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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67章 江上游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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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到此处,她倏然住口,唇角轻轻一抿,终究不愿将叶清予对他的那些隐秘心事说出口。
她一向觉得,这些事,梁穆未必知晓。
可她心中始终存着一个疑团:若真是因公主忌惮冯慈,那她这个同样被叶清予青睐的人,为何安然无恙?此事细究起来,实在难以圆通。
梁穆并未听出她未尽之言,却从她语气里听出了对宫中势力的排除,心中已有了判断,只道是严暮云所为。
可她还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人,就是这件事的中心。
“喻姑娘,”梁穆声音更轻了些,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冯慈爱慕叶清予,颖慧公主也心仪于他,而叶清予早已是官家心中属意的驸马人选。这里面的关系,你可曾想到还有另外一人。若朝中举足轻重的武将是国公爷。那还有一位颇得圣宠的文官…你可曾想过,那位对儿子寄予厚望的宣平侯,又岂会容得一个善妒跋扈的人,整日在外搅得流言四起,坏了他儿子的前程?”
烟晚一怔,眸光微动,“你是说……宣平侯他……”
梁穆缓缓点头,目光沉静:“对国公府而言,若要冯慈的命,又何须大费周章地迫使冯大人将其送往西州。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国公府的儿媳病卧在床,而后丧命,官家岂能不知?官家素来疼惜颖慧公主,若明知有这般隐患尚存,又怎肯轻易将掌上明珠许配给叶清予?宣平侯何等精明,一眼便看透了官家心思。为保儿子前程无碍,他借西州兵荒马乱、盗匪横行之机,悄无声息地除了冯慈,既不留痕,又断后患。”
喻烟晚听得心头一震。
宣平侯的手段她早有耳闻,却从未想过,一个女子,竟会如此因世家利益无声无息地葬身于乱局之中。
她望着梁穆,眼神恍惚:“那……叶清予可知情?”
“知情。”梁穆轻叹一声,“父子为此大吵一场。姑娘与叶清予交情不浅,他却从未向你吐露半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烟晚脸上,见她神色微黯,便又补了一句:“也不必太过忧心。你虽与他亲近,可宣平侯眼里,你终究不是阻碍。他要的,只是叶清予的前程坦荡,旁人如何,他并不放在心上。”
他当真不在乎么?
喻烟晚心头一滞,指尖微微蜷起。
宣平侯处处提防冯慈,生怕她坏了叶清予做驸马的前程,可曾想过,自己儿子心里真正念着的是谁?
梁穆瞧出她眼底对老侯爷的困惑,唇角轻扬,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姑娘对宣平侯知之甚少。在他们那样的人家,家族利益压过一切,儿子只要顺从父命,照着安排走好每一步便好。至于他心里喜欢什么、惦着何人,又算得了什么?”
喻烟晚默然。
世家宴席上,她从未见过宣平侯露面,坊间传言倒是听过不少,说他权谋深重,手段凌厉,却始终隔着一层雾般,不曾亲见。
如今才知,那传闻里的冷硬并非虚言。
连亲生骨肉的心意都能视若无物,这般铁石心肠,倒真称得上一个“冷”字。
一行人走了半日,脚程渐沉,喻鹏霄便提议趁着日头未落,去江边寻船渡水,也好赶在黄昏时分,看一回江上落日,不负这良辰美景。
到了江边,船家迎上来,说是他雇的两艘船,其中一艘载着喻将军和家人,半个时辰前便离了岸,备了美酒佳肴去赏景了。
眼下只剩这一艘,别无他选,喻鹏霄只得领着众人登船。
襄州的江船,与临安湖上那些玲珑画舫不同,船身宽阔结实,少了几分雅致,却多了江流奔涌间的稳重踏实。
船行水上,如履平地,倒叫人心安。
众人上了船,各自散开,寻了喜欢的角落倚栏远眺。
江风拂面,水光潋滟,晚霞如锦,铺满天际。
喻烟晚在甲板上站了片刻,看那日头一点一点沉入江心,余晖染红了半江流水,美则美矣,却也觉出几分倦意。
她转身回了船舱,打算歇一歇。
恰在此时,严暮云正独坐舱中,手边一盏清茶,袅袅升腾着热气。
见她进来,两人目光一碰,皆是一怔,随即各自敛了神色,略显局促。
喻烟晚轻轻坐下,严暮云未语,只执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
她低眉顺眼,双手接过,指尖微触杯沿,温热传入掌心。
悄悄抬眼瞧了他一眼,想起梁穆方才所言,心头微动,终于开口:“当初冯慈那件事……许是我误会你了。”
严暮云唇角微扬,声音清淡:“是梁穆同你说的?”
她点头:“我问的,他才肯讲。他并非有意妄议世族。”
“无妨。”
他轻轻吹了吹茶面,语气坦然,“国公府从不曾禁他言谈,只是临安之地,耳目纷杂,一句不慎,便可能招祸上身。大家谨慎些,也是常情。”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微沉:“若梁穆所言皆实……你还愿如从前那般,与叶清予亲近吗?”
喻烟晚一怔,不解他为何也这般在意此事,低声道:“我与小侯爷只是好友,并无任何逾矩行为,他在天湖城之战中帮助了喻家,若无他带着暗卫到天湖城布局,喻家和天湖城的百姓都会孤立无援。对我来说,他是出生入死的故人。”
舱内一时静了下来,唯有茶烟袅袅,随江风轻晃。
话一说完,喻烟晚便在心里暗暗埋怨自己,何必对严暮云解释这么多。
严暮云望着她,声音低缓却清晰:“大筞国如今扬文抑武,边地虽偶有战事,但是如今也算太平。你瞧见了,昔日武官执掌的枢密院,如今说话算数的,都是文臣。除了国公军直属官家,各地兵力调动都要经过枢密院批准。章家失利一大部分诱因就是章泽安没有看清形势,触了朝廷的逆鳞。在先帝时,武官集体遭遇贬谪也是如此,先皇对武将产生了忌惮,不论好坏一概而论。在这里面,唯有宣平侯,他的暗卫是武,但表面宣平侯却是文。朝廷离不得他的暗卫,无论官家还是宣平侯本人都心知肚明。所以,叶清予与公主的婚事,从一开始,便是注定的。”
这一席话,严暮云说得平和,语气里竟无半分焦躁,反倒透着几分难得的沉静。
类似的话,喻烟晚曾在赵雨晴口中听过,她明白,这是关切。
这一回,她没有争辩,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她忽而想到,他字字句句说的都是局势、是他人,却偏偏没提自己半个字。
国公爷也是官家亲封的平章军国重事,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在这盘棋局里,严暮云仿佛始终置身事外。
如他所说,如今大筞重文抑武,国公府看似位高权重,实则也是如履薄冰。
而严家,也不愿再搅进这里面来,只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喻烟晚静静望着眼前说话的严暮云,此时的他,既不像临安城里那个高门显贵的小国公爷,也不似军中威风凛凛的少将军,倒像是喻鹏霄口中那些街巷间走动、粗茶淡饭过日子的寻常百姓,眉目间透着几分久历风尘的坦然。
严暮云察觉到她的目光,忽地侧过脸来,凑近了些,低声问:“怎么,我脸上沾了东西,还是哪儿瞧着不对劲?”
被严暮云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怔,喻烟晚慌忙垂下眼帘,指尖不自觉地绞了绞袖口,“没……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同往常不大一样。”
严暮云见喻烟晚脸上渐渐浮起一层薄红,想要逗逗她,便故意道:“那你倒是说说,有何不同。”
烟晚心头一紧,忙想寻个话头岔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忽而想起什么,低声道:“对了……多谢你的簪子。”
“你还没答我,哪里不同。”
他并不接她的话,只微微笑着,目光偏不肯放过她。
她顿觉窘迫,垂眸盯着手中茶盏,声音轻得几乎要融进风里:“像是……能让人亲近了些。不是杀伐决断的将军,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小国公了。”
严暮云听了,低低笑出声来。
烟晚抬眼望他,一时竟忘了移开视线。
他眉峰如刃,鼻梁挺直如削,笑时唇角微扬,竟透出几分少年才有的明朗光亮,仿佛能将眉间那抹久经风霜的沉郁悄然化开。
尽管严暮云要大她几岁,但是这个历经沙场的男子,笑起来似乎还有着少年感。
这才是她心底真正想说的话,却终究没说出口。
她这般怔怔望着,反倒是严暮云被她盯得眸光微闪,耳根竟也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热意,轻咳一声,主动转了话头:“那簪子,雕的是茉莉。”
他知道她最爱茉莉,素净清幽,不争不抢,一如她的性子。
正说着,外头脚步声传来,喻鹏霄掀帘而入,笑道:“船要靠岸了,先在江边用些点心,随后便去放灯。”
临江的岸上热闹非凡,正值渔村一年一度的灯节,家家户户提灯而来,沿江放灯祈福,盼的是江水平安、渔汛丰盈。
大家四处逛着。
严暮云则陪着喻烟晚,刚从摊上买了盏莲花灯。
灯身莹润,花瓣层层舒展,烛火在灯心微微跳动,映着她低垂的眉眼,温柔如水。
两人走到江边,人潮涌动,岸边早已站满了祈福的男女老少。
喻烟晚蹲下身,仔细摆正灯盏,指尖轻抚灯壁,口中默念着心愿。
忽而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