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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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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已经亮起了路灯。
边忱是避着光回来的,他没有再看到茫茫然被遛着走的小狗,也没有倒返而归的轿车。
酒精浸透了他整个人,对于钝痛的感知却全然未减,身心皆未得轻饶。
身上穿着的还是在值班室匆匆更换那套保安服,还算整洁干净,却更加显得有些好笑,他的身份到底算是什么呢?
他从来不敢太高估自己,自觉会的并不多,循规蹈矩的普通人而已。可那点见不得光的能耐被当场挖出来时,几乎要把他的半条命给耗费掉。
可真他妈的有本事!也不知道地狱那边收不收,反正警局那边估计是会收的。
在这期间,徐竞一连给他回打了好多个电话,直到他手机都没电了,也都没能接通一个。
边忱不敢听,也不想去听。
他只想要回家,却不知回了家又能干嘛。
再次像第一次来到这个小区时那样,记着指示去找幢号和电梯方向,却发现电梯已经出故障停了,尚在等待报修。
边忱在这一刻觉得,自己也是完全坏掉了的,出的故障要比这严重得多,可他不知道还能不能修好。患得患失很愚蠢,但要真是这样又该怎么办?
他提步转向楼梯道间,却霎时心石轻落。
路见洲在那里等他。
情况比之同样好不了多少,像是失去了原有的神采而成为这处的空洞影子,陷在里面。要是遇着下楼来丢垃圾的邻居估计都会忍不住多瞅他几眼,没准还会嫌弃他碍地方。
不再是那个自带背景板的相机中心。
这要是在道边的野狗还时常有个低头哈腰、见着什么新奇玩意儿就兴致勃勃的时候呢,至少还是乐颠颠的模样。
要是前方直接就被掐灭了作另说。
出了故障,连带受害。
可路见洲现在之所以落魄,全在于边忱。之所以忽生出希冀,也在于边忱。
扶旁站稳,视线有些发黑,路见洲闻到了对方身上的酒味,却没有皱眉。
两人对视之时,唇开了又合。最终还是路见洲先对他开了口,语气有些慎重地道:“煮的汤凉了得要再热一热,我们先上楼好不好?”
边忱只顾怔怔望着他,涩声道:“好。”
“靠走的,你别嫌累。”路见洲朝他走近几步,轻声说,“家在十楼,一共要转九次弯,要过十八个斜面,要上一百六十二级台阶。如果余数都能算得清,那就不会觉得累了。”
边忱没作声,僵冷的身体却开始渐渐有回温。
“如果你知道我一直在等,是不是就会早些回来?”路见洲顿了顿,又说,“但凡你对我有一点的信任,就该知道,我总是在的。”
就在这守着,寸步未离。
见他即见归途。
边忱觉得自己似乎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跟在路见洲的身后走着,感应灯亮没亮,楼层上到哪里,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去向……都管不着也不重要。
本是差点被遗弃到维修处的故障品,在这里被重新充上了电,有条不紊地发动运行。
*
等把自己大致地收拾一通。
边忱就关着房门,没有声音也没有光。
他一整天都没有怎么吃东西,却突然就想起来他妈以前总跟他说的,胃疼起来会很要命,平日里三餐缺一不可。
这都什么时候了,却还对这些的印象那么深刻,或许只是很记得他妈忍耐痛苦的样子,跟他应该也会很像吧。
情况很不对,他不知道现在这样算是什么,在他旧时的记忆中从没有这样残酷的经历,反正是难受得想死,浑身都没有感觉到好的地方,似是心理受到剧烈刺激而导致更甚。
这恐怕不是事故后的伤症。
有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接着就是保持了间隔的等待。
边忱知道是路见洲,可他这会儿不想看到对方,冷漠戾气根本就收敛不了。
“你不想开灯那就不开,你想喝水我给你倒,想要抽烟我给你点上……”路见洲压抑着急切说,“至少让我看看你,边忱。”
边忱隐忍良久,还是尽量逼自己轻声开口道:“明天见,晚安。”
同居到现在,他是第一次对路见洲说出“晚安”,也是第一次这般带着期盼却无力,可以念想便已经是慰藉了,生怕会失控打破。
从他终于意识到对路见洲的感情,到现在,面临的境地又已经是全然不同了。
路见洲的手慢慢放下,揪心不已。
他知道,光是强忍着说出这一句就已经耗光了边忱的所有力气。
可他从来都不愿意成为对方的消耗,他只想要分担,想要边忱能够好受一些而不是因此更加难受。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
边忱的意识有些混乱,哪怕是闭着眼睛或者用尽方法将感知封锁,都能感觉到有什么人在叫着自己,什么人在死死盯着自己。
紧闭的熟悉房间是他最后寄托了希望的保护所。他走在钢线上如履薄冰,一步一行都能带给他强烈的撕扯感,看到了牢笼囚困着的狮子,兴奋和癫狂在猩红色眸中一点点地复苏。
要命就要命,怎么就不能给他一个痛快?
边忱想要站起身,腿脚却失力,在水中时出现的感受再次席卷上来。
本想问一问路见洲他这是怎么了?他自己不清楚,那身边亲密的人总应该会知道的。可是他不敢问,不敢问出口,现在连对方的面都不敢见。
为什么不敢?就是不敢还他妈的非要理由吗?他又不勇,勇个王八蛋,像秃鹫这么勇的人怎么还没有被捉去吃牢饭!“归山岩”跟他边忱有什么关系,三教九流的混黑窝点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秃鹫,屠洪则。
华商内区A03地下赌场的幕后老板,邀请他见面的时候当真是没有端多少架子,自然而然的热络又不显得掉价。
有事就兄弟,无事就契弟。
而屠洪则对边忱说了很多,却半句没有提到他意料之中的。
“光头那些人不会做事,眼珠子都是泥巴糊成的。岩哥多担待,要是不乐意我把他们都交给你,留口气就成。”
“穷保安?传出这话的人活该连牙都被拔掉!多少道上的都是在一个‘穷’字里面摸爬滚打混出来的。要不是这样,还没那点分本事的骨气呢。”
“我以前就一个乡巴佬,四处流浪打工的,被些个黑心的东西骗去监狱里头顶罪,白白蹉跎了这么多日子,整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警察!”
“真的,我见着他们摆着一张张比警犬还蠢的臭样在那颐指气使的,就想有朝一日挖个坑给他们都埋了,哈哈哈……”
倏地,边忱眼神带了狠。
却只得强压下那股冲动,听他继续说着下面的话。
“我本是差不多就要窝窝囊囊地熬到死,但是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碰上气运了。从缅甸回来学会了做牌,放高利贷,打人卖女……”
“富贵险中求,发不发达还真是悬乎,风水佬都不敢轻易地算我的卦。”
屠洪则笑说:“论起来,岩哥在前,我不敢称行家。”
心脏在那一瞬似乎停止了跳动。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都是同样货色,他们做过的事,恐怕连他也……
秃鹫等人在灯红酒绿中,五官变得模糊不清,只笑得肆意。
边忱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摸索到了那条崩塌的前路,心理建设快速地土崩瓦解。他极尽所能,也只是能在废墟中找到那个仓皇逃窜的自己。
全是不堪,没有着落。
后来还发生了什么,边忱已经都没法关注了,只像是被操控着的工具,如何反抗都是徒劳。
他以前是怎么样的?在遗失的六年间。
见着无辜之人受害却无动于衷,心肠变得冷硬,染上的恶习很多,诸如赌博混夜市,是不是还有杀人放火反社会?
边忱不想承认,却发现自身对此很熟悉,秃鹫叫人呈上来的各样东西,他几乎都会。
尽管拼命地想要找出证据,证明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或许只有弄错了,可最真实的反应和感受却出卖了他。
在警校一腔热血的中二青年,就跟被当成只蚊子拍死粘贴在墙上了似的,回望是只有脏污。
此刻,他彻底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曾经最厌恶、最难以接受的那种人,甚至完全没法辩解!
后来,边忱敛去神色,抬脸像是开玩笑地说:“别跟我熟,我要是警察,就送你们全进去。”
“就是我手下的产业全都断收,岩哥也跟那些杀熟狗半点不沾边。”屠洪则却不以为意说,“新开一家打拳俱乐部,你要是得空就过来看看,顺便给收的群二愣子立立规矩。”
是了,半点不沾边。
连被错认的资格都没有。
流氓头子有个毛线的正气?他边忱用尽所有的“本事”,都不配喊出那两个字,多看一眼都是玷污!
到头来,他却还要轻飘飘地装作不在乎,随口说出一句。
哦,原来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