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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献予花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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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常会用英武描述男人,用柔美形容女人。但在魔法师揭开帽檐的那一刻,一切词汇都失去了意义。
在那人破败而乌黑的帽檐下,隐藏的竟是那样一副美丽到近乎纯净的面孔,湛蓝的双眼倒映着大厅中灿烂的灯火,像是光明神冕上最璀璨的蓝宝石。
在这几乎令人肃然起敬的美丽面前,大厅陷入了屏息的沉寂。
良久,我才艰难地将自己的眼睛从魔法师的脸上移开。
但有人似乎对此不为所动。一个坐在国王身边的男人,阿尔希弥斯公爵收起手帕,明明在夸赞,语气却相当平淡:“真是摄人心魄的美丽。魔法师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哦?”魔法师懒懒地挑起了眉毛,“谁?”
“一个女人,一个美丽、最后却死得凄惨的女人。”公爵冷声说,锐利的目光射向魔法师。
他恶意明显,针锋相对,我身边的一位夫人低声倒吸凉气,却被紧紧的束腰卡住,看上去就像是要晕过去了一样。
魔法师却不为所动,只轻轻笑了一下:“是吗?”
“那听起来还真是一个……”她歪头思索了一下词语,“悲哀的女人。”
魔法师平静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中,公爵再次冷哼一声,却没有再接话。
这为难显而易见,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台阶下的这位客人。名叫维安的魔法师,却在注视中坦然自若地眨了眨蓝眼睛。
多大胆子啊。阿尔希弥斯家族作为皇室与神殿的权力枢纽,已故王后特蕾西娅的母族,在王国内可谓权倾朝野。
在场果然无人敢打断公爵的为难。直到我的父亲咳嗽一声。
“好了。”他轻轻拍了拍扶手上纯金的雄狮,制止了公爵。
他饶有兴味地盯着台下的魔法师,又回到正题:“那么,意外的客人,既然要借一杯酒,那你要用什么来弥补今夜打扰宴席的过错?”
谢天谢地。我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为眼前的人提心吊胆起来。
大概是因为这个人确实生得太美,我不知道用“美丽”这个词语去形容是否太过笼统,但这容貌确实是惑人心魄,像海妖的歌声,动人又渺茫,一旦在视线中消失,就会令人情不自禁地惋惜。
尤其是眼睛。
只凭这双温柔而轻佻的眼睛,我已经敢打赌:舞会后,一定有贵族小姐悄悄嘱托她们的母亲,留意这位魔法师的名字和出身。
魔法师却在这个时候偏了偏头。我们的目光就这样在空中碰撞了一瞬,那一双宝石般的双眸轻轻地眨了眨,倒映出了我的身影。
就在这注视中,魔法师轻轻地微笑了起来。
那是一个很美的微笑,温柔如潮汐。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就是薇薇安的恶趣味,只是一下子涨红了脸,慌忙扭开头。
在眼角余光中,她的笑意却更深了,似乎带上了几分戏谑的味道——我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好像被捉弄,正想狠狠地瞪回去,却发现魔法师已经先我一步,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身子。
然后面朝众人,优雅地扬起双手,轻轻地拍了拍掌。
“啪。”
大厅辉煌的灯光一瞬间暗了下去。无数只轻盈的白鸟从烛焰中飞出,扑棱棱在金色的大厅盘旋。
到处都是轻柔的翅膀拍打声。
它们绕过光辉流溢的水晶吊灯,又越过装点大厅的金色烛台,最后越过众人的头顶。清浅的花香在空中浮动,飞鸟“扑”地一声,化作无数柔软的白色花瓣,纷纷扬扬,四散飘落。
成为夏季来临前,五月的最后一场花雨。
在女士们惊喜的声音中,清脆的响指声响起,花瓣如被柔风托举,重新聚拢,于柔和的光芒中重新汇成白鸟,展翼飞动,光芒在羽翼间流转,直至它衔着蔷薇花束,翩翩地飞到阿尔希弥斯的二小姐面前。
面纱之下,我看见她露出惊喜的笑容。
“万分抱歉我占用了各位的宝贵时间,”魔法师彬彬有礼地向众人欠身行礼,目光柔情,笑容迷人又混蛋,“因此,请允许我用一个小小的魔法赔罪。”
又是一个轻快的响指,蔷薇花束轻盈地掉落在了二小姐芙洛拉的手上。
隔着洁白的蕾丝面纱也依稀能够看出芙洛拉脸颊上玫瑰一般羞涩的晕红,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花,娇声道谢:“感谢您美丽的花,维安先生。”
我的后背寒毛倒竖——怎么回事,这是浪漫爱情小说吗?
多么烂俗的小说开头。
不过……我悄悄瞄了瞄公爵的脸,从我的角度,我可以清楚地看见,芙洛拉小姐此刻的脸有多红,她父亲的脸就有多黑。
公爵嘴角抽搐的模样实在是有点好笑,我抿嘴憋笑,忽然原谅了这个写出三流桥段的作者。
“然后——”魔法师转身,看向了宴会厅的角落。
“还有一束花,送给这一位从头到尾都好奇地盯着我的人。”
谁?
宴会厅再次骚动了起来,朦胧摇曳的光影中,又是一阵拍动的声音,那只月色般皎洁的白鸟拍动翅膀,拨开百里香、没药、乳香与玫瑰油温暖干燥却浓郁到沉重的香气——
一束白蔷薇,掉到了我的面前。
“蔷薇花献予您,我的殿下。”魔法师在这一刻,向我微笑。
我却忽然发起抖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仿佛大厅中一切的光都熄灭了,只有我站在舞台中央。
戴着面具,像一个真正的小丑。
别发现我。恐惧瞬间攫取了我的心魄,我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
却只能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声冷哼:“我只是觉得你的这束花很眼熟罢了。”
我语气生硬:“你的花,看起来是皇家花园最新培育的品种吧,损坏宫廷财产,这就是你所谓的赔礼吗,维安阁下?”
“是呀,您说得没错,”面前的魔法师却再一次坦然地微笑起来了,在我紧紧的逼视中歪了歪头,一副无辜的样子。
而美丽的眼睛中却闪动着针对我的挑衅,仿佛在说:那又怎么样?
……我确实不能怎么样。
对方的笑容太耀眼了,我只能咬牙切齿,想要躲回黑暗中。
而魔法师对我的窘迫一无所知,只是轻飘飘亮闪闪地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毫无良心。
——开什么屏啊花孔雀!我恶狠狠地把头别了回去,假装看不见。
父亲大声地笑了起来。“你确实很有趣。”
他饶有兴味地说:“客人,既然你四处流浪,那么不如在我的王宫住下来,你觉得怎么样?”
像是看够了乐子,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并不是诚心招贤纳士的语气,反倒像招揽一只宠物,或是封赏一只侏儒,让公爵也轻轻地笑了起来。
这倒不算故意的羞辱。只是国王什么都有了,所以说话总傲慢得像施舍。
……这么多年,我已经熟悉这样的语气。就在我以为这位名叫维安的人将要为这样轻蔑的话拂袖而去时,魔法师却深深地鞠了一躬。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随着动作,魔法师中的蓝眼睛又映入灯火,在某一个瞬间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剔透。我注视那双眼睛中,发现没有愤怒也没有谄媚,只有一片近乎冷漠的平静。
魔法师毫无芥蒂地微笑,以无懈可击的优雅深鞠一躬:“愿我为您带来快乐,陛下。”
大概是错觉,那一刻,我感觉这个笑容离这灯火辉煌的宴会厅很远。
不过,这种疏离很快就如露水般消逝在辉煌的灯火下。魔法师的微笑近乎完美,让公爵的脸色发黑——我回过神来,意识到公爵必定在懊悔自己的大意。
神殿崛起之后,宫廷中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魔法师的身影。
但在这一刻,这位风尘仆仆的不速之客,竟在三言两语间将如此称号轻松收入囊中。
哪怕这是一个侮辱。棋子还是在谈笑之中被轻轻下入局中。
而当事人看起来毫不在意,只是再次举起杯来,用快乐的声音说:“让我们去跳舞吧?”
还是那样轻佻的、漫不经心的语气,叫人恨得牙痒。
这就是我为什么讨厌男人。
莉塔站在我的身后。我对她轻轻招了招手,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把它分给侍女们吧。”
“您不留下它吗?”
“不留了。”
将花交过去的最后一秒,蔷薇花轻软的花瓣落下露水,凉凉地濡湿了我的掌心——跟随父亲出巡时,民众们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掷来鲜花,落到我手上的时刻,露水也是一样清凉。
但民众只是在为真正的国王与王子欢呼。而我只是滥竽充数。
蔷薇花浅淡的芳香依旧残留在我的指尖,我动了动手指,假装没有闻到。
我从未拥有过真正献给我的花束。
今夜当然也一样。
还是让我们回到舞会吧。奥尔德林夏天的第一场舞会就要开始了,觥筹交错,华光浮动。
不会有舞台比它更适合上演爱情与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