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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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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八
这场拍卖定在了炎热的仲夏。
离开场尚有一段时间,北冥风举还没来,占云巾就坐在休息区喝着咖啡,欣赏窗外街景,目光无意间落在一个无论设计风格还是内容,都与这条商业黄金地段格格不入的招牌上——
流云栈——占卜问事、心理咨询。
简单粗暴,招牌也是同款的简洁,白底黑子,用的还是加粗黑体,但却在边角处精心缀了只抽象小鸟的图案。
“噗!这是什么奇葩审美?还有,这营业内容一个是正经科学,一个在你们人类看来根本是伪科学,放一起岂不是自砸招牌?不伦不类。”
白毛狐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窝在占云巾怀里悠哉舔爪子,把旁人看不见的毛滚了占云巾一身。
“别把口水擦我身上。”占云巾皱了下眉头,洁癖发作,他想把这狐狸撵下去。
但狐狸实在是太软了,手感也好,摸起来像是顺滑的绸缎,他于是也就只是想想,“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能顶着高租金压力把店开下去,这家店主人必然是有些实力的。”
“唔……”
小狐狸顿了一下,狐狸爪子急切地拍拍占云巾大腿,往他裤子上印了个梅花,“鹿巾啊鹿巾,你信命吗?”
占云巾一默,愣了会儿,刚要开口回答,就察觉有人走了过来。
来者是个不过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一身青涩的学生气未脱,看见占云巾转过头来的时候,藏不住喜悦的眼神也随之一亮。
“鹿先生!”
“守默?你怎么也来了?”
元守默,这孩子比占云巾小了快一轮,按理说这个时间,他应该在他那个宛如周扒皮一样的父亲——上官争先手下做研究搞论文,当是没机会来这种地方参加拍卖会的。
占云巾认识他,还是因为经常在风涛十二楼里见他来查资料,直接或者间接帮了他不少忙。熟悉之后才知,这孩子对自己其实早有仰慕,还曾因此去汤问梦泽做过交换生,只可惜他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毕业,算是擦肩而过。
元守默腼腆地笑了笑,“父亲被邀请来做发布会的嘉宾,让我来见见世面。”
拍卖行为了造势,会邀请一些权威人士来撑个场面,讲解一下这次拍卖品的特别之处,也算是以这些人的名望做个背书。
但说是见见世面,只怕元守默更多是鞍前马后的伺候着,甚至连发布会的讲稿都是这孩子帮写,而好处,却都是上官争先另一个叫桐吟的学生的。
占云巾虽是心生不悦,可这只能算别人的私事,插手只会让元守默难堪,甚至处境更加艰难,于是只是皱皱眉。
“哦,不忙的话过来坐坐吧,要喝杯茶吗?”
他所能做的不多,不过偶尔不着痕迹的点拨和安慰,为这孩子热上一杯茶,备下些应付家暴的伤药。
却不成想大概因此在不经意间,成了这孩子人生路上为数不多的支柱。
占云巾甚至有时候隐约觉得,元守默似乎对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孺慕之情,比之对上官争先的更甚。
“不了,发布会要开始了……”
元守默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又突然充满期待,怯怯地抬头问,“对了,先生要去看看吗?”
对上官争先这人没什么好印象,占云巾本能的想直接拒绝,但一想到那可能是元守默几个晚上辛苦写出的讲稿,实在不忍心让这孩子失望。
“好。”
占云巾话音刚落,琴狐像是早有准备,魄体伸直爪子翘起屁股,在他腿上抖了个舒爽的激灵,然后一跃而上,跳到占云巾肩头,挂在他脖子上充当围脖,跟着他一起去了发布会现场。
意识到上官争先这人跟自己果然不对盘,那还得是半个小时之后。
巨型荧幕放映着这次拍卖品的图片,占云巾被元守默安排在第一排的嘉宾席上,看了一眼台上,赫然发现端坐的人里居然还有香六牙。
香六牙本就是这一领域翘楚,但他很少抛头露面,更多时候是在踏踏实实做研究发论文,或者带带学生,搞搞校务,并不喜欢和这类商业活动沾边。
“山座能来,也给这里添了不少人气。”
元守默解释着现在座无虚席的盛况,甚至还有点兴奋和骄傲。
但占云巾在意的,不是香六牙对《拾异经》简短的描述,也不是正在香六牙背后像私人保镖一样抱臂而立,只有他能看见的天蟒祖登龙,而是接过话筒正准备发言的上官争先。
这人看他的眼神不大对。
“你的父亲,认识我?”占云巾直视着对方夹杂着恨意和蔑视的眼神,小声问旁边的元守默。
“嗯,父亲他……看过您发表的文章……”
然后气得拍桌而起,把当月期刊撕了个粉碎的事儿,自然被元守默隐瞒了下来,有些抱歉的对占云巾道,“他和您的意见相左。相信鬼神的存在,从而也认为人生来有命在天,受鬼神所制,有人生来卑贱,就该被奴役驱使……”
这其实是两个方面的事情,但如果说到鬼神,就很容易涉及天命这个话题,而将两者这么简单粗暴的联系到一起,其实是一个非常偷懒且卑鄙的行为,它只会让安于现状的人老老实实做牛做马,而让有梦想的人感受到更加彻底的绝望。
后者比如,元守默。
“鬼扯!敝人要是有那个能耐早就干点更有意义的事儿去了好嘛!哪儿有空管你们人类社会等级分配?比如杀个坏妖怪,除个魔什么的,它不香吗……”
可惜琴狐的嘟嘟囔囔只有占云巾能听见。
奈何这么多人在场,占云巾也没法回应,只了然点了下头,有些同情的看向元守默——
有父如此,确实是人生之大不幸。
与此同时,台上的上官争先已经从卜赌同源、药毒一家讲到了《拾异经》的考古意义和实用价值,将这件拍卖品上升到了文物文献的级别,然后在台下众人小规模的惊叹中做了收束,完美完成了本次讲演。
上官争先满面红光,看得出对这次的讲演很是满意。
然而待掌声过后,他清了一下喉咙,又接着道,“今天这个会场真是人才济济啊,大家欢聚一堂,有山座这样的老一辈,也有不少年轻学者。不如趁此机会,除了我们这些老古董,也多听听年轻人的新观点、新看法——呃,那位第一排中间穿红白衣服的小友,老夫看你刚听得很认真,可有何想法见解,不妨说说如何?也让我们这些老古董开开眼界。”
一句话,把自己和香六牙这样的泰斗级人物归为一类,这是给占云巾下了个套。
答得若是尖锐且带有批判色彩,免不了被人说不尊老敬长,而答得若是顺了他上官争先的意,又相当于是背叛了占云巾自己先前的论文研究。
“哎呀呀,敝人还真是第一次见这么小心眼儿的学者,啧啧……”
琴狐在占云巾肩头甩了甩尾巴,轻松自在,根本不担心占云巾会吃亏。
但元守默却尴尬得不知所措,担忧又歉意的看着他。
占云巾就在众人掌声中大大方方站起身,临接过话筒前拍了拍元守默的肩,小声鼓励道,“稿子写得不错。”
然后拿起话筒对着台上,看了眼香六牙身后的天蟒,又直视着上官争先想看他出糗的脸,铿然有声——
“子不语,怪力乱神。谢谢。”
短短几字,回荡在高厅阔阁的发布会现场,又在脑中嗡然作响。
元守默瞪大了眼睛,瞳孔微震,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晃动着崩塌,让他一时分不清东西南北。
随即,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口袋中还有一阵轻微异动。
“如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
那个声音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