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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八章:疯癫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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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过了,泪干了,迷迷糊糊中,身下软软的,伸手一摸,原来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
隐隐的,听见两个人在对话,其中一人说:“那小孩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另一人说道:“不会不会,太医说了,那孩子是疼晕过去的,灌几帖补血补气的药下去,就没事了。”
先前那人说道:“如此甚好,陛下交代下来,等他好些了,丢去与那疯子关在一起……”
宋兰一怔,疯子?谁是疯子?然而一旦意思稍微清醒了些,断腿处便疼痛得厉害,他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就是想呻吟也张不开嘴,何况嘴里全是中药的苦味,胃里也翻腾得难受,恍恍惚惚中,只听那两人叹息道:“陛下也真够狠的,这孩子已经废了条腿,再和那疯子关在一起,不是要活活折磨死他么……”
“嘘……小声些……”
四周又变得一片死静,宋兰只觉得断腿处的伤口一阵阵的剧痛,稍微移动一下,便疼痛盖顶,一阵目眩后,就又晕过去了。
期间又迷迷糊糊的醒来好几次,有一次正逢上太医为自己包扎换药,其疼痛程度不下与断腿的那一刹那,宋兰不禁有些庆幸,还好上几次包扎的时候晕过去了,否则换一次疼一次,自己哪里受得了。
也不知又过了多少天,断腿处的疼痛稍微缓和了些,神智也越来越清醒,又过了些日子,勉强可以起身了,虽然浑身依旧无力。
太医又被唤来看他,诊断一番,说命是保住了,但是以前就被打的太多导致身子虚,如今大刑之后血气不足,要再补补。然而琼王听说他性命已无大碍,且可以起身了,便不顾太医反对,强行命人将他关到苦寒院去。
在宫中一年有多,宋兰从来不曾听说苦寒院这个地方,料定不是什么好地方,却也没法反抗,只得任其处置。
果然,过不了两日,便来了个几个侍卫,二话不说,架起他就走,动作十分卤莽,行动之间不小心扯拌到了伤腿,宋兰大声叫疼,为首的侍卫冷笑道:“知道喊疼就是全好了,姑且念你走不了路,不然我可懒得架你去。”
正说着,已经出了房门,前些日子在房间静养,不曾见到丝毫阳光,如今被那些人硬拽着站起来,又架着出了门,明晃晃的阳光猛然一下照在脸上,宋兰只觉得眼前乱冒金星,头一歪,又晕过去了。
为首的侍卫骂道:“江阴之人,真他妈的孬,这都能晕过去,呸——”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殊不知宋兰因血气不足,腿上又有断肢之伤,哪里经得起他们这番折腾?
也不知走了多久,醒过来时,只见眼前是一扇厚重的铁门,门前站着两个带刀的侍卫,铁门的周围被高墙围住,墙头插满了尖刺,墙下荆棘丛生。
为首的侍卫说道:“里面只有一间平楼,那疯子住最西边的房间,剩余的房间都是空的,你自己挑一间吧;正中间的那间大些的房子做饭厅,每日早晚会有人来送饭,水井在后院,要喝自己提去。”说着,冲那两个看门的带刀侍卫说道:“开门吧,从今以后,那疯子又有人陪了!”
看门的两个带刀侍卫哆哆嗦嗦的掏出钥匙:“今天那疯子的脾气好象不大好,刚才还在不停的吼叫呢,各位,呆会进去可要小心啊!”那为首的侍卫连忙回过头来,对架着宋兰的那两人说道:“呆会速度快点,可莫把命也陪进去了!”
身后那两人听闻里面之人心情不好,面色早就刷刷齐变,还没待得门全开,就将宋兰往里面一扔,不偏不倚,正好是脸着地,宋兰左边的脸皮顿时被磨得鲜血淋淋,还没待得喊出声来,又见一物从天而降,正中自己后脑勺。虽然那物极其软和,但是捆做一团,乍这么一砸下,其疼痛程度也不亚于其他重物,宋兰顿时被砸得天晕地转,还没回过神来,门外那些人便迅速将门锁上,脚步声越来越远,看样子是一溜烟的跑远了。
宋兰一手捂住后脑勺,一手撑地,勉强坐了起来,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方才砸在自己头上的,是一床裹好的被褥,不禁有些失笑。
细细打量四周,只见两边的院墙砌得如城墙一般高,一间砖土阁楼正对着大门,楼旁是几株参天古树,地上杂草丛生,四下一片荒芜,门前的青石板路早已残破不堪,石头的夹缝中稀稀落落的生出了嫩草,风一吹,毕毕剥剥的作响。
回想起方才那几人,因为畏惧这院中关押之人,居然连门都不敢进,然而走的时候却一个比一个溜得快,平日里,怎么不见他们的腿脚如此好使唤?
宋兰趴坐在地上,越想越可笑,笑着笑着却又悲从中来,他顺着右腿缓缓抚摩下去,膝盖之下一片空荡,只剩下瘪瘪的裤管,想起琼王对自己所说之话,不觉更加绝望,双手深深的掐入肉里,只恨他当日为什么不杀了自己。
在这个年代,残疾之人,连猪狗都不如,纵是活着,也只能卑贱的活在旁人的鄙夷中。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在出神之间,身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面庞苍老,满头白发,身型却十分高大,决非常人所及,但见其苍苍白发下,满脸的疤痕若隐若现,眼神如野兽一般凌厉逼人,他的手脚四肢被四个硕大沉重的铁箍牢牢镶住,也许是被镶嵌的日子太久,铁箍早已生锈,与铁箍所接触的手腕足裸处,无不是老茧纵横,血迹斑斑。
他的右手握了柄铁剑,虽然看上去不甚锋利,却也是寒光闪闪,乍一晃动,清冷逼人。
宋兰趴坐在地上,从下往上的仰视他,生生的咽下几口口水,也不知是同情那老人,还是畏惧那老人。
老人冷冷一笑,将手中的剑插在地上,只听“铿”的一声,长剑居然没入青石板中,他的手脚均镶有万斤重的铁箍,走起路也有些吃力的样子,却没想到依旧有保有如此惊人的怪力。
老人声如雷吼:“你是何人?”
“我……我叫……宋……不,袁……”宋兰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嘴上早已不知在说什么。
老人白了他一眼,拔出剑来,剑心对向他的眉心:“到底叫什么,姓宋还是姓袁,难道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记了么?”
宋兰吓的捂住了眼睛,那老人哈哈大笑,收了剑,宋兰这才勉强定了定神,有些哀伤的思忖道:“先是被琼王当仆役般的耍了一年有余,接着又被他砍下一腿,如今又被弃置与这怪人关在一起,我千万不可再给故国丢脸。”想到这里,惨然一笑:“我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
老人上下打量他一番,突然一剑砍了下来,宋兰吓得双手抱住头,只听见身旁石头迸裂的声音,那老人厉声怪笑:“我不是好东西,所以被关了进来,如今,你,也不是好东西,所以也被关了进来,你说,是也不是?”话毕,又扬声大笑,宋兰哆嗦的蜷缩成一团,什么话也不敢说,心想这人力大无穷不说,还神智不清,难怪那些侍卫都怕他,叫他疯子。
那老人一边笑,一边挥舞着剑在地上乱砍一番,碎石崩溅起来,就像冰雹一般,宋兰死死的抱住头,心里默念阿弥陀佛神仙保佑,一想起从今以后就要与这疯子住在一起,心底一阵绝望,只恨当日琼王为什么不一刀斩了自己。
老人狂呼喝一阵,才停了下来,他恶狠狠的瞪住宋兰,一弯腰,像提猴一样的将他提了起来:“你说,你是不是该杀!”一面说,一面用剑抵着他的脖子。
这一刻,宋兰突然不害怕了,心中反而一阵欣喜:“他如果能杀了我,倒也痛快,免得拖着这副残疾的身子在世上受罪。”
想到这里,他不怕反笑,淡然的闭上了眼睛,浑身一阵松懈。
老人见他嘴角上扬,不禁一愣:“你为什么不怕?为什么不求饶?”
宋兰睁开眼,凄然一笑:“有什么好怕,要杀就快杀,我还要感谢你呢,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老人狠狠的将他摔了出去,龇牙咧嘴的怪笑:“你求死,我就偏偏不让你死,哼!”
宋兰被他摔得半天爬不起来,老人见状,冷冷一笑,抓起先前扔在地上的被子:“今日总算是有了床新被子,以前那床做蚊帐,这床盖身上,美得很!”说着,得意的望向宋兰。
宋兰挣扎着坐起来:“拿……拿去好了……”
老人哼了一声,自顾自的抱起被子,向阁楼里走去。
望着老人远去的背影,宋兰双手撑地,站了半天也没站起来,不得不爬向一旁的院墙,扶着院墙上的老藤,勉强站了起来。
谁料站是站住了,却迈不开步子,刚一松手,就又“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右腿的断处狠狠的砸在地上,还未痊愈的伤口顿时迸裂,血如泉涌。
宋兰只觉得眼泪簌簌落下,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悲愤今后自己连路都走不了了,纵是有回去的一日,又哪里有颜面再见父母亲?想着,只恨不得立刻撞墙自尽,但是腿上的疼痛阵阵袭来,疼得他连动都动不了。
老人闻声,回过头来,只见他狼狈的趴在地上,鲜血将衣袍下与地面染红了一片,不禁微微愕然,再仔细打量一番,才发觉他衣袍下的双腿似乎与常人不同。
老人慢慢走上前去,掀开他的袍子,只见他右腿直膝盖以下,裤管揉成一团,里面居然是空荡荡的。方才,他一直用繁复的衣袍将残腿盖住,故看不出来任何端倪,而今摔倒在地上,伤口处鲜血汩汩,残疾毕露。
盯着他的残腿,老人疯癫中带着几丝清醒的摇了摇头,他还这么小,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那轻轻的一阵“唉”声,却比任何声响都来得揪心,宋兰羞愤的将伤口处盖住:“看什么看?”大吼之后,突然觉得悲从心来,一时间,仿佛数日来的哀痛屈辱全部涌上心头,不绵不息。
那一刻,他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忍由它们簌簌落下,滴在地上,衣上,与袍上的血化做一片,连绵的沁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