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之斋*访瓷》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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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手中的银钱也筹措得大致足数，荷叶为他点了一些银子，嘱他先去府中交代过父亲，待寻得姊姊再携手上门去拜谢。谭元眉心紧锁：“寒舍虽陋，多少安全。何不就在我家歇了，更另寻那什么客栈？倒叫我不放心。”
　　这一路来，两人虽做主仆身份，谭元本就随性，荷叶又是活泼喜笑，两人倒是浑然去了那层不自在，早如同兄妹一般。原说好到了京城就各走各路，谭元心里，终究多少割舍不下。又怕口拙，言语不当惹荷叶只做索要报答，反为不美，一时端的五味杂陈。
　　荷叶巧笑倩兮，一指点在他眉心：“说你书呆子，这罪名真个坐实了不成？你一人归家，那借口编得早是漏洞百出，也不自问自保还有几成把握，若是多了我一个，平白多出多少问题来，可不要把你那好好一个脑袋，问做斗大么？”
　　谭元干笑三声，倒对荷叶作揖故意学那书呆子模样，道声：“是我糊涂了。”逗得荷叶笑个不止。谭元口中说着糊涂，心内盘算荷叶人生地不熟，又尚自恼着谭府那些登门提亲的婆子。父亲抱孙心切，此番归家，定以远游为托词又百般游说他定亲。他不情不愿，看看快到了地头，谭元竟是连脚步也铅铸似地沉重起来了，半晌挪不得半步去。
　　荷叶笑了一阵，见谭元只是沉思，眉间似有别愁。荷叶知他放心不下，只得敛了笑颜，上前软言开解道：“公子所施之恩犹同再造，荷叶何德何能，再累公子为我奔波？荷叶虽年幼，尚有自保之力。京城向闻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倒也无需多虑。”
　　“倒是为了我不知如何交差罢了，何尝有你想的那般曲折心思？”谭元也失笑，径自提了那包裹，自车上蹿将下来，回身道，“罢了罢了。我思前想后，既已到了京城地界，归家总不过在一日两日间。倒不如先替你寻回姊姊，安排个稳妥去处。总是一件好事做到底，或许念在我一片诚心，将来父亲大人面前，也好说话。”
　　他这话却半虚半实，荷叶只抿唇笑，也不揭穿，却把一双亮如秋水的眸子向着那谭元只是瞅，直瞅得他脸上自己红起来。
　　这一闹看看马车早已过了谭府。知他心意已决，荷叶微微叹口气，终是没有再劝他。两人遂找了家客栈暂且在城内住下，一连十几日安心寻访那赵姓人家。

　　日子看看过去，有一日荷叶从外面进来时却是满脸泪痕，情急只道：“得着了，得着了。可叫我问着了下落。”言毕骨碌碌灌了一盏凉茶下去，呛咳不止。
　　谭元有些怪她，轻手轻脚给她拍拍背脊助她止咳：“便是寻着了，如何这般狼狈！且慢慢说与我听。”荷叶只顾伏桌恸哭，眼中流泪道：“公子怎知至亲重逢是怎生滋味！这一面见得，曾如不见！寥寥半岁寒暑，姊姊已清减憔悴许多，我几乎认她不出！姊妹对望，喉中千言奔涌哽咽，竟不得出一句，唯相望垂泪而已。”
　　谭元默然不语，自小出身大家，衣食无忧，亲友往来门庭，确实未曾见得这般光景。
　　荷叶惨惨哭得半盏茶工夫，悲声渐歇，方慢慢道来：“我听闻城北有家布庄，店主正是赵姓，便前往一探究竟。天可怜见，意外得见姊姊！不料这一面之间，那赵姓人家又拟把姊姊卖与他人，若非我可巧去得，又叫我再到何处去寻？”言到悲处，荷叶抓着谭元袖口，又垂泪了半晌，道，“我打听得，那买家是江南大户，竟是老头子那只余一口气的人看上了姊姊。若是日后痰迷心窍，硬要姊姊陪他下葬，自今而后，除是黄泉下，恐再无相见之日了！我虽有心赎取，只是这一日之内，有通天的才能，也挪借不得那许多。”
　　谭元几曾听说此等可惨怕人之事，呐呐道：“竟有此事……不知他们将你姊姊卖做多少价钱？”荷叶摇摇头，面现疲惫：“千两。”谭元面现沉思之色：“足银？”荷叶苦笑：“银子也罢了，此刻我定已拼死长跪门前，万般央公子借与我。数目虽巨，也不过一两月定可清偿。”她复又摇头，“赵家所言，乃是纯金。况我观江南那世家，言下尚有松动。”谭元遂默然，呐呐不敢言。谭府偌大家业，若是谭元肯去求倒也未必就拿不出这个价钱，只是他离家本就是负气，已是触了逆鳞。此番狼狈归家反要为一陌生女子求诸堂前，全家上下，又有何人肯为他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