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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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柏看着那封突如其来的信，一眼便认出是顾戚山亲笔所书，一把抢了过去迫不及待翻阅起来，越看越是脸如死灰，突然手腕一抖，意图毁灭证据，顾浔早已料知其意，哪会让他得逞，一伸手拂过他手腕，顾柏顿时手一麻，信便被顾浔抽了回去。
顾柏大叫一声，和身扑上，势如疯虎，却被顾浔踹了个跟头，陶氏这时凄声叫道：“大爷，快认错吧！二爷……阿浔，我们错了，饶了我们吧！”
顾柏陡然醒悟，连滚带爬地扑到顾浔脚下，“弟弟……弟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一边说，一边连扇自己耳光，“阿浔，阿浔，看在爹的份上……求你原谅我！”
顾浔不为所动，却也没有任何终于得见顾柏低头的快意，只是默默放下那封信，在父亲灵前再一次行过三跪九叩大礼，之后依旧长跪不起。
他低垂着眼睫，没人能看清他情绪，只有高高坐在梁上的祝南卿知道，小七一遇到难过或难择之事，便是这副表情。
顾浔难择之事，自然不是顾柏，而是父亲。
顾戚山毕竟对他有恩，且恩情深重。当年浔江边救他性命，抚养他长大，待他犹如亲子。顾浔自小便失了父母，被人贩子卖到深渊，每一日过的都是跟阎王挣命的日子，顾戚山是他短短二十余年的人生中，唯一的一缕温暖，他珍惜、感激，却留不住。顾戚山突然辞世，已经成为他抱憾终生的一道心坎。
他想要确定父亲死因，本来有的是毒辣手段来逼问顾柏，但是他宁愿违心成亲，易容假扮父亲，也没有用武力来跟顾柏为难，哪怕在知道顾柏一心一意要置自己于死地时，他还在提防着祝南卿杀他。
眼下，他不论是要顾柏死，还是要他身败名裂，都是轻而易举之事，所为难的，不过还是因为此人是顾戚山的亲儿子，且是唯一的儿子。
陶氏忽然柔声道：“阿浔，父亲既然留了遗书给你，定是信得过你。爹的嘱咐，你一定是会照做的，对吧？你哥哥确是一时糊涂，犯下了大错，那么，父亲他老人家在信中可有说，如何处置你哥？”
祝南卿暗赞一声，这女人厉害！虎毒不食子，没哪个为人父母的会留下遗书让人杀自己亲儿子，哪怕这儿子大逆不道，十恶不赦。不但不让杀，只怕还会为之求情……
顾柏何其精明，一经陶氏点醒，立即道：“是，是……我错了，我一定改，只要父亲还给我这个机会，我真的，其实父亲去世后这几年，我都没有再犯过，真的，这件事，你可以去查证……”
他见顾浔默不作声，但至少也没有要在父亲灵前杀他的意向，心中多了几分希望，又道：“你要杀我，还是要我身败名裂，我都没有话说，但是，阿浔，此事一公开，毁的是我一个人吗？不但我们整个顾家，就连父亲一生的名誉都会受损！你就忍心将他老人家辛苦一辈所积攒的名声和家业都毁在你手里吗？”
陶氏忙接着道：“还有麒麟，他还小，父亲生前最疼的便是你和麒麟，求求你，看在这一点的份上，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祝南卿悔不当初，早知道就不该把这陶氏带过来。这妇人看着娇怯怯的模样，一张嘴却好似利箭，字字句句，端的是直击人心坎。
顾浔思虑良久，起身朝梁上道：“师兄，相烦你下来，帮我做个见证。”
以祝南卿对顾浔的了解，早就料到他不会杀顾柏，但就这么放过这人渣，他可不甘心，就在刚才他还在想要叫顾柏尝尝断肠散的滋味呢！
祝南卿足下点着房梁，无声无息就向外溜，却被顾浔飞身上前截住。
祝南卿气鼓鼓道：“作甚鬼见证？我一个江湖人，不管你们家这档子破事！”他要是答应了做见证，不然就不能再去找顾柏的晦气。“你去找你们族长老头吧！”
顾浔道：“不行，此事不宜道与外人知晓……况且，寻常人也做不了顾柏的见证。”
祝南卿连忙推辞：“咱们攀不上亲戚……”心道你也知你这个哥哥心狠手辣，一般人镇不住。
顾浔道：“师兄从小与我一起长大，一同出生入死，自然不是外人！”顿了一顿又道：“你若答应作见证，我自当将其中内情原原本本据实以告。你若不肯，事后不管你怎么问，我都不会吐露半个字的，嗯，打死我也不说！”心想你天生爱管闲事，盘桓这么多天，不弄个水落石出，你是绝对不会甘心的。
祝南卿瞠目：“你那傻侄儿有一句话说的不错，你这人天生两幅面孔！对着你那人渣哥哥，你护得像宝一样，对着你师兄，就一味耍赖蛮缠，是吧？”话虽这样说，但毕竟好奇心占了上风，“你说的，会将内情原原本本据实以告！”
顾浔二话不说，将信交到他手里：“你自己看吧！”
祝南卿嘴上拿娇：“哎？我说过答应你了吗？”手里倒是诚实，已迫不及待打开……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顾柏杀人放火都毫无顾忌，一听说要公开此信顿时就服了软……
原来，三年前，顾戚山去世前数月，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商号有一笔生意出了问题。那是官府向顾家采购的一批药材，送往前线军中，主要用于医治外伤，止血用途。
大概因着急用，加上官府与顾家多年合作的信任，验收不够仔细，然顾戚山细心，却发现了问题，其中几味药材存在以次充好的情况，当即叫来了顾柏痛骂一顿。同时告知了当时的宁州知府程秉文，顾戚山提出紧急补救的措施，于就近前线当地的药铺高价购入这几味药，以免误事，这笔钱由顾家来出，并且，原数退还官府此前支付的，这几味药的差价，共计约八百两。
所以，分家时，顾浔多出的那八百两也并非师出无名。
顾戚山大概知道自己这亲儿子的秉性，他并不相信顾柏所谓时间紧迫，疏于查验的说辞，而是暗中细细彻查起顾柏这些年来经手的生意，果然发现这以次充好，谋取差价的勾当，他干的早不止这一遭！
顾柏与顾浔年幼之时，顾戚山挂在嘴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寻常人坏了良心，为害可能有限，经营药材之人如果坏了良心，作孽可就大了！”他一生将“信义”儿子看得极重，得知亲儿子干下如此勾当，心中震怒可想而知。
于是他即刻勒令顾柏不得经手商号任何事务，并且修书顾浔着他立即还家，商量如何弥补顾柏犯下的过错。并且盛怒之下，透露出顾柏已不配继承家业，有意让顾浔回家执掌门户的意思……只是，那封信，他到死都没有发出去。
但是顾戚山到底绸缪一生，在顾柏与他日日争吵，心疾时不时发作的时候，他留下了这份给顾浔的遗书，并且暗中给两兄弟分好了家业，并且在信中名言，顾家所有的生意，顾柏只能每年分红，无权插手经营之事。再珍而重之地交予族长，待顾浔还家成亲之日宣布。
之所以一定要等到顾浔成亲，交由新妇之手，再转交儿子。一来是因为顾戚山深知次子秉性，不重视钱财，若族长宣布了分家后便直接交给他，就怕他当做寻常遗产，不做深究。由新妇之手转交，以顾浔之心细，必会思索其中深意，二来，还是出于一点私心。顾柏所做之事太为人不齿，此事若公开，他从此无法在宁州城立足，自己一生名誉也毁于一旦。所以这封遗书的存在，他既不能告知族长，也不能对温秀竹名言。毕竟顾浔在外多年，很有可能另娶他人，毕竟只有儿媳才能算做真正的家人。
那些“非要带成亲之日交予新妇手中”、“顾浔分家时多得的八百两”，看似莫名其妙，都是他为了让儿子发现遗书留下的线索。
然而，顾浔见到这封遗书，也颇为头疼。
第一，他根本无心经营生意，也不打算在已没有了父亲的“家”多待；
第二，他命不久矣，哪天自己死了，顾柏若得知消息，难保不旧病复发，甚至变本加厉。
但若托付族人，别说难保不传扬出去有损父亲声誉，只怕哪天就死于顾柏无声无息的暗算。想来想去，这个人非祝南卿莫属。
祝南卿看在自己的面上，肯定不会出去宣扬，他也不怕顾柏暗算。自己只要将这封信交给他，顾柏投鼠忌器，就算祝南卿三年五载不露面，顾柏也不敢轻举妄动。
顾戚山在信尾果然还是为顾柏求情，肯定顾浔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深悔自己年轻时忙于生意，又念及言顾柏的母亲早逝，自己对这个儿子总狠不下心管教，导致今日之祸。最后附言，顾柏此生如有再犯，着顾浔执此信，以顾家家主身份，请族长修改族谱，将其逐出门第，不再认他这个儿子。
顾浔既要保全父亲一生声誉，又要遵循父亲遗愿，再给兄长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一番苦心思虑，才想出这么一个万全之策。可苦了祝南卿，看热闹看到后来，图然憋了一肚子气，却又别无他法。
三日后，顾戚山终于葬入顾氏祖坟，入土为安。
顾浔待人群散去，去坟前拜别父亲，祝南卿在一旁作陪。
其时夕阳西下，顾浔将手中浊酒洒在坟前明堂，余晖中，仿佛看见那一日，顾戚山领着他第一次回家的场景：
那时他还没有顾浔这个名字，也没有与顾戚山父子想称。七岁的他从在浔江边被顾戚山救下就很少说话，此时听见顾戚山说到家了，忍不住好奇，支起瘦骨嶙峋又伤痕累累的手臂，趴在车窗边向外张望。
顾戚山看出他的紧张，温言道：“别怕，到了伯伯家里，不会在有人打你骂你，罚你饿肚子，从前受的那些苦，都忘了吧！”
顾浔仰起小小的脑袋，将信将疑，仿佛在问：真的吗？
顾戚山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和地笑笑：“真的！不会有人再逼你去干坏事，就算是你不喜欢的事，也不会有人强逼你去做……不过先说好，读书写字可不能算在内……”
顾浔对生身父母的印象已经很浅了，在他心里，顾戚山就是父亲。
怎奈，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些天来，顾浔无数次午夜梦回，心中盘桓的编制这句话。幼年时，父亲对他有多好，此时，他心中的遗憾就有多深。
祝南卿见他伤怀，起了个话题道：“后来你一离家就是七年，还是因为顾柏吧？那时你不过是个孩子，他为何这么容不得你？”
顾浔摇头叹息：“这我真不知道，我从没有半分得罪过他，但他对我始终心存芥蒂。我离开深渊时，所中之毒尚浅，但仍会时不时发作，父亲为我延医问药，花费银钱无数，还常常彻夜不眠亲自陪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点……”
后来顾柏娶了陶氏，这嫂子对他倒是客气，却不料，十三岁上那一年，毒性发作凶猛，一碗平日喝来调理身体的汤药中，竟被人加入了分量不轻的断肠散！顾浔多年来，喝惯了这一剂药，被人加了味，他一尝便知，再加上他从小跟着顾戚山，熟知药理，稍一查证便验出这是有人要取他性命的毒药。
至于误打误撞之下，发现断肠散竟对他所中之毒有克制作用，纯属他命大，这些年来身体早有一般人没有的抗毒能力所致。
那一日，顾浔便知道，这个家不能再待了。但是他不想让父亲为难，只说自己身体不好，药石也不见得有效，想要去寻求佛法相助。顾戚山自己也是信佛之人，便当了真，还挖空心思打听到一处隐于世外的庙宇，将他送了过去。寺中有位老僧竟对顾浔颇感投缘，一见之下便答应收他。
于是，顾浔自十三岁后，便一直住在庙里。至于他后来为什么去了北疆，却是另有别情了。
夕阳洒下最后一丝余晖，顾浔最后一次拜别父亲，正要与祝南卿一道离去，却见远远来了一人，素衣素颜，做丫鬟打扮，手中提了祭祀之物，正是温秀竹。
顾浔离去之前已经对温秀竹做了妥善安排，除了顾戚山给的那一千两，顾浔又再给了一千两。两千两白银，这已是普通人终极一生难以累积的财富，足以令她余生无忧。
温秀竹仍是以丫鬟身份向顾浔行礼，叫了一声“二爷！”期期看向顾浔，目光中隐隐藏着一丝不易差距的期许，随即低下了头。
祝南卿这会儿倒是极有眼力，早在温秀竹未近前时便已溜之大吉。
两人一别七年，到这时，才算真正有机会好好说一会子话。
顾浔心中正有一事未解，遂问道：“秀竹，那封匿名信，是你写的吗？”
温秀竹点了点头：“是我求我们邻村的罗秀才帮忙写的。老爷去世后，大爷一直扣着消息，不曾让人通知你，我偷偷写了信，想请罗秀才帮我寄出去，但是他说大爷在宁州城手眼遮天，万一这封信没寄出却被截了下来，发现是我的字迹，那我在顾家就待不成了，所以他就帮我代笔，写了那封匿名信。”
顾浔心道原来如此，若是温秀竹的字迹，自己不会不认得。
又听温秀竹小声道：“我与那罗秀才不是传闻那般，我资助他上京赶考，是为了答谢他帮我写信与你，二来后来听说你也被山贼害了，我就希望有个人将来能有能力追查老爷去世的真相……”
顾浔心下感动，温秀竹并没有变。眼前的身影仿佛与当年那个在顾府屋檐下哭泣的小女孩重叠起来。那个冬夜，顾浔刚随着顾戚山走下马车，看见这女孩可怜，便将手里的桃花酥掰了一半分给她，女孩本不敢接，但敌不过饿得狠了，最终还收双手借了过来，道了声：“谢谢少爷！”才敢往嘴里送。
有人坐拥万贯家财却贪心不足，为非作歹，机关算尽；有人却能于平困中自守，不忘初心，知恩图报。
顾浔想了一下，缓缓开口道：“秀竹，对不起，日前误会了你，今日我向你请罪，恳请原谅。”说着向温秀竹郑重行了一个大礼，又道：“多谢你！你的这份情日后我会尽力补报……”
温秀竹心中早有预料，但听到这里，眼里的那束光终是灭了，只是讪讪道：“不，不，二爷言重了！”
顾浔却又向她行了一礼，接着道：“只是，我在外多年，早已娶妻，当日与你成婚确是权宜之计，情非得已。如今你已是自由身，愿你今后得觅良人相伴，平安顺遂！”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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