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满纸鬼话》两三月

62、第六十二章

　　这是孟雁瑶被关进地牢的第十天，她听说过汉军的机敏凶悍，那个姓霍的少年将军已经将大漠的大部分地区都打进了大汉的版图，但她没见识过汉人的牢狱之刑，锥心刺骨，从头到脚，所有非人的手段他们都有，也都用在了她身上。

　　这一次，成梦又骗了她，他说她服用了仙草，会有些异于常人的能力，孟雁瑶并没有感受到这个能力，她和将军的队伍不出意外的被汉军所擒，可汗振兴部落的美梦破碎了，想用仙草求和的退路也断了，那位霍将军的铁骑早已踏平部落的领土，不知这次，又有多少族人的血流进黄沙里，不知阿哥和阿娘现在怎么样？汉军一向厚待俘虏，应该是安全的吧？

　　又是一鞭子抽过来，鞭子上的铁钉在孟雁瑶身上留下了整齐的血抓痕。

　　“大人您看，这才一会儿的功夫，血就止住了，皮肉也在慢慢愈合，每日不管在她身上留下多大的伤口，第二日总会完好如初，我想这就是陛下想要的。”

　　“今日先停一停，待我向上禀奏，再行决断。”

　　不多久，刑房里来了个束冠的男子，看上去已近而立，眼睛有一股锐利的威严，让人不敢直视，他黑色的衣袍上绣有金色的纹饰，走起路来，腰间的环佩叮当作响，很好听。他上下打量了孟雁瑶几眼，观察她迅速愈合的伤口，沉声道：“看来真人说的不错，仙药已经在你的身体里了。”

　　孟雁瑶抬起头，她脏污的头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身上有黄沙，有泥土，还有血，总归是没一处干净的地方，又成了街边的乞丐。

　　“三日后，她将成为寡人的美人。”皇帝开口：“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从牢房到宫殿，仅仅用了半个上午，宫中办事的效率很高，沐浴，更衣，梳髻，装扮，好像对于一个女人而言，生命中任何重要的节点都少不了这些繁琐的流程，至于其他，却没有人去在意，毕竟女人就是用来服侍男人的，而男人，最好以色侍人。

　　孟雁瑶对着铜镜，取下斜髻上的一柄珠钗，藏进了宽大的衣袖里。

　　皇上却并没有过来，一直到半月后，孟雁瑶百无聊赖地习字，她懂汉字，但字却是写的一塌糊涂，一度让可汗很发愁，后来，可能是觉得女子最高的地位也就是侍奉君王，能看懂君王的奏章传递些消息，也就起到作用了，其余的不精也无妨。

　　“你倒是比寡人想象中更好看。”皇帝走过来，没有带侍从，只带了个道士打扮的老年男子。

　　孟雁瑶将笔搁下，皱起眉头：“陛下不会是想杀我取仙草吧？”

　　“懂汉字，很好。”皇上对身后的人摆手道：“这位是灵玄真人，他说什么，你照着做。”

　　自然了，抵抗是无效的，这座宫殿，整座汉宫，乃至这个天下，都是他的。

　　“姑娘不必担心。”灵玄真人摸了一把花白的山羊胡，佝偻着背踱步到孟雁瑶身边：“姑娘服下了仙草，便是得了仙缘，同是仙道中人，自然不会同室操戈，咱们陛下也颇有仙缘，想借姑娘一物，共同修炼。”

　　孟雁瑶只觉得这人看着恶心，干干瘦瘦的，长得有些像老鼠，说话也爱兜大圈子，借？她可以拒绝吗？这不分明就是抢吗？她直接问道：“什么？”

　　灵玄真人从随身携带的黑色八卦带中取出一把刀和一只玉碗，笑道：“借姑娘灵血一用。”

　　想必是拿去炼药丸，孟雁瑶大方地将衣袖挽起来，露出白净的手腕。

　　皇帝看着她平静地神色，笑道：“你倒是不怕？”

　　“国破家亡也不曾怕，不过是流点血，怕什么？”

　　皇帝笑了笑，不说话，示意灵玄真人快点动手：“寡人还有要事，这里就交给你了。”说完，他便转身出了宫殿，临出门时，他回头看了看，只见孟雁瑶无波无澜地坐在榻上，他摇了摇头，是个美人，可惜了。

　　灵玄真人倒是不多要，盛了小半碗血后，便将孟雁瑶手腕上的伤口包扎好，嘱咐她好好休息。

　　晚上，流水般的补品便送了过来，孟雁瑶觉得有些可笑，难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替皇帝炼药？她开始找着逃出去的机会。

　　只是没想到，一只脚踏进后宫，即使不是后宫中人，也免不了陷入纷争，宫中传言，皇上最近的新宠是玉美人，除了玉美人的宫殿，后宫的其他地方，皇上再也不曾踏足，包括皇后的椒房殿，且每次临幸玉美人后，都极尽宠爱，将差人最好的吃食悉数送过去。

　　孟雁遥是从一个宫女口中得知这个传闻的，宫女因为能来她宫中侍奉，倍感荣幸。孟雁遥看着桌上补血的汤药，一时间有些反胃，她有些啼笑皆非，什么宠冠六宫，不过是皇帝最近在服用仙丹，灵玄真人嘱咐他不能近女色罢了，大约怕朝臣议论，便将孟雁遥推出来，成为千夫所指的红颜祸水。

　　而所谓的极尽宠爱，也只是想将她这颗仙草好好将养，免得断了他的长生之路罢了。

　　孟雁遥等待着自己身体里的力量觉醒，但是，除了伤口愈合地快一点，她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她突然有个可怕的想法，或许成梦并没有用仙草救她的命，或许，他再一次骗了她。

　　期待特殊的力量落了空，她只能重新研究逃出去的办法，但是宫殿外日夜有守卫看守，即使在平时，她也不能出门，便只好借着夜色掩护，一遍遍地勘察地形，寻找最佳的逃跑路线。

　　突然有一天，皇后来了。

　　孟雁遥听说过这位皇后，从小小舞女，到后宫之尊，还有她的弟弟，她的外甥，一家子都是传奇。

　　“是不是从来没出去过？”皇后对她笑：“我带你出去走走。”

　　“皇上有令。”侍卫行礼道：“没有皇上的吩咐，玉美人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本宫带玉美人出门转转，你若是不放心，大可跟着，也算是没有擅离职守，回头皇上要是问起来，你让他直接来找本宫。”

　　到底是皇后，侍卫也不好忤逆，便只好指挥卫队跟在后面。

　　孟雁遥一直觉得，皇后母仪天下，模样该是端庄大气的，亲切又又威仪的，但眼前的皇后有一张美艳绝伦的脸，是在人群中一眼能被看到并被勾走魂魄的脸，只是身上复杂的衣饰，浓厚且过于老成的妆容，多多少少掩盖了些光芒。

　　所谓出去转转，不过是看些围在宫墙内的花草木植，它们有的被载载精致的陶盆里，有的扎根在地上，无一例外被人精心仔细的修剪成各种形状，一片长歪的叶片也没有，到处都是宫墙，隔出无数个死寂的天地，孟雁遥抬头看天，阴沉沉的，闷得慌，像是要下雨。

　　“陛下最近行事有些欠妥，但也是事出有因，他突然离世，对陛下刺激太大。”皇后说道：“我会寻个机会，让陛下放了你。”

　　“谁突然离世？”孟雁遥开口问道，她心中确有疑惑，自然，自古皇帝都求长生，但都是在步入中老年后，而皇上正值壮年，怎么也对此道如此痴迷。

　　皇后的眼眶有些红红的，她摇了摇头，显然是不打算再透露什么：“你且等我的消息，切不可擅自行动，你逃不出去的，不过是送死罢了。”

　　孟雁遥立刻警惕起来，皇后怎么知道自己要逃，出逃的计划，她一个字也不曾对人透露过，难道是自己半夜勘察地形时被发现了？看来自己身边有探子，这探子时时刻刻嘟盯着她。

　　但转念一想，身边又有谁是可信的呢？再往前看，她这一生，从没遇到一个可以倾心托付的人。

　　傍晚回去后，宫女送来膳食，孟雁遥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侍卫走上前：“美人，陛下吩咐，每顿都要盯着美人吃下去。”

　　孟雁遥隐忍地重新拿起筷子，将桌案上的东西都吃完，接着问道：“吃完了，现在可以走了吗？”

　　“美人请便。”

　　晚上，孟雁遥趴在床上，听着门外侍卫巡查的脚步声，一直到子时，交完班的侍卫也开始打盹，强撑着站在门口。

　　她观察了多日，已经渐渐掌握了规律，没有仙药的力量，她还是可汗培养的大漠最优秀的女战士，她轻轻下床，脱下寝衣，露出贴身的夜行衣，她翻上屋檐，整个汉宫尽收眼底。

　　月亮很圆，像她斩杀蛟龙那晚一样圆，月光也很亮，她孤单地立在屋脊上，汉宫静静地沉睡着，只有巡防处点着几盏守夜的油灯，有卫队在宫中穿行，提着几盏朴素的宫灯，巡游在沉寂的宫殿里。

　　凭着矫健的身姿，她很容易突破了后宫，临近宫门口时，却突然被巡防的侍卫发现，一瞬间，汉宫中灯火通明，无数的脚步声向她涌过来，她中了几箭，都没伤到要害，或许他们想抓活口。

　　她突然恶作剧般地想，自己蒙着面，这些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如果就在这里被杀死，皇上修仙的美梦就破碎了，不知道皇上看到自己尸体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但孟雁遥不在意，只要不死，反正明天又可以愈合。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又仿佛是她抵抗的太拼命，一只箭矢直直地插进了她的心口，很疼，她跪在地上，眼泪都疼了出来。

　　贼人终于被擒获，侍卫长上前去，电光火石间，孟雁遥拔出自己心口的箭，刺进了侍卫长的胸口。

　　几乎是一瞬间，几把长刀齐齐在她身上刺出了几个窟窿，心口的血也开始如注般涌了出来。

　　倒下之前，她看见空中有个黑色的身影，还有耳边轻轻的那句：“小姑娘，这才多久没见，你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