至不知道凯勒巩是什么时候走开的。直到一声尖利的、刺透耳鼓的呼叫从火海中央突然发出来,然后同样突然地停住,不再听得到了。
      他的另一个弟弟在身后说着话,那声音轻而柔和,几乎是微笑着的。“如果你有在这里为外族的命运哀悼的时间,我想,你一定更愿意去看看自己的兄弟,不是吗,Kano?”
      “……Moryo?他也……!”
      梅格洛尔没有等到回答,他也不再需要回答了。那里沉浸在死一般的沉寂下的,正是从前埃卢庭葛王殿的方向。
      现在无数的血覆盖了这间殿堂,仿佛一张从未见过的,最华丽的红色帷幔一样蒙住了它。王的卫队倒在那里,铺满了从大门直到王座的地面,最后一个,在迪欧埃卢希尔的脚下躺着他的王后。有一支断裂的标枪同时刺透了他们。她的一只手举起来,落在她丈夫的胸前,好像还想为他挡住最后的攻击一样。
      “……女人!”卡兰希尔喃喃地说。汗和血水从他的脸颊、铠甲和长剑上不断流下来,将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盖在下面,几乎完全看不清楚。“女人的胆量有时候……真让人吃惊呢。”
      梅格洛尔缓缓向他走去,他听到了这句话,并且回答了它,虽然那声音几乎像是从遥远的世界另一端发出来的。“你曾经也称赞过……另一位勇敢的女性。你,Moryo,你还记得她吗?如果……”
      卡兰希尔颤动了一下,哈拉丁族女领袖的身影确实在一瞬间划过了他的眼前。然而也在那一瞬间,某种无法言喻的怒气猛然翻涌上来,让他一下子转过身,近乎粗暴地打断了“如果”下面的那些话。
      “废话!Kano,废话!你想要说什么呢?你接管了那个半种的王国,也变得和他一样没用的多愁善感了吗!”
      他的视线向王座扫去,突地停住了。所有人都看到从座椅背后垂到地面的天鹅绒颤抖了几下,这间地底中央的大殿里没有风,即使有,也不可能吹起被血浸透了的厚厚的帷幔——在死去的国王和他座椅的下面,那里一定藏着什么。
      卡兰希尔极不耐烦地冷哼了一声,将长剑交到左手,跨步走了上去。他踏上被血浸得溜滑的台阶,向那张殷红的帷幔伸出了手去。
      “噗——!”
      刹那间,鲜血飞迸,一柄长剑笔直刺进了他的胸口,血淋淋的剑尖穿透身躯,从背后一直透了出来。
      同样血淋淋的剑柄,正握在王座上辛达的王手里!

      费诺的四子,也许他对认为已死的人没有了防备,也许他是在某些不由自主,不想触碰的回忆中暂时失了神,无论是什么,他盯着剑刃上自己的血,嘴唇翕动了一下,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了下去,那句或许就在唇边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两个精灵的尸体保持着那个姿势,一起凝固在了那里。就像回忆殿堂的织锦上也描绘不出的,最最可怕的雕像一样。
      梅格洛尔听见千石窟的大殿里响起了一声大叫。悲哀、惊恐、几乎是凄厉地在石壁间回荡着,嗡嗡不绝,到处都传来了同样尖利的回声。
      那是他自己的叫声。
      他脑中好像有什么碎片在飞舞,尖锐的棱角从他的双眼中一起刺了进去。他直觉只想不要再看下去,可是合上眼睛或是转过头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好像忽然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说什么也做不出来。让他只能眼睁睁地呆在那里,看着这片沉默地横陈在他眼前,躲也躲不开的景象。
      然后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张悲惨而可怕的座椅。他俯下身,掀开了血一样颜色的、还在颤抖着的布幔。
      他看到两个瑟瑟发抖的小身体缩在一起,紧紧地拥抱着;而他自己的身影正在那些水晶一样的眼睛里,慢慢倒映了出来。

      ==========================

      “我,带他们回了纳国斯隆德……一直到……”
      这些话断成了好几截,低得几乎听不见,好像在迸出喉头之前就一片片碎裂了开来。但梅格洛尔还是继续说着,就像有看不见的刀尖顶在胸膛上,正在强迫他那样说下去。他没有焦距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对着窗外,看着雨幕、或者夜空,或者任何一个远远的,足以让他看不到他的堂弟在以什么表情看向现在的他的地方。
      “三个月前,我们在爱斯卡督印河(Esgalduin)西岸打了个胜仗,把多索尼安剩下的半兽人赶到了恐怖山脉里去。然后,我们遇到了一队多瑞亚斯的……复仇者……”

      血。满地流淌的淋漓的鲜血。
      梅格洛尔看着自己的手,血滴正在那只手握着的长剑上顺着锋刃慢慢滑落下去,嗒地一声,跌落在河面,随着涟漪一圈圈向远处荡开,变成模糊的淡红色,然后看不见了。
      原来血这样刺鼻吗?他茫然地、恍恍惚惚地想。
      他的视线在幻觉般的模糊中摇晃起来,他隐约看见仅剩的几个辛达精灵向南方的森林边缘奔去。那里的树木在这几年中长得格外高大,浓密蓊郁的树阴投下的影子几乎将那不存在了的国家完全遮盖住了。
      “追上去……!”
      狂风扑面,他猛地抬起头看着他的兄长,也许是幻觉还在起作用,他眼前红发下的脸庞没有表情到了可怕的地步,就像一尊被最黑暗的诅咒附身的石像,突然开口说出话来了一样。
      然而他们的马匹突然一起高声嘶叫起来,前蹄扬起,尘土踢得溅上了半空。凯勒巩大声叱喝着,但就连他都无法让它们保持安静。风忽地停了,他们同时感觉到有一层看不见的雾气正从咫尺之外的森林中散发出来——这样的雾曾经环绕在尼多瑞斯与瑞吉安的所有森林上,那时候,它被叫做美丽安的环带。
      这里的雾并没有那样强大的力量,它似乎只是由某种似是而非的法术创造而使用出来的。即使如此,它仍然足以将满身杀气的侵入者拒之门外。但是,那多瑞亚斯的迈雅早已离开了这里,她的灵魂正在罗瑞安的花园中沉思。现在在他们眼前的,又是什么呢?
      风又一次吹过森林上空,树木的枝梢都在风里沙沙响了起来,在摇动的影子下面,金银色交织的璀璨光芒突然向着四面八方射去,就像是早已消失了的双圣树之光——
      费纳芬的女儿从林中走来,高扬着美丽而耀眼的头颅,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这些侵入者,她的堂兄们。
      “到此为止了,Nelyafinwe!”

      “对,这里是属于你丈夫的领地……”很长一段沉默之后,梅斯罗斯低沉地、毫无起伏地说,仿佛连心跳都从他胸膛里消失了一样。“那么,你是在向我们宣战吗,Nerwen?”
      金发女郎淡淡地笑了。她空着双手站在那里,那笑容却比对面的剑锋还要冰冷和刺眼。“……不。”
      “我的哥哥,他甘愿离开这块土地来换回的,我不会违拗他的愿望。但是,我也不会在我的土地上,看到任何人再次伤害我的人民!如果你认为这是战争的话,Nelyafinwe——”风和森林的声音在她身后像大海一样轰鸣起来,那一瞬间,桀骜不驯如凯勒巩都没有敢于直视她的眼睛。
      “——那么,来试试吧!”
      梅斯罗斯没有说话。他将左手举到胸前,用军礼向他的堂妹致意了一下,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过马头,向着远处的北方高地疾驰了过去。
      费诺里安中也没有再响起任何声音。他们一起沉默地随着长兄掉转了方向。凯勒巩催得他的马几乎四蹄离地飞腾起来,像一阵飓风把兄弟们抛在了身后。而库路芬,他看上去平静如常,只是在走过梅格洛尔身边的时候转过头,向他的次兄看了一眼。
      在那双眼睛里,有一个冷静的,充满杀气的微笑。

      “我知道Curvo……他要做什么……这两个孩子,贝尔兰没有一个地方对他们是安全的。我、我不能……我不能……”
      “我……不能……”
      看不见的刀尖穿透了他,声音嘶哑得终于听不到了。梅格洛尔靠在墙上,用双手蒙住了他的双眼和额头。他的牙关在发抖,手指却像发着高热一样剧烈痉挛着,深深插进了黑发里去。血管一根一根地,在白得发青的肌肤下面绽了出来。
      芬罗德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的堂兄,火光在他的脸上摇曳,却无法给那同样惨白的轮廓抹上一丝暖色。但良久之后,他还是缓缓伸出双手,握住了对面的那双。两个人因为触碰到的温度同时颤抖了一下,一个因为温暖,另一个因为冰凉。
      “Makalaure……”
      梅格洛尔突然挺直了背脊,他似乎在这一瞬完全清醒了过来,在下一秒钟,他抬起头直视着他的堂弟,挣开了那些伤痕累累的手指,向后退了一步。
      “不!”他简短地说。他的嘴唇还在发着颤,青筋匝满了他的眼眶,并且一直伸到了额头和脸颊上。“这里沾过不义的血,会弄脏你的。”
      然后他慢慢松开手指,将那只指环落在了它原主人手上。
      “或许注定,这一切终将归褂肽恪!彼?担??粢丫?骄驳搅思负趿钊诵募隆!澳悖?慊岜;に?堑模?锹穑俊
      芬罗德没有再发出一句疑问,他对着堂兄的目光,握住了他家族的戒指。就像很多年前在那光辉而荣耀的战场上,将它放在自始至终挺立在他身前的,努曼诺尔的勇士手中的时候一样。
      “我发誓。”他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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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丝光亮勾勒出了东方延绵的山脉之间的天际线,从那里的雾霭中投射过来,渐渐伸向森林、灌木、丘陵和荒野,直到将这一切都蒙上了天边灰白的微光。被雨淋得低垂下去的枝叶在风里摇动起来,偶尔一阵响得急些,水滴跟着沙沙落下,滴在湿透的砂土地上,汇成了小小的细流,行人的马蹄就在那上面踏过去,留下了一长串凹陷的印记。
      雨已经停了。
      梅格洛尔抬起头,将兜帽推到脑后,让凉飕飕的潮湿的风扑在他的脸上,长长吐了一口气。从他站立的地方看去,只有最高的橡树枝梢还在视线尽头摇摆,瀑布在山壁间回响的水声已经听不到了。
      他的嘴唇翕动着,将双手交叠在胸前,深深地低下了头。那是一个在他的家族中从来不曾见到的动作,他是在祈祷。
      当他离开那座山谷的时候,夜幕中的雨还下得很大,但无论从斗篷上滚落下去的冰凉的水珠,还是堂弟的目光都没能让他停下脚步。他甚至没有走进那间卧室,再亲吻一下两个安睡着的小小的额头。
      很长一段时间后,梅格洛尔终于抬起了头,他向那些隐约可辨的树梢再次投去一眼,拉住缰绳,掉转过了马头。
      但他的手突然停住了,整个人一下子静止在了那里,有一个念头猛地从他脑海中跳了出来。事实上,它已经出现了很久,只不过当他被那些混乱悲哀的思绪纠缠着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但现在,清晨的风和祷告后的静寂让这个念头无声无息地,清楚地浮现了出来。
      他想起了那声冰冷的喝问,拉开弓弦的响声,和回荡在整间大厅里的,异样戒备的空气。
      在这样深的雨夜,即使他有着预言之力的堂弟也不会想到他的到来。而跟随在纳国斯隆德前国王身边那些经过北方战场的战士们,以及他勇敢的年轻侄儿,都不可能,也决不会把这一带游荡的野兽或是那么几头黑暗的生物放在眼里。
      被他们戒备着的是什么?或者,是谁?
      风吹得愈急,远处的草叶在风中四下乱飞起来。突然有一阵急促刺耳的振翅声,扑楞楞从半空掠了过去。
      那是一群惊飞的野鸟。
      梅格洛尔脸色骤变,他的双手同时冒起了一层冷透了的汗水。那匹马一声长嘶,向方才离开的方向放开四蹄狂奔而去!

      “……该结束了!”
      “现在请告诉我们,那两个孩子和通道的出口都在什么地方……殿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八、多瑞亚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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