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正统接班人》琴光

45、045

　　夕阳沉海，星辰漫天。

　　黄衫小童和长霆在炉边煮着鱼羹，小童满心欢喜地望着锅里翻滚的鱼，开心地道，“长霆哥哥真厉害，居然还能钓到鱼！”

　　长霆想了想，不知是自己多心还是秋若年纪小，怎么这话听起来有几分别扭，似乎不是夸赞呢？
　　他挠了挠头，有几分抱怨：“要是临渊先生舍得挂钩，早就钓上鱼来了，也不用等到现在。”

　　秋若笑道，“长霆哥哥这就不懂了吧，先生那叫——”

　　“临渊而羡，愿者上钩。”优雅清亮的声音自背后响起，秋若欢喜地站起身回头。

　　“诶呀，你的长霆哥哥既能无钩而渔，说明诚心感动了鱼儿，鱼儿才甘愿以身为食，来填饱钓鱼者的肚子，此诚心真是感天动地呀。”
　　白衣玄袍的长者看向蹲在旁边的烛山子，又抬手摸了摸童子的脑袋。

　　长霆道，“先生，长霆辟谷已久，这鱼儿想填饱的是小秋若的肚子。”

　　秋若摸了摸小下巴，故作高深道，“这不就是先生常说的因果吗。”

　　临渊挑眉，“哦？我的小秋若出海十几日，竟还学会了因果，说来听听。”

　　“饥饿是因，吃鱼是果。”

　　临渊清瘦的脸上浮起笑意，没说是对是错，只好奇地瞧着小童，“鱼儿为何要被你吃呢，因为你饿，所以被吃？”

　　秋若点头。

　　临渊道，“小秋若口中的因果应该是饱腹，吃鱼和吃青菜便无差别了。”

　　说完，临渊从袖中掏出一只玄青色的乾坤袋，袋上绣了一只精致的白鹤展翅，束口处挂着一只应该佩戴腰间的精美月珏。

　　他看了眼有些老旧的白鹤绣纹，从袋中取出一把嫩绿的青菜和两个萝卜交给童子。
　　秋若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瞧着手里的绿叶菜。

　　临渊拍了拍小秋若的脑袋，“哟，小秋若是惊呆了吗？”

　　留下若有所思的童子和长霆，临渊笑着离开，看方向是打算去书楼了。他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收起乾坤袋在一边思索，为什么是鱼儿被吃呢？

　　因为是弱者吗，出海之人于深海而言，便是鱼儿于秋若而言，吃与不吃取决于眼下是否有更好的选择。

　　另一边。

　　谢指玄与晏墨对坐，背靠江海的少年，霜色的锦衣长跑，苍色的披风。若是马尾束地再细致点，悬几根玉带，活脱脱地一个贵族子弟，贵气中带着几分苍白的病态，病态下藏着玲珑心思的那种。

　　谢指玄见晏墨看着自己，又似在看自己身后的江海。
　　他道，“再过两日就到渊沧屿了，大公子心中是否已有盘算？”

　　晏墨道，“我的盘算，取决于变数。”

　　夜晚清辉下，青年瞳孔颜色不似往常那般灿然，是一抹淡淡的金色蕴藏，像一条流动的金色河流，上面盛满了星辰。

　　谢指玄微微出神地盯着他的眼，美则美矣，诡则诡矣，令人着迷矣。

　　晏墨眸眼清和，他从桌上捡起一根天心松枝，在谢指玄面前一比，然后指向深邃夜空，修长的手指拈着松枝，皓腕如霜，倾覆一转便是星河动荡。

　　天心松枝又到了谢指玄眼前，不同的是松枝的上端引了淡蓝色的星光，随着松枝挥动，星光拖出长长的尾巴。

　　谢指眸子被近在眼前的星光点亮，他惊讶地看着天心松枝上的光亮，那一点亮光又朝外飘散开来，一点点融进了黑夜。

　　“谢指玄。”

　　“啊？”谢指玄抬头，透过白中泛蓝的光线，朝对面悠然的青年望去。

　　“拿着。”

　　谢指玄接过木枝时，一只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少年手背一暖，内心微惊，面上没有流露紧张的情绪。
　　端看着术法在掌心流淌，星辰在眸中绽放，谢指玄眼底是浅浅的笑意。

　　晏墨松开手，语气如常，“我在你手上结了一个阵，你拿着这根天心松枝时，辰星与你同在。”

　　谢指玄笑了，“多谢大公子。”

　　晏墨唇角微扬，好整以暇地瞧着温柔中呆滞笑意的少年，他道，“所以，赤松子的故事你打算何时与我讲？”

　　“哈，”谢指玄挑眉，这是想用一个小术法来换故事么？

　　他看向端坐在对面的青年，温和地说道，“今夜我讲不了赤松子的故事了，可以讲另一个吗？”

　　晏墨垂了垂眉眼，复又挑起道，“说说看，我需要考虑。”

　　谢指玄捧着天心松枝上的星光，垂下脑袋，声音平静如水，“另一个我。”

　　“哦？”晏墨修长莹白的手指在桌面一敲，支手撑着额角，偏过头视线一直落在少年身上，“你说。”

　　“是一段久远前的故事。”比起前辈所讲述的轩阳君的故事，似乎又近在眼前。谢指玄声音缓缓，与吹拂海面的夜风一样温柔动听。

　　“其实我是双生子。”谢指玄道，“除了阿爹，阿娘，阿姐，再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晏墨眸子淡金流转，自己是第四个人咯？

　　谢指玄看了眼晏墨，若有所思地勾起唇角。
　　“我那无缘的弟弟还未出生就殒命，身体也未成型，阿爹只收敛了他的死魂。没有立碑立墓，仿佛他从来没有来过，但是阿爹偷偷的将他的死魂养了起来，并取名谢璟。”

　　“后来阿娘去世，阿爹就变了。”
　　谢指玄眼睫纤长，颤了颤抖动了眸中星光，再垂眼看着掌心的光芒，阿娘的死族中莫不伤心难过，阿爹尤甚。
　　阿爹对阿娘的深情上天可见，印证了情深不寿的谶言。而这一份深情困阿爹久矣，最终延续成了对另一个无缘的儿子的愧疚，和对克死妻子、幼子的儿子的怨恨。

　　谢指玄记得那时自己被废除了下任家主之位，锦衣玉食的小公子的生活也发生了巨大改变，从云端跌落的滋味不好受，阿爹做的那些事更令他无法释怀。

　　“他像是终于记起了谢氏一族的秘法，想要救回另一个孩子。”谢指玄声音依旧温和，却变得有些飘渺低沉。

　　“一脉寄生。”

　　“嗯？”晏墨轻哼了声，有些好奇自己闻所未闻的术法，“一脉寄生？”

　　谢指玄没有过多解释，继续说道：“找到一个合适的寄体很难，寻常人根本无法承受谢璟的死魂之力。阿爹为此煞费苦心，找过成人、婴儿，尸鬼，小妖，都没有办法接受这股强大的力量。”

　　“阿爹终于在绝望中一夜白头，我到如今也没想明白，这些绝望的悲愤是因为阿娘的去世，还是因为无缘的小弟。”

　　想起往事，谢指玄手腕伤口不可避免地作痛，一丝丝一次次的血肉撕扯，尖锐的疼意。他眨了眨哀愁的眸子，再看掌心的光芒，有些不想继续这个故事了。

　　晏墨道，“后来呢？”

　　谢指玄喝了口茶，匆匆看了眼晏墨后又移开了眼，睫毛颤了颤，最后垂下，淹没了痛苦与哀伤。

　　半晌后他才继续道，“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寄体，这件事耽误了许久，阿爹性格变得沉郁寡欢，也很少与我见面了。等再见面的时候，他领着一个孩子来见我。”

　　谢指玄没有讲出谢长风用自己的血养了数不清的妖和尸人的事，也是因为谢长风不知道哪一个才是适合一脉寄生的躯体，才出此下策。

　　一母同胞，血脉相亲。
　　所以谢指玄的血元是最适合复活谢璟的。谢长风便命令谢指玄用鲜血喂养小妖们，划破的手腕久久不见愈合，尖锐的牙齿撕咬、吮吸鲜血……

　　少年被疯狂的血腥场景吓呆了，疼得尖叫，小妖们听见谢指玄的叫声会被吓跑。谢长风发现后，便封了谢指玄的声音，不允其出声。

　　见谢指玄许久不讲话，晏墨允他思考了一刻，而后打破夜色的沉寂。

　　他问道，“那个孩子就是谢璟吗？”

　　熟悉的声音入耳，谢指玄涣散的眸光有聚起了些光亮，点了点头，“是他。因为一母同胞的缘故，加之我用血元养了他一段时日，谢璟与我的容貌越来越相似相似。”

　　“那他还是人吗？”晏墨问。

　　谢指玄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相反他问道：“修仙界里，是人是妖又或者是仙，差别真的有那么大吗？”

　　晏墨道，“是妖族吧。”

　　谢指玄没有否认，“谢璟复生后就被阿爹藏起来了，如果我是光，他就是影，我们很少出现在同一处。阿姐说，璟儿就像是另一我，长得一样，连性格声音也都一样。”

　　没有人喜欢被取代，还是至亲之人。可谢璟的出现，取代了谢指玄太多的东西，甚至连声音也失去了。

　　还记得谢璟刚出生的时候，谢指玄有过欢喜，或许这个小弟会让阿爹性格变回以前的温和……但是自己一天天的看着谢璟长大，短短一年的光景，谢璟就长到与他一样高，五官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般精致秀丽，更可怕的是性格习惯上也是如出一辙般。

　　谢指玄害怕了，害怕谢长风越来越忙的大计，害怕谢溯葭说璟儿如何如何，他不想自己被取代，想让谢长风解除声音的禁制，不想谢长风却拿他的血去饲养更多的妖族……

　　伐谢之后谢璟就再没出现过了，应该是被妖族救下带走。他虽不敢断言卿珞口中与妖族混在一起的人是不是谢璟，但多半不会错了。

　　谢指玄身体往后一仰，用拿着天心松枝的手背盖住了双眼，他有些理解为何临渊讲完轩阳君的事后抽身离去，此刻他也想找个地方躺着好好休息。

　　桌旁，晏墨倒了一杯茶，浅浅的尝了一口。

　　他也是有弟弟的人，与晏清见面的次数不多，感情不算亲厚。而且在世人眼中，生来一身仙骨的晏清是小仙人，而天上竖瞳的他则是离经叛道的典范。

　　晏墨却从不在意这些一褒一贬的流言，纵使知晓父亲对晏清的看重，他亦平常淡然。所以，晏墨不是特别理解谢指玄的心思。

　　安静的夜色下，晏墨能准确无误地感受到谢指玄的情绪——谢指玄不喜欢谢璟。
　　是因为谢璟的出现夺去了原本属于他的关心与注视？
　　还是说，谢璟或者谢家做了什么让他痛苦的事。

　　晏墨抬眼，望向座椅中的少年，“谢指玄，你——”

　　“谢哥哥，鱼羹炖好了哦！”

　　蹲在远处童子，在夜空下朝谢指玄那边摆了摆手，语调轻快极了，“先生还给了我青菜和萝卜哦，需要长霆哥哥再做一个汤吗？”

　　长霆拍了拍秋若的脑袋，有些不满道，“小秋若！青菜萝卜不可以留着明天吃吗？”

　　谢指玄闻声回头，望向火炉旁的蹲着的两人，秋若举着两个萝卜朝他开心地笔画。

　　谢指玄轻轻眨了眨眼，脸了眼中的悲伤，弯起好看的唇角，起身朝小童身边走去。

　　秋若望见他手中的天心松枝，惊讶地道，“你手上有星星诶，谢哥哥！”

　　谢指玄将天心松枝递过去，“喏，小秋若？”

　　佩戴明珠流苏的小童站起身，他朝谢指玄摇了摇头，然后走到少年身前，神气兮兮地道：“我也有。”

　　说着，秋若将手里的萝卜交给谢指玄，“谢哥哥帮忙拿着好吗？”

　　小童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笛，手指按住笛孔，放在唇边轻吹，乱无章法的笛音漫出淡淡的星光，蓝白光点和笛音一样欢脱地围着小童跳跃。

　　谢指玄轻笑，这曲子有些熟，可秋若吹得压根不在调上，却又觉得孩子气当是如此。

　　“诶呀，小秋若真是让我一刻也不得闲啊！”听到杂乱的笛声后，临渊从书房走出来，一身华丽地靠在门柱上，无奈看向船尾的少年与小童。

　　秋若开心地转过身朝长者垂着不成曲调的笛子，脸上笑意天真无邪。
　　长者叹气直摇头，捂住了耳朵。

　　晏墨依旧坐在桌边煮着茶，另一只手缓缓敲打着桌面，想着谢指玄讲述的事。再看与秋若玩闹的少年，手中牵引星辰，笑意清浅。

　　不知今夕何夕，明月无期，星河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