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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0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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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
黄昏的朝霞染红了西边的一片天,林成和方青云一路上有打有闹,勉强赶在城门落下之前来到了小镇上。
这个小镇不算特别大,但是京城有的东西,这里也一并都有。林成打算小住几日,准备些东西,再去他挑选的村庄去。
虽说荣华富贵林成自己是没什么奢望,可他从小就长在那样的一个环境里,双脚离地不沾地气,如此的日子过得多了,出门在外花钱也大手大脚的。以往在京城他是能挣钱,但是花得也多,所以没攒下来多少。
刘轩对自己这个皇弟的了解太过于透彻,于是在临行前多给他们塞了不少的盘缠。
他还拉着方青云语重心长地讲,在外真的不要亏待了自己。方青云应承着,又转头看了看身后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的林成。
其实真的讲起来,谁不喜欢荣华富贵带来的优渥的生活呢?出行在外何处用不到钱呢?世上人人都讲荣华富贵的无用,讲它们都是身外之物,然而处处都要仰仗钱财。
方青云想想自己,恐怕也是未能免俗。不过此刻他也释怀,不可否认的,他们每个人都需要钱。
最终他们的马车停在了小镇上最大的客栈门前。他们下了马车以后,李自同在店中小厮的指引下,先去停车了,林成和方青云二人先进去休息。
刚一进门,方青云还没说话,林成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叶子,撂到掌柜的眼前。客栈的掌柜看见黄灿灿的一片躺在他的眼前,眼睛都亮了。原本还面无表情,对他们不理不睬的,突然变得谄媚起来。
唉。方青云摇摇头,心中叹气。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两间上房,”林成道,“还有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菜端上来。”
“好嘞,公子请稍等。”掌柜生怕被别人看到金叶子,连忙揣入怀中,叫来一个正在一楼擦桌子的小厮,“让他领二位公子去房间看看。”
林成默认。小厮走在前面,林成和方青云跟在后面。
方青云抬手戳了戳林成的后腰,紧接着林成的后腰一麻。
“你要两间上房干什么?”方青云问道,“这不是浪费钱吗?让李自同跟咱们挤一挤就行。”
林成坏笑:“你猜猜我要干什么?”
方青云脑子转得飞快,一下子就想到了林成的坏心思,脸红道:“我不猜。”
对于方青云的回答,林成有些不满意,他将方青云拉入怀中,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李自同也老大不小了,成天跟咱们挤,我受不了。”
“你有什么受不了的?”
林成弹了方青云的脑门一下:“是我怕李自同受不了。”
小厮将他们领到房门前就退下了,林成推开门,拉着方青云走到床榻边上,将方青云扑倒在床上。他单手撑起身体,居高临下,方青云躺在床上,看着林成憋红的脸强忍笑意。
“行了,撑不住就别撑着了。”方青云笑道,“身上的伤还没大好,学人家耍什么帅。”
被戳穿的林成脸一红,手上撑着的力道卸了下来,重重地躺在方青云的旁边,害羞道:“我瞧那些话本子里,都是这样说的。”
“话本子里还说什么了?”方青云往床上挪了挪,连带着林成也挪了挪。
四四方方的大床不论怎们躺,都刚好能够容下林成和方青云两个人。林成健壮一些,方青云就往里面缩下身子,给林成留出更大的空位出来。
等到二人完全躺在床上以后,方青云侧过身,环抱住林成。
林成一五一十地回答他:“还说,这样对方会很开心,很羞涩。”
林成讲着讲着,猛然想起什么,也转过身。此时他和方青云面对面,脸上满是惊讶的神情。
“你怎么……能睡厢房了?”林成才反应过来,随即懊恼涌上了心头,“都怪我,光顾着自己舒坦了,都忘记了你的事情。”
方青云先是一愣,立即明白过来:“才发现?”
尽管方青云的状态看上去不错,全然没有前几次和他一起躺在床上时候的不适与紧绷,样子也不像作假,但林成依旧没有办法饶恕自己的忽略。
他太混蛋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都能忘到脑后去!
“遇到你以后,我一直都有在尝试的事情,就是学着如何释怀,放下过去。”方青云将自己的心路历程娓娓道来,“慢慢来,总会有能够摆脱的一天。”
“我在想,我一直没有办法睡进厢房之中,到底是因为什么?因为遭受的痛苦和伤疤吗?因为没日没夜的折磨?因为看见母妃死在厢房之中,我的眼前?”
林成屏息认真听方青云讲。
方青云瞧他样子可爱,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他:“都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林成问他。方青云眼神放空,沉浸在回忆之中,在很久以前。过往对于他来说是痛苦的,是方青云成长大今这般年岁都很少回想,甚至不愿意回想的东西。
现在他主动地讲出这些事情。
岁月赋予他伤痕,也给予他疗愈的权利。
“因为我孤军奋战,不知道终点在哪儿。”方青云回答,“但是这一切都被一个人改变了。阿成,那个人是你。谢谢你愿意成为我的后盾,我的盔甲。”
刀剑无眼,仍愿站在我的面前。
“也会是我的软肋。”
那夜有人累得半句话都不愿意讲,却仍然强撑着精神,抱着他,说以后有我在身边谁也不能欺负你。
他幼时种种,不过就差此般简单的一句话。
有我在。
也正是从那一夜开始,方青云逐渐变得并不抗拒在厢房内入眠。虽然夜晚的时候他还是不敢,但至少晌午的时候,日头尚在天空的时候,他能够小小地在厢房内浅眠。
即使此刻夜晚就要来临,只要林成在他的身边,那便无所畏惧。
方青云不爱说些腻歪的情话。其实有些话不说,他们也都心照不宣。林成见他不爱说,于是自己平时就多说几句。他说不同的情话,方青云给出的反应也不同。
有的,他听了会宠溺地笑笑;有的,他会欣慰;有的不正经,方青云就会脸红。
还有一些说到深处,方青云会动容,几些情绪交杂在一起,淡然被打破,内里翻涌上属于他自己的苦尽甘来。
不过方青云的动容同他的心思一样,都是藏在深处的。
情话从方青云的口中说出,带着他面容上几分精致,让林成心动和心碎交织着。
林成眼圈微红,开口唤方青云的名字。
“我在。”
再多的情话又有什么用呢?林成想。都比不上此刻他们都在对方身边来得更加清晰实在了。
“你说,如果有一天,新越和北楚战争一触即发。”林成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措辞,“你会怎么办?”
林成原本想问的,在他停顿的这一下里,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想问,你会回到北楚,为你的国家效力,我留在新越为了我的国家。可战争无情,我们终有一天会在战场上相遇,届时,又该如何选择?
这个问题换在林成的身上,林成自己也不知道。要他杀了方青云,他下不了手,也不可能下手。
“你会怎么办呢?”方青云反问林成。
林成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先前刘轩也警告过他,说新越和北楚迟早还会有一战,他们二人的身份,将会成为这场感情中最大的阻碍。
“我不知道,”林成如实回答。“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我请命不去便是。皇兄断不会为难我,强行逼迫我去了。”
“阿成,你是个将军。”方青云正色道,“男儿志在四方,站要顶天立地。从你背负起将军这个职位起,不论此刻是否还在这个职位上,你就要镇守你的国家。”
不为任何人所动容。
“儿女情长,要放在国家大义之后。”
先有国,而后才有我们。
方青云说什么林成都会答应,以前是,以后也会是。不过此刻,林成犹豫了。
他在遗憾。
倘若方青云生长在新越,或者自己生长在北楚,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这条鸿沟就不会存在,他们之间也就不会有太多的为难。
现在他们能够在一起,已经是排除万难。
然而林成发现,日后还有更多的困难在等着他们二人。
方青云:“不过还是希望两国能够和平共处,不要继续交战了。战争,就意味着死亡、破败、百姓们的流离失所。”
林成家是世代将军,一代代传到今天并不容易,他很小的时候就见过死亡,家中也有不少的亲人在盛年去世。
可是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有时甚至悲伤都来不及感受就又回到了战场。一个守丧期还没过,下一个守丧期就来了。
曾有一位在战场上逝去的将士家中亲人上门来闹,句句都是不信自家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就不声不响地死在战场上。
甚至连具全尸都带不回来。
就是战争,也就是如此残酷。所以林成一直都不敢想,假设真的有这样一天,他和方青云在战场上刀剑相向,非死一人的场景。
比一刀捅死他还难受。
林成抱着方青云:“我希望天下太平,永无战事。”
我希望青云在我的身边,生生不离。
方青云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有些惋惜。或许是在惋惜与林成相见太晚,或许在惋惜自己短暂的一生,好日子过得太少。
才平稳,就又要启程。
“但愿如此。”
许久之后,他才给了林成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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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方青云在厢房里待不住,于是就跳到房檐上看风景。他的手里拎着个装满酒的酒壶,和林成款式是一样的,当初离京的之前,他们一起去买的。
酒壶里装的神仙问在路上就喝完了,现在里面的酒是方青云找掌柜现打的。味道一般,不如神仙问醇厚,也还能入口。
方青云一口一口地喝着,酒火辣辣地烧了一路。头上的星星密密麻麻地,看得他有些眼花。
不一会儿,李自同也跟着上来了。他想抢过方青云手中的酒壶,不过被灵巧地躲开了。
“殿下,您别喝了。”李自同心疼道,“对身体不好。”
方青云倒是无所谓:“放心,你殿下的身体早就不好了。”
李自同情急:“所以才更要注意啊!还有,您的手自从上次以后,除了日常生活,别的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还行还行,至少还能保护一下阿成。”
李自同坐下,在方青云旁边:“上次帮林公子,殿下您用的左手吧?”
方青云给了李自同一个夸赞的眼神:“眼力还不错,最近又有进步了。”
“殿下!”
看着李自同有点着急了,方青云轻咳两声,认真道:“我右手定骨已经拿不起来了,不用左手还能怎么办?自同,你是不是脑子不够用啊?被程梓传染了?”
“殿下,不要打趣我了!”
方青云又道:“人也不能一只手上吊死,多用用左手,说不定哪天我还能恢复几成武功。”
他抬起自己完好无缺的左手,握拳又展开,一直盯着看。
“左手确实不太好用,按照以前,那个人的脖子我可以直接砍断的,结果当时他还留了一口气,不得已我只能再补一脚了。”
“别的殿下也要注意,”李自同在一旁絮絮叨叨,“您练武的旧伤,以前生病医治不及时留下的病根,哪个不应该注意啊!现在冬日的时候殿下您还怕冷呢!偏偏殿下哪个都不在意,拼了命糟蹋自己的身体。”
方青云趁机又喝了一口酒,李自同光顾着说话没抢过,恨得牙痒痒:“殿下!”
“夜里寒凉,多喝几口酒,暖身。”方青云放下酒壶,认真地看着他,“自同,我方才看你收到了北楚来的密信。如果不是有要紧的事情,你是绝对不会上来打扰我的。”
早前方青云就一直都有猜测,近日心悸频发,他就预感不妙。加上以前种种放到一起,方青云猜测战争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了。
躲不过的,他从来新越的第一天就知道躲不过的。方青衣从来没有咽下这口气,不然也不能叫他来偷城防图。
就是没想到方青衣的动作能这么快。
“是不是,北楚传消息来,说要发动战争了。”
聪明如方青云,一语道破。
李自同也不说话了。
“他们是不是想让我回去领军。”
有一点,林成一直都不知道,方青云也一直都没告诉林成。
北楚战败的原因,其中有一个,是没有像样的将军。以前都是方青云领军的,他武功好,有计划,有谋略,出入战场可谓是如过无人之境。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和新越交战的那场,没让他上。所以后来的惨败,也在方青云的意料之中。
“我收到了两份,”李自同将从腰间拿出两封信,两封都被打开了,其中一封是御用的,上面盖了皇帝的玉玺,他把这两份都给了方青云,“其中一份是木辛家族传来的,讲方青衣继位后昏庸无道,无视百姓生计,一心只想着杀伐战争。北楚民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怨声载道,民间亦常有起义发生。”
“另一份,则是方青衣要殿下您回去领兵的圣旨。”
“圣旨啊,那也就是说我必须回去了。抗旨是要诛九族的。讲来讲去,不还是用我的母族威胁我。”方青云将两封信撕碎,不屑笑道:“就这样了?方青衣还想着打仗?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是他不懂还是装不懂。”
真是可笑。
方青云干脆将酒壶里剩下的那些酒一饮而尽,烧得他胃疼,也让他神思清明一些:“北楚有这样的皇帝,是北楚的悲哀,也是北楚百姓的悲哀。”
不为国为民者,必然得不到人民的庇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既然这样,自同,帮我给方青衣回个信,就说我会回去,但不是现在。”方青云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一身的大义凛然,仿佛下一刻就要赴死般,“该回去的时候,我自然会回去,耽误不了他的大业,让他别那么心急。”
李自同没想到方青云好不容易逃出了北楚,现在却要回到那个是非之地,不解问道:“殿下,那林公子怎么办?”
方青云闻言神色悲怯。不过他的失态转瞬即逝,很快方青云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他的阿成,总归会理解他的选择吧?
他们都不信命,可有时又迷信命运的存在。天道无常,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扭曲着他们的人生。
阿成,你说咱们上辈子,是不是得罪过天道,才叫今生留了太多的遗憾和身不由己。想安稳的时候求不得,想爱一个人的时候生不能。
方青云的喉间苦涩。
“我送阿成一份龙颜大悦,河山安好。”
他道。
不过他隐去了前半句。
我甘愿,以性命为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