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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三千雷劫(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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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先找贺兰漪汇合,但地宫曲折多变,一旦走散恐怕没那么容易再相遇,只能独自在僻静的隧道里寻找出口。
古怪的是走了小半个时辰,期间竟然一个巡逻的妖怪都没见到,这让她隐隐觉得不对劲。于是放出神识萦绕身侧几寸,扩大感知的同时也不会叫修为高深之人发觉。
越走分岔路越少,寂静又庞大的地宫仿佛只留她一人,等进入一个开阔的殿室,那怪异的感觉忽然变得无比强烈。
密室之内的布置与其他所有地方都不同,像某种古时期的祭祀台,圆形的阶梯反其道而行,一圈圈往下延伸,正中心的空地上矗立着巨大的石碑,石碑如同通天之柱,贯通了地面和穹顶,站在台阶最高的地方放眼望去,阶梯上还站了许多“人”,宛如严整以待的队伍。
从大门进来的离暚恰好处在阶梯的最上方,见到眼前一幕眉心狠狠跳了下。
密密麻麻的人影整齐排开,立于阶梯之间,周身无半点活气,仿佛沉睡千年的石像。
半息后她明白过来,这些并非真正的“人”,而是一群动作自然,表情栩栩如生的纸傀儡,穿着最普通不过的服饰,装扮各不相同,有小厮,丫鬟,护卫……
离暚目光淡淡扫过,绕开纸人一步一步往下走,心底愈发古怪,索性将神识又放开一倍,以盔甲之势护住自己。
她走到中心空地,抬头想要看清石碑上面的文字。
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神识之力瞬息之间收回隐藏,离暚转身,不慌不忙地看向声音来源。
浓郁的黑暗下,有个红衣服的影子从“人堆”里缓缓走了出来,身上披了件宽大的斗篷,低着头,只露出惨白的下半张脸,宛如鬼魅。
阴冷的气息倏忽荡开。
“小姑娘,在别人家里乱逛乱跑,恐怕不太礼貌吧”男人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沙哑的嗓音随之灌入耳中。
对面的修为在她之上,确切来说,现在只要是个修行者,修为都在她之上,所以不管遇到谁离暚都不打算慌了。
她后退两步,遥望阶梯中段突然出现的人,取了张符纸捏在指间,单手背于身后。
对于她不自量力的小动作,红袍人并未放在眼里,一边往下走一边嗤笑道“苏烬河那个蠢货,总有一天会被她手底下的那群畜生给害死。”
苏烬河,想必是那狐妖的名字。
他们二人是什么关系?听这人说话的语气,倒像是没把狐王放在眼里,难不成他就是那个在背后谋划,企图布置阵法夺舍曲长青的人?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前辈,我好像迷路了,不是故意乱逛乱跑的”离暚笑嘻嘻的装傻充愣。
说话转移注意力的同时,她放出一缕细蚊大小的神识去试探,却被那人身上某种熟悉的力量给挡了回来,对面修为高出太多,隐约有所觉地看着她。
随着红袍走动的动作,藏在衣袂下的某个金属法器恍过一抹流光,离暚认出那是个拳头大小的铃铛,挡住她神识的力量便源自上面。
铃铛……
那日在山顶闯进石林的人手中也有个拳头大小的法器,如今想来似乎就是个铃铛。
事情几乎已经明了。
“装傻可没用,都闯到这儿来了还说什么迷路,你把苏烬河的地宫当自家花园么?”他边说边摘下头顶兜帽,高挺的鹰勾鼻和一双阴森的三白眼暴露出来,皮肤刀痕凌乱。
好经典的坏人长相……
离暚瞬间没了虚与委蛇的欲望,只想快点离开,直觉告诉她,自己现在很危险。
“前辈,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
她背手笑了笑,企图用人畜无害的形象降低对面的防备。
“误会?”红袍人不吃她这一套,短促地哼了一声,目不转睛盯着她道“没有误会,地宫的通道能够自由变化,我一路引你来此,进了这密室,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出去吗?”
难怪从曲长青那里出来后自己一个巡逻的小妖都没见到,原来是遭了道了。
事已至此,先跑再说。
离暚拧眉做出抵死反抗的模样,眸光从他身上移了半寸,像是看见了什么值得惊喜的东西,眼中迸发光彩,朝红袍身后喜出望外地喊了声“师兄!”
他动作微微一愣,头犹疑着偏了偏。
分神的瞬间,对面小鬼立即朝他丢出一张符纸,黑色烟雾簇簇炸开,宛如弥天大网落下,笼罩住所有的光线和视野。
雕虫小技。
他心底不屑,甚至懒得抬手遮挡,只随便掐了个诀便将黑雾驱散。
圆形大殿共有进出两道大门,离暚已经拔腿跑到了出口附近,然而等她到了门前,那石门却被一股力量控制,径直落下截断了去路。
尘嚣飞扬不止,背后传来森然笑声,红袍人得意道“我的地盘里还想跑,小鬼,你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语罢,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黑窟般的袖中飞出一条粗长锁链,暗室空气牵动着发出“卡拉卡拉”的声响,裹着罡风和灵威朝她劈来。
离暚反应极快地闪开,锁链却有意识地调转方向再度逼至,划过的灵力顷刻就灼烧了皮肤。
她叹了声倒霉,足尖一点在空中转了圈,落地躲到了石碑之后。
对面没了动作。
离暚疑惑地探出半个头,发觉周围忽然冒出阵阵奇怪的响声,只见阶梯上的纸傀儡开始抽动四肢,仿佛戏台子上被操纵的牵线人偶,扭出一个个常人无法想象的角度。
黑暗中,无数猩红眼睛闪烁,红墨水点出的眼珠子在干瘪的眼眶里咕噜噜转着,死灰的脸皮东扯西扯,嘴里发出指甲挠木板一样的“吱吱”声。
红袍退到台阶正上方,一副斗蛐蛐看好戏的姿态。
离暚心道不妙,果然下一秒就见他抬手轻轻一点,纸傀儡立刻发疯似的扑来,她慌忙挥出两张疾行符,在一只利爪即将穿破心口的前一刻从石碑后面闪开了,随后化作流光穿梭于张牙舞爪的纸人间,朝黑衣人的方向靠近。
“不自量力”
红袍人并不意外,瘦若骷髅的五根手指继续怪异地扭动,无数纸傀儡回退靠成半圆,将流光团团围住。
动作出现短暂凝滞,离暚很快调整方向,身法灵活地游走在纸傀儡之间,奈何对面数量太多,身上的纸片竟比刀还要锋利,仅仅擦身而过也能瞬间割破皮肤。
衣裳破了,肌肤滚出血珠,无声染红了鹅黄的裙子,脸颊也划出道道红线,离暚从两个扑过来的纸人身下滑过,脚尖蓄力一蹬,连跃三四阶台阶,勉强到了一块略宽松的地带。
似乎察觉她的滑手,红袍人操纵的速度明显变快,纸人像吃了什么药忽然癫狂起来,东倒西歪地朝她脚边爬,伸长手又抓又拽,表情狰狞恐怖。
见此情景,她一边退一边从袋子里掏出三张黄符。
口中吐出一串咒语的同时,符箓化成金火,在纸傀儡全部聚集过来的瞬间,火焰沿地而走,化作铺天盖地的气浪涌向四面八方。
纸人被火海吞噬,身体却并没有如想象中化作灰烟泯灭。
居然不怕火!
这些该死的纸傀儡到底是什么鬼材质?
跳跃的星子缓缓落下,离暚喘着粗气,没有灵力辅佐身体显然不适应这样大的压力,一下子使用这么多张符箓,对精神力的消耗也无比巨大,此时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而且对面这个人根本没真正出手,一直把她当狗遛呢!
实力差距太大了,再这样下去非把她活活耗死不可。
更糟糕的是她把大半的符纸都留给了曲长青,如今袋中制好的符箓也已经见底了。
装朱砂的玉竹节也在刚才的混乱中丢失。
“你那点儿小火苗还是留着放烟花吧”
见到这一幕,红袍人阴沉的面孔露出一个不屑的笑,显然看穿了她的境况 “我说怎么不见灵力波动,原来是个没有疏通灵脉的符修。”
离暚镇定如常,呛声道“符修怎么了,我们符修寿命比剑修长,身板比法修硬,伤害比医修强,智商比体修高,进可攻退可守打群架能辅助,你瞧不起谁呢!”
“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看出她体力到了极限,红袍歪头惋惜道“没符纸了,这下可怎么办”
离暚笑了笑“不劳你瞎操心”
她按着胳膊上的伤口取了一抹自己的血。口中默念贺兰漪在地牢中教过的咒诀,写于最后一张黄纸表面。
“三昧行,金火借”
符箓上金线陡生,灵蛇般划过,随后爆裂成一簇金火。
“嘭——”无数火花迸射开,化作火浪铺天盖地笼罩下来,气焰措不及防地将她和红袍人冲开。
“又是这招,看来你真是穷途末路……”红袍话说到一半蓦然愣住,那火爆发出刺眼的金光,如雨般纷纷扬扬落下,纸人不过沾染便立即嚎叫起来,身体很快被烈火吞噬,扭曲着面孔痛苦叫嚣,在火焰中彻底融化。
“怎么回事!”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纸人全部化成灰烬,大火却没有停下的趋势,反而越烧越烈。
一抹火星飞来,红袍下意识用手挡住,手背立即被烧出焦黑的血洞,等放下手再看,面前哪里还有那丫头的身影。
他连忙环顾四周,只见离暚竟从头顶上方一跃而下,直冲面门。
红袍立即召唤锁链。
见此,少女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正疑惑的时候,她整个人忽然消失,一抹黄色水波纹一闪而过,腰间忽然一空。
不好!
摸着空空如也的腰部,红袍将目光投向对面阶梯最上方,下意识甩出锁链想要夺回,谁料离暚直接用铃铛顺势缠住锁链,绕了两圈,控制住了锁链的攻势。
二人握着一头一尾,红袍人没曾想她敢用铃铛来抵挡,心里压着惊呼和心疼,既不敢松手也不敢用力,生怕那宝贵而脆弱的铃铛断送在他手中。
“臭丫头,你找死!”
他双目瞪大。
虽然上面有闭音禁制,但又怕她真的摇动那铃铛。
帝金铃乃难得一见的神魂系绝品仙器,清灵台,引魔心,一声断欲念,二声断虚妄,三声断魂魄。
世间少有的顶级宝物,他见过这铃铛的威力,稍有不慎便能取人性命,杀人与无形。
听见对面骂她,离暚反而嘿嘿一笑,像抓住猫的尾巴,语气恶劣又轻佻:“这么紧张?看来这东西很重要啊,那你可要小心了”
她兀自收紧力道,将铁链和铃铛捆地更紧,朝红袍人一扬下巴,嚣张地威胁“不然我要是一激动弄坏了可怎么办啊。”
红袍人被她那举动一唬,还真下意识松了几分力道。
居然这么不禁吓?
离暚看准时机,摆动手腕轻摇,薄唇微启,淡淡吐出两个字。
“厄兆!”
可惜铃铛并没有如她所想般于这晦暗漆室中发出一声脆响。
她仅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上面设有禁制,忍不住骂了句不要脸。
偷来的东西居然还上锁!
见此,红袍人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臭丫头,把铃铛还来,我兴许能大发慈悲给你留个全尸”
“哦?”她依旧不肯松手,就着锁链把铃铛举起来看了看,反问道“你说还你,这是你的东西吗就还给你”
红袍听出她意有所指,眸光暗浊:“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离暚忍不住笑了“你脸皮还真是比城墙都厚,谁人不知这帝金铃是小竹山碧虚仙尊的东西,你真当我是什么孤陋寡闻的白痴吗”
寒鸣三声断,帝钟惊回音。
天下谁人不识帝金铃。
“那又如何”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他忍不住笑出声来“铃铛是死物,只要没有滴血结契,移主是最正常不过的,碧虚仙尊如今贵为仙盟长老,想必不屑这小小灵器,铃铛如今在谁手里谁自然就是它的新主人”
仙盟长老?
他说的振振有词,离暚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笑着拿起铃铛晃了晃,故意学他的话“啊,那照前辈这么说的话,这铃铛如今在我手里,那岂不是就是我的东西了,那刚才你为何要叫我把东西给你?伸手就要别人的东西,好没道理。”
听到这话,红袍的脸色再度沉下来,变得有些狠辣瘆人“你找死。”
见把人逼的有些急了,离暚闭嘴不再说话。
他直接收回锁链飞身而来,离暚使出老招数,想用铃铛四两拨千斤,然而对方早料到她的动作,心底冷笑,手腕一扭,一股灵力朝她手臂劈下。
离暚及时收回了手,铃铛却被卸了出去。
她直呼不好。
眼看着铃铛就要落入他手,心一横,飞身一跃跳下台阶。
周围大火肆虐,离暚并不打算为了个铃铛和他硬碰硬,非常识趣地做了个假动作,果断转身逃走。
进来的大门还开着,对面看穿她的意图,用锁链挑起燃烧的纸人挡住去路,自己血肉之躯,这火对她的伤害只会更高,在被击中和保命之间她选择了自己的小命,就地一滚往旁边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