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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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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春离开了白烟居,去雅南阁外找姐姐。
不想正遇到枫娘从前院回来,她正要从船上下来。
枫娘向来看不起雅南阁里的伎子,她自己虽是雅南阁的仆人,但不以身侍人,是因喜爱雅南阁的放纵风流,所以才来的,并非是像薄春这种满是罪恶的下作贱畜。
枫娘下船,道:“公子这是要去哪?”
薄春虽听枫娘唤自己一声公子,心里到底明白,她并不是真的把自己当做公子看,这雅南阁最多的就是公子,最下贱的也多是公子。
少年低着眉眼,与枫娘道:“出来这些天了,我也该回去看看。”
枫娘皮笑肉不笑的道,“还以为公子都快忘了自个儿住哪个院子来着了。”
薄春道,“怎会,枫姑姑多虑了。”
姑姑是地位的尊称,非是年纪之差。枫娘掩嘴呵了声,“去吧,你姐姐这几日不见你,等你也该等得急了,你去看看她也好。”
薄春点点头,模样极是温顺,“是了,我也有此意。”
枫娘嗯了声,与船家道,“便替我送薄春小公子一程。”
薄春感激地看向枫娘,要知道他这等身份哪有什么资格去乘船回去,只配等竹筏飘来,自己划着回去,如果这一天都没有人放竹筏过来,他便只能游回去或是等到第二日。枫娘是白烟居的掌事的姑姑,这些划船的多少还是要听她的吩咐,如此一来,他如何不该谢枫娘的一声好意。
枫娘道,“你且回去吧。”
薄春施礼,“多谢枫姑姑。”
枫娘淡淡点头,内心虽不喜欢他,但却是极通人情世故,顺水推舟的事何乐而不为?
薄春登了船,迎面望见那一池的芦苇与莲花,白晃晃的日光晃的他有些睁不开眼,心中不免一荡。
他这是要回去了,这一回去怕是没机会再来白烟居了,也没来得及与晏墨道一声别……不过自己与晏墨,似乎也从来不差这一两句道别。
薄春收回视线,转头朝着枫娘,“枫姑姑。”
枫娘闻声望着他,不说话。
薄春抿了抿唇,面露几分疑虑与难色道,“劳烦姑姑一件事。”
枫娘:“何事?”
薄春握了握拳,紧了紧精神,与她低声说道:“若是烛山的大公子回来,还请姑姑替薄春道一声谢,薄春不便多待,谢公子照顾。”
枫娘面色含笑,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稍纵即逝的微妙神态,很快就点了头,“我记下了,公子不必担心。”
薄春再次施礼谢过枫娘,船家也正好调转了船,离开了白烟居的水域。
薄春站在船上,望着白烟居四周的一片片嫩绿的芦苇和白色的花,青色的莲叶与绯红的苞,自己来雅南阁一百多年了,却从来不知道这个令自己痛恨憎恶的风月场地,还有一处神似故乡的安静地方。
他闭上了眼,阳光落在他淡薄的眼皮上,白亮亮的光很是刺眼,眼皮透着薄薄的红光。
情愿双目刺痛不舒服,少年也不肯避开阳光的照射,也不愿去回想,可鼻息间弥漫着湿湿的水汽和芦苇的青叶香气,只要一想到故土绵长优美的水天花荡,他就会记起从前种种,不管是少时恣意还是如今不堪,全部会充斥脑海,逼着他去认清这些年自己是如何活的,是方凌轩的一条狗,或者比狗还不如的贱畜……
一切都是罪有应得,他不该怪罪任何人。薄春不断地在心中念叨,不断地告知自己,如今自己所遭受的苦难与折磨,都是罪有应得,他既享受过谢氏带来的荣光与骄傲,也该承担荣光骄傲之后的痛苦与不甘。
而这些记忆和扭曲的心境就和雅南阁烙在他身上记号一样,你看不见,你摸不着,但是在某一刻,他会浮现出来,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这个记号是如何的丑陋与不堪。
薄春闭着眼许久许久,直到照在脸上的阳光渐渐变得暗淡,眼珠不在被刺的滚烫酸涩,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眼前是浩渺茫茫的水面,不见白烟居,也不见芦苇花荡。
是眼前的景象变了,薄春却觉得也没变。他心里想着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所以无所谓身在何处,心意如一。
而另一边,被薄春挂念的人正在玉州城又名的广珍楼里鉴宝。
晏墨今日去赴了一个世家的约,对方是个模样俊逸的青年子弟。
那青年黑色锦衣着里面,外面是深蓝色的广袖长袍,衣襟绣着与方凌轩衣裳上一模一样的回字形的家徽,不难分辨出这是方家的血系。
晏墨与这人坐在广珍楼最神秘的鉴宝室内,内无人伺候,静谧安静。
他二人坐在四四方方的玲珑桌旁,桌上四个角落分别竖立着细长的铜雀,铜雀展翅凌飞,雀嘴里衔着一颗明珠,明珠熠熠生辉,照亮了四周。而桌面上摆着一个四指高的黑色玉台,台子上落着一只白玉流金的长笛。
蓝衣青年目带几分得意和欣喜,说道,“大公子,你觉得如何?”
晏墨道,“尚可。”
“只是尚可?”
“只是尚可。”
“好吧。”蓝衣青年有些不太满意对方答复,虽然烛山大公子阅宝无数,可一句尚可,未免太不给自己留面子了。
他勉力解释道,“这可是世间仅此一根碧琉笛,有价无市的仙家宝物,我祖辈在一千六百年前从玄图观求回来的,玄图观历来属于妖界镇守,祖辈难得能有机会入内一观,据说里多是法器和宝物,唯这碧琉笛最为最贵。”
晏墨道,“碧琉笛为上古妖王倾江之物,后倾江被囚三清观,碧琉笛则被玄图观所供奉,持笛者能同时修妖与道两种修为,且两种修为不会导致修者走火入魔,然此点异处也不过尔尔,此笛真正的特殊难求,你可知难求在哪?”
晏墨点到为止。
蓝衣青年听得正在兴头,听他一顿,忙得抬眼,将视线从碧琉笛转移到烛山子清正雅丽的脸庞,问道:“大公子博物志广,能同时修妖与道两种修为,且二者互不干扰,道法精妙,妖力精纯,有百利而无一害,这难道不是最大的特殊难求?”
晏墨眉眼淡淡地看着他说,然后端起手边的茶饮了口,不急不慢地放下,视线再回到这碧琉笛上。
“方大公子所言只是其特殊之处。”晏墨道,他对面的人正是玉州方家的嫡长子——方凌志。
方凌志固执己见道,“特殊便是罕见,罕见便是难求,有何不妥?”
晏墨又是一笑。
方凌志皱了皱眉,“我说的难道不对么?”在讨父亲欢心上,他虽然不是方凌轩的对手,但他对自家的宝物法器的来历了如指掌,怎会不清楚这些东西的用途和来历。
晏墨道,“难求是因为这碧琉笛不仅仅是倾江之物。”
说着,晏墨将碧琉笛从黑玉矮架上取下来,且两指一拨,白玉流金的长笛在指间转了个圈儿。
方凌志心悬嗓眼,眉心一扯,紧张地看着晏墨,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将碧琉笛给失手摔了。
晏墨边转着长笛边道,“碧琉笛本是倾江取用自身骨头做成的笛,烛山有《古妖图志》曾记,倾江者,妖也,形似飞鸟,骨呈异色且作碧玉。”
晏墨说着,挑眉看了眼方凌志,“若我猜的没错,这碧琉笛已有上万年的岁月,被方家祖先取走时应已是白玉流金色了。”
“可是方家的法器致物中记载,碧琉笛一直是白玉色,玉中金光闪耀,灵力大作。”
晏墨道,“你可知为何是白玉流金?”
方凌志摇头,他对晏墨所言更是闻所未闻,唯一的共识就是碧琉笛的原主是数万年前的倾江。
晏墨道,“因为倾江修了仙道,所以这一根来自倾江的骨笛自然也成了金色。”
“什么?”方凌志大惊失色,“这,此话当真?”
晏墨反而握着茶杯抿了口清冽的茶水,高深一笑,“如何不当真?”
方凌志想了片刻,循着碧琉笛的来历和记载,觉得晏墨的猜测未免太大胆了些,一个妖怎么可能修成仙骨,这,这不是荒唐是什么!
晏墨挑着灿金的竖瞳将对方扫了一眼,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溢出唇边。他将碧琉笛一握,桌上铜雀含着的明珠顿时失去光彩,屋中一下变得暗淡极了。
方凌志呀了一声,不解的望着晏墨,“大公子,这是?”
方凌志话还未说完,就见晏墨本就与常人不同的双目迸发出刺眼的金光,与此同时,他手中的碧琉笛瞬间炸开万千光芒,与他眼中如出一辙的纯粹金色光芒,是修仙界最为华丽最贵的色泽。
象征仙者的金色仙气将室内铺满,氤氲着与修士完全不同的浑然清明圣气。
早闻晏墨修得了仙骨,起先不知真假,如今一见果真是。方凌志暗自赞叹这烛山子的仙家修为,却见他的动作——
晏墨两指拈诀,从笛身走过,笛上的白色瞬间消失不见,只余象征仙者的纯粹金芒。
方凌志诧异地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望着对面的人和那人手中金灿灿的长笛,“这,这,这!!!”
晏墨收势,将碧琉笛归还回去。
方凌志双手接住,再看笛子又恢复成了白玉流金的状态,丝毫不见先前金光粲然的模样,不觉有些失望,“这?”
晏墨好整以暇道,“或许你该换个字,若单凭一个这字,我很难理解你想表达什么?”
“当真如大公子所言,倾江修得仙道,这是仙骨?”
晏墨淡声道,“是。”
方凌志激动地握住这碧琉笛,起身朝晏墨一拜,“凌志有眼不识泰山,幸得大公子开解,多谢大公子指点解愚。”
晏墨瞧了他一眼,双目无甚表情,“你可知这是用来做什么的么?”
“修妖与道两种心法。”
晏墨摇头,又喝了口茶,慢慢道,“倾江登仙便不再是妖,方公子为何还会觉得能修妖法?”
方凌志这下是呆住了,完全被晏墨这一席话震得不知所措,他想都不敢想晏墨这话里的意思——
晏墨落盏起身,手在桌边一敲,四只铜雀瞬间亮了起来。
他朝门口走了几步,不多不少正好停在方凌志身后三步外,他道:“我先前说此物尚可,也就是这个意思。”
方凌志又懵又乱,又明白又激动,却因晏墨这句话忽然就不懂了,他什么意思?他明明说碧琉笛是仙骨之物,不可修妖法,所指难道不是修仙法吗,可他‘尚可’的意思……到底是能不能修仙法!!?
晏墨也没为难他,只道,“我修了仙骨,这玩意儿自然与我无益,于方公子却是大有益处。”
方凌志专注于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中大喜,却听晏墨又道。
“但是碧琉笛被封了仙力,非是常人可以解开封印。”晏墨语气平平的叙述,“这些白玉状的封印不用仙力去解开的话,这笛子于方公子也只是一件尚可的玩物罢了。”
方凌志一下听出关键所在,快步冲上前,停在了他面前,双手送上碧琉笛,“求大公子施恩。”
晏墨本就是垂着眼,望着躬身之人和手中之物,面色依旧没有丝毫波澜,只道:“无妨,待我答应你之事达成后,便用仙力解了碧琉笛的封印。”
语毕,不待方凌志答复与否,晏墨直接离开了广珍楼。楼下长风守在马车旁,见公子出来,便迎了上去。
晏墨与他打了声招呼便登上车舆内,挑开车帘看着外面的街道,三两少年从马车外走过,推搡间差点撞到马车上。
晏墨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个小男娼,只是不知小男娼和小哑巴相处的如何。
想必是极好了,毕竟他那猫儿最近粘着那少年的很。晏墨垂着的眸子不自觉地眯了起来,眼底冷冽的灿金光芒依旧耀眼,却多了份春风入境的随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