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对象你是我自己》郁云都

11、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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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照高楼，梁上燕来栖。

　　饭点又至，仲孙荞带叶栖去一家稍微偏僻些的食肆，点了些方便做的快菜。

　　叶栖其实不饿，但他三姐对于好好吃饭这件事还挺执着。

　　观仲孙荞用膳时的端庄仪态以及那少得可怜的食量，似乎也不是什么吃货，那就是颇为注重养生之道了。

　　他们这种修炼之人，废寝忘食是常态，辟谷前谁没个胃疾的，发作时便是胃脘翻腾，绞痛不止。

　　叶栖是尝过不少次那般滋味的，想想冷汗都要下来。

　　他真该好好和他三姐学学，真正厉害的大能，平日里修身养性，生活规律，遇事不惊不慌，从容不迫。

　　叶栖不知不觉眼底一片崇拜之意，正在喝茶的仲孙荞注意到他目光，好笑道：“看我做什么，你不把那友人来信，再读上个四五六七遍的？”

　　“......”

　　不怪他三姐嘲讽他，闻望这信他自收到，确已读了不下五遍。

　　信中内容简单，只两件事，一是他马上要来寻他们了。

　　二是，他被星槎的长老选中了！他不用参加之后的考核选拔了！直接原地保送！

　　信中激动之情，洋洋洒洒叙述了上千字，喜气扑面而来，仿佛他人就在耳边使劲叫喊：“叶七七，爹爹娘亲，老祖宗们，我选上了！”

　　换作旁人，自己还没书读呢，见了这信怎会不生羡慕嫉妒恨，而叶栖不同，看了一遍又一遍，比自己被选中还兴奋。

　　眼里难掩喜悦，颇有种老父亲看孩子榜上及第的欣慰。

　　叶栖一脸情不自禁的微笑，丝毫没注意到旁边仲孙荞逐渐黑沉的臭脸。

　　让你再看几遍，你还真打开来又看了。

　　她夹了一筷子凉菜，啪嗒敲到对方碗里，冷飕飕道：“就这么高兴？”

　　叶栖压根没注意到她情绪，拿起筷子，吃了她夹的菜，喟叹一声，覆手将灵信好生收好，炫耀般道：“自然自然，我这兄弟虽没那灵根，但天赋卓然，我就知道，没我抢他的风头，他一定是临溪县最耀眼的青年才俊，在整个驭风都都能排上号的，果然是金子总会发光啊。”

　　前世叶栖和闻望是同时遇到竹锋长老的，人一入县，叶隋得了信，立马给他们指了条街，让他们一整天都务必在那条街上晃悠。

　　消息灵通就是好，他们还真撞见人家了。

　　竹锋一见叶栖便一脸惊叹，眼里哪还有旁人半点地方，对闻望是瞧都没瞧上一眼。

　　闻望何等骄傲一个人，那日颓丧无比，如霜打了的茄子。

　　不过次日又是生龙活虎，不仅让叶栖请客，还要与他一起去妺燃城帮忙找小妹。

　　如此豁达之人，又重情重义，叶栖一直待他如挚友。

　　但前世之事，如今都如一把刺扎在他心里深处，他每每思及都悔恨不已，都是他太过莽撞所致。

　　所幸，重来一世，这一世叶栖必护他长命百岁，做那光风霁月的人中龙凤，达成所愿，流芳千古。

　　什么最耀眼的青年才俊，仲孙荞闻言冷哼一声，满脸的不屑。

　　叶栖此时才注意到她情绪，笑着安抚道：“还是三姐最厉害了，不用去什么星槎，也能自学成才，我瞧着星槎出身的也没几个能比得上你的，来日必大有作为！”

　　仲孙荞脸色肉眼可见地好看许多：“漂亮话说得倒挺好。”

　　叶栖托腮笑笑，模样乖巧极了。

　　奔波一整天，此时用膳也就坐下休息了没多久，他们便按着之前推测，去寻绣坊染坊。

　　赤珠之言不可尽信，不过有棠花巷的老妪之言佐证，以及她们是蛛妖，天生便会织网，应该颇擅此道，他们才确定方向。

　　城西繁盛热闹，万商云集，什么店都不缺，大小绣染坊数不胜数。

　　因为不清楚害母亲小妹之妖所谋为何，又用了什么手段，所以亦无法确定对方会不会把阵法设在闹市，还得一一排查。

　　他们正探寻着，一只萤火虫孤零零地飞了回来，稳稳停在仲孙荞指尖。

　　寻了如此久，终于有消息了。

　　二人按着萤火指引的方位，跟着来到一处闹中取静的宅子，上有门匾，字题得歪歪扭扭如鬼画符，细看才知那字是——“青黛染斋”。

　　风干的墨迹随着字的笔画淌下来，显然字迹还未干，匾便被挂上，十分草率敷衍。

　　与别处灯火通明不同，这染斋门前两盏灯笼漆黑暗着，风卷起枯萎落叶而过，飒飒作响，有几分诡谲的荒凉。

　　叶栖上前去敲了几下门，没人应答。

　　仲孙荞运转灵力，远远地以掌心隔空一推，那门便乍然大开了，发出重重的吱呀声响。

　　两人对视一眼，提高警觉，一同踏入。

　　此处修在城西热闹地界，虽周遭都是宅子，没有商铺，但仍能听到天边忽炸开的烟火声，邻街的人声鼎沸，以及不知谁家孩童跑过银铃滚落般连串的咯咯笑声。

　　笑声激起回音，明明是极繁华的地界，此时身处其中却如孤身置身深山老林，万丈悬崖之下，令人毛骨悚然，脊背发凉。

　　月上枝头，已是戌时。

　　青黛染斋应是无人在做工了，只余挂在竹竿上的染布。

　　布料染色不均，白布上如同泼洒着鬼影魅爪，深色为主，偶有几抹艳色，如那点睛之笔，仿佛能让死物活起来，呼之欲出！

　　数不清的染布随风飘动，遮了大半视线，乍看就像厉鬼在眼前飘动，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偶有水滴落在染缸里，发出清脆声响，荡开涟漪，激得那缸中染料漾开斑斓色彩，人注视其中会生眩晕，意识都会骤然陷进去，被吞噬一般。

　　叶栖晃了晃脑袋，保持清醒，手在缸边上搁了一下，一股极寒之气顿时自掌心生出蔓延全身之势。

　　他连忙收手，十指已有冰晶凝成，若无修为傍身，只方才这一下就能瞬间冻住他整个人。

　　叶栖毫不犹豫立刻施了法，将手上的冰融了，却仍觉得十指钻心的痛。

　　仲孙荞在另一边查看着周遭环境，她发现不少萤火虫的尸体，有的在那看似柔软的布料上，有的在厚重青苔上、脏污的染缸边，浑浊水池里......

　　总之都被冻成了冰晶，上面附着的灵力尽数被吞噬。

　　难怪放出去那么多，都无回信，唯逃出来这一只。

　　而这一只......

　　若是无心，怎会有一只存活？

　　一阵钻心疼痛，仲孙荞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十指，转身去寻叶栖。

　　叶栖正在染缸边施法缓解不适，抬头便见他三姐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一言不发地以灵力汩汩灌入，毫不吝啬，顷刻间便治愈了他手上的冻伤。

　　“可好些了？”她问。

　　输灵力的手还牵着，医修无性别，两人皆没在意。

　　叶栖点头：“三姐你真是及时，我刚刚有一瞬间感觉这双手要废了。”

　　仲孙荞这才轻轻松开他的手，道：“当心些，恐怕有诈。”

　　她时刻警惕地看着四周，长剑蠢蠢欲动，随时会出鞘。

　　“三姐可是发现什么了？”叶栖问。

　　仲孙荞朝他摊开掌心，方才送信那只萤火虫已经死了，冰霜慢慢爬上凉透的尸体，刚才那会儿竟是回光返照。

　　一丝裹挟着凉意的妖气溢出，流转在仲孙荞指尖，她合拢掌心，那妖气便化为乌有。

　　“有人驱使它来引我们来的，”叶栖反应过来道，“是请君入瓮。”

　　话音刚落，忽一声脚踏声嗒嗒响起，木头吱呀作响。

　　就在不远处，一台踏板织机自己动了起来。

　　吱嘎，吱嘎。

　　在一片寂静中，显得诡异无比，一股凉意直窜上叶栖的天灵盖。

　　紧接着，第二台织布机开始运作，第三台，第四台…...

　　速度越来越快，只见那织机上的丝线比流水淌得还快，如同深渊巨口一开，布料吞吐而出，笔直朝他们飞过来。

　　素布似有人形，朝叶栖伸出了左右两个角，铺天盖地的手掌一般朝他聚拢。

　　栖梧剑出，所斩之处，雪花状的布料簌簌而落。

　　看着柔软如云，实则与剑交锋时，发出锵锵响声，竟是比铁还硬，犹如金石！

　　这栖梧剑得亏是天材地宝所制，否则早就有了裂口。

　　刚缓半息，他的身侧，挂在竹竿上的布也剧烈抖动起来，以包围之势要将他裹挟其中，根本躲闪不及。

　　叶栖飞快反应，连忙运力在掌心往地上猛然砸去，足尖轻点，整个人腾空而起，大地也随之瞬间豁开个口子。

　　碎石满地，尘灰扬起。

　　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硬布也随之被震开些许，但丝毫没有退意，很快重新聚过来。

　　紧接着，眼前剑光一闪，剑气如虹，白如缟衣的布匹顿时被四分五裂，失了生命力，瘫软坠地。

　　如雪片在眼前尽数落下，仲孙荞持剑而立，在白茫茫中朝他伸手。

　　叶栖挥剑粉碎他们之间的阻隔，临空倾身而去，被他三姐拉了一把，霎时调转了身姿，和她背对背而战，迎接这斩之不尽的天罗地网。

　　如此多的丝麻素布，稍有不慎便会在身上剌出一道口子，清寒之意瞬渗肌骨，伤口如淬冰，疼痛入髓。

　　叶栖和仲孙荞并肩作战，他三姐以周身灵气为盾，有她相护，叶栖愣是没再遭殃一次。

　　他们根本无暇思索对策，只得拼命挥剑，毕竟稍有迟疑，这布如刀，甚至比刀还锋利，是会致命的。

　　况且绸布亦软亦坚，变化多端，如刀如箭，设此阵法之人，不知穷尽毕生所学，设下了多少狠绝的杀咒！

　　仲孙荞行事百般小心，她一人倒是无妨，自有多的法子将此处夷为平地，寸草不留。

　　但有叶栖在，唯恐他受伤，她自是要万分注意，疏忽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体力都快被消耗殆尽，终于停歇，叶栖身体吃不消，蹲了下来，压根不敢用手撑地。

　　寒意自四周而来，将他们聚在中央，无处可逃。

　　仲孙荞负手而立，掌心驱火，将那股寒气严实抵御在十步之外。

　　她眉眼浸了薄汗，神情愈发清晰，明明身体也到了承受极限，疲惫不堪，眼神却坚毅不屈，丝毫不退。

　　叶栖恍惚间在想，三姐这般秀气清瘦的女子身躯里，究竟住着怎样一个强大的灵魂。

　　似乎无所不能，绝不言退。

　　真乃吾辈楷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院子四处长廊灯笼倏然亮起，猩红如嗜血凶兽之目，地上布帛断裂，腾空而起，皆化作丝缕。

　　千万条丝线缠绕，瞬间织成遮天蔽日的蛛网，红影浮动，如江河经天，似有水淌下来，不慎溅到衣角。

　　竟然是血，妖血！

　　所及之处，草木不生，化石腐铁。

　　应对真刀实枪还有法子，这铺天盖地的蚀骨血雨呢？

　　置身其中，避无可避。

　　叶栖助他三姐一起运转灵力，抵御血雨。

　　光是如此，还不够。

　　此血雨不简单，不但有强腐蚀力，还聚集了怨恨爱憎怖多般意念，能影响人的心神，让人动容，让人莫名感到痛彻心扉。

　　是诛心之阵！
　　需赶快破局，耽误不得。

　　“是血泪，”仲孙荞环顾周遭，“如此多的血泪，竟都出自一妖......”

　　何等怆然，怕是泪都要流尽，只剩血泪可下。

　　叶栖怔了怔，眸中倒映的鲜红都快要把半片天色浸染，强忍着血阵带来的诛心疼痛。

　　血雨落下又逆流，有如天河倒转，往复无尽。

　　仲孙荞口中念诀，凭空生火，叶栖以灵力注入，助她将那火愈演愈旺，直逼血阵而去。

　　火势灼人时，叶栖下意识倒吸了口气，他其实是有些怵火的，于控火一道最不愿学。

　　仲孙荞似有觉察，加快破阵节奏，以剑画符，劈向空中。

　　火浪瞬间蔓延开，与血雨相冲，水蒸成气的滋滋声作响。

　　与此同时，她施了水系术法，瞬间化水为冰，严严实实地将叶栖和她遮挡在其中。

　　凉意驱散热气，火已尽数熄灭，叶栖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却见他三姐唇色苍白。

　　叶栖急问：“三姐，你可还好？”

　　仲孙荞脸色虽差，神色如初：“无事，区区血阵，随手可破。”

　　她扬声，“阁下藏头掖尾，不敢直面而战，设下重重杀阵，如今布帛已粉碎，血雨已干涸，还有什么招数，尽数使出来吧！”

　　周遭静了片刻，仲孙荞知对方已用尽招式，若真如她所想，对她们势在必得，此时只能露面。

　　晚风穿堂而过，自衣袍宽袖而入，沁凉之意顺着手腕一直攀爬至脖颈。

　　如有一无形之手在后颈轻轻骚动，激起一片寒颤。

　　夜已深，不知何时，城内嘈杂喧闹声渐渐平息，只闻不知什么鸟雀的咕咕声。

　　突然有声音忽远忽近，细听是首童谣——

　　“荒冢堆，坟头高，
　　杂草漫过小山峰。
　　空屋屋，荡秋千，
　　夜来娃娃哭三更。
　　盼星星，月牙弯，
　　守着一日复一生。
　　青烟散，风不止，
　　荒坟多了小花灯。”

　　随着童谣声，一个人影慢慢从一道房门后出来，脚步极慢，提线木偶一般。

　　只她眼里布满的血丝，难掩的悲伤，能证明她是个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