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森林》道上咸鱼

17、第十七章 无主之城 1

　　再次醒来时，妮雅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黄褐色的海滩，绵长的海岸线望不到边际，海水在炽烈阳光下泛着白色光芒。她撑起双臂坐了起来，抹掉附在脸上的砂砾，朝四周望去，不见其他人影。茫然和恐惧几乎同一时间涌入心头，她在哪？佐娜在哪？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唯一能确定的只有自己还活着这一事实：脸部的刺痛，肌肤不适的黏腻感，脚底的凉意以及头顶的炙热无不印证着这一事实。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自打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缺失了大片记忆，孤独和未知带来的不安全感便牢牢地困住了身心。海浪孤寂的叫声包裹了天地，尽管阳光热烈，但她依然觉得四肢发凉。在原地站了片刻，她朝着堤坝的方向走去。
　　堤坝外破碎的沥青马路蒸腾着热气，路上空无一人。妮雅抹掉额头渗出的汗珠，脱下外套挂在手臂。马路边可见连成排的房屋，她穿过马路，朝着一座敞着门的白色店铺走去。店铺上方挂着褪了色的淡黄色牌匾，上头写着“清凉冷饮”。店内空无一人，吧台上积着厚厚一层灰，时有海风吹来，未关紧的橱柜门便乒乒啪啪地响动，玻璃器具碎满一地。这里曾经发生过激烈的争斗，妮雅自然地联想到了北鬼，它们也到过这里吗？她没有过多停留，出了店铺继续朝前走去。
　　城镇上的房屋大多是一副多年来无人打理的破败模样，街上到处散乱着家用的瓶瓶罐罐，几辆停靠在路边的小车顶部塌陷，玻璃窗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毁坏，椅座上铺满落叶。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正在恍惚间，几声幼儿哭啼从不远处传来，为这寂寥渗人的氛围更是平添了许多恐怖。她凝神细听，那哭声忽高忽低，夹杂着时断时续的抽泣，似人哭又似猫叫，一时间难以分辨。不过，根据现状判断，对方是猫的可能性大一些，想到此，妮雅壮了壮胆子，寻着声音找去。
　　确定了声音是从一间外墙上画着年糕宣传图案的铺子里传出后，妮雅推开半敞的青色木门。店内一片狼藉，从二楼传来的哭声愈发响亮。走上木质楼梯，抵达二楼，妮雅见房内一角蹲坐着一个黑色长发儿童，对方背对着她，幼小身躯随着哭声上下起伏。虽说一开始也怀疑是否是人类孩童，但怎么想都是野猫的可能性比较大，所以此刻妮雅心下一惊，有种言不明的诡异感。她没有直接上前，先是敲了敲自己身旁的墙壁，但可能是没听见声音，对方并未作出反应。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呀？”妮雅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小孩似乎被吓了一跳，朝里挪了挪，但依旧没有转身，看对方体型，估摸五六岁。
　　“小朋友。”妮雅站在对方背后再次叫了一声，还是没有答复，倒是哭声更加洪亮了，如同起伏的骇浪，震得耳膜生疼。于是她走上前弯腰将一只手轻轻搭在对方肩膀上，想看清对方的长相。就在此时，那长发孩童猛地转过头来，从嘴里吐出一条金黄色的长舌，弓起身子，绷起四肢，朝着妮雅飞扑而去。
　　一个踉跄，妮雅被扑倒在地，大衣掉落地上，身上唯一的一把尖刀放在外衣口袋中。情急之下，她只能用力卡住对方的脖颈，湿漉漉的长舌扫过她的脸颊，原本被砂砾刮擦的伤口愈发疼痛。对方不知是什么妖魔鬼怪，两只橙黄色的眼睛左右开合，皮肤呈淡青色，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散在妮雅脸上。她用力将对方撑开，然后直起上半身，将之往一旁甩开。那小鬼头如嚎哭一般怪叫着，一个闪身消失在楼梯口。她站起来努力平稳自己的气息，擦掉脸上沾抹到的粘液，弯腰捡起大衣，抽出从寒冰之域带出来的尖刀。
　　走到木梯处，周遭已恢复安静。年久失修的楼梯晃动着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吱声，仿佛随时都会塌陷。事实证明也确实不太坚固。从一开始就如蜘蛛般扒在楼梯拐角上方的成年屠灵眼见自己孩子捕猎失败，在妮雅重又走下楼梯时，从藏身处扑下。楼梯无法承受突然增加的重量，在拐角处彻底断裂。
　　“啊”妮雅不由地惊叫一声，摔下地板。还没来得及站起，模糊中见一只与自己差不多高的长发生物再次朝自己扑来。
　　对方移动的速度太快，她来不及站起，便下意识地抬手挡住头部。
　　嘶叫声如长笛般悠长，妮雅睁开眼睛，刚才欲攻击自己的生物腹部中箭被挂在墙面上。她急忙站起，看向门外。男孩手执弯弓长箭，逆着光如坠落神明。不知为何，妮雅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后来对方先开了口，告诉她那是一种叫做屠灵的肉食生物。被射在墙壁上的长发屠灵与刚才的小鬼头外貌大致相似，黑发，黄眼，长舌吐在空中上下左右翻动，身体肌肤呈淡青色，体型与成年人类并无大异。
　　“谢谢。”犹豫了几秒，妮雅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对方尚未开口，从门口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宋赫，终于追上了，可累死我了。”来的是个有些胖胖的男孩，红着脸，满头大汗。
　　“咦？”发现房间里的妮雅后，刚进来的男生显得有些诧异。
　　“我叫杨妮雅，”妮雅朝着二人微微点了个头，随后继续问道：“你们有见过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的女孩吗？她扎着高马尾，皮肤很白，身上，身上的衣服还挺厚的，和我差不多。”她们二人从高寒地区而来，就连贴身衣物都是加厚的。
　　“原来你们是一起的呀，那可太巧了。”胖男孩憨厚地笑着。
　　“她现在在哪？”妮雅激动地问道。
　　“就在前面的巷子里，我带你去。”胖男孩说道，接着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转头补充道：“对了，我叫江禾舟，禾苗的禾，小舟的舟，他是宋赫。”

　　两个小时前，佐娜在海边醒来。记得昏迷前，原本正快速下落的她仿佛陷入柔软的怀抱，随之而来的是漫无边际的黑烟......
　　她匆忙起身寻找朋友的身影，但目光所及处只有一望无际的海滩和翻滚的海水。头顶是未曾见过的耀眼红日，面前是碧波翻滚的大海汪洋，意外到达的此处于她而言，是另一番天地，一个与寒冰之域截然不同的世界。她孤身走在马路上，不见半点人影，这里到处是打斗的痕迹，时间仿佛停止在多年前，战乱后的城镇被原封保留。
　　没过多久，佐娜听到一阵打斗声，担心妮雅就在前方，便手持刀具快步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前方出现数个人影，但细细一看，那其中仅有三个是人类面孔，其余的是五只从未见过的生灵。她躲进一旁的店铺，借着墙体掩护，透过玻璃窗观察局势。那三个男孩分别手持弓箭，棒棍及铁锹与之作战，五只长发生灵围着他们叫嚣，上下左右跳跃。那五只生灵中有三只体型较为壮硕，颜色略深，呈青蓝色，皮肉结实，眼见中箭也不退缩。佐娜起先并无帮那三个人类的打算，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妮雅，况且其中善恶她尚未分清，也不好站队。但就在她准备离开时，看到持铁锹的男孩几乎要被生灵吐出的舌头勒死时，她还是通过破碎的玻璃孔洞甩出小刀，刀背掠过对方的长舌，直直地插入墙体中，佐娜无意取走生灵性命。长发生灵迅速收回金黄色的舌头。几乎同一时间，另一只生灵破窗而入，佐娜侧身一跃，跳出屋外，快速抽出插进墙壁上的小刀，不得已加入了战斗中。
　　“哎哟，差点就没命了。”江禾舟惊魂未定，两手捂着脖子，脸色通红，气喘吁吁地说道。
　　“小心。”随着一声呼喊，棒棍越过江禾舟的头顶，正中屠灵脑袋，后者歪倒在墙角处，闷哼了一声便不再动弹。
　　混战中，佐娜被生灵扑倒在地，那长舌紧紧地勒着她的脖颈，几乎失去生命之际，棍棒男孩赶来相助，却不慎被咬伤了腿部......佐娜趁机翻身跃起，抬起小刀从背后划开屠灵的脖子......江禾舟大吼着冲向其中一只体格最是强壮的雄性屠灵，奈何力量有别，没跑几步便被对方举起扔向墙壁......弓箭男孩望向远处巷子口，随即抬起弓箭正对着剩下几只屠灵眉心射出，有两只歪歪斜斜地倒下，剩下一只朝着他的方向扑来......
　　“我去帮他。”江禾舟扶着腰强撑着站起，朝着宋赫的方向跑去.....

　　再次见到佐娜，妮雅心中颇有种如释重负之感，正如儿时做着噩梦哭醒时发现原来不过一场梦时的万幸之喜。
　　“实在是不可思议，我们两个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却毫发无损,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走在佐娜身边，妮雅不解地问道。
　　“就在昏迷前一刻，我觉得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拖住了，接着眼前便是一片黑，什么也不记得了，醒来后发现整片海滩就我一人。”佐娜觉得她们两人经历了一场如梦似幻的高空逃亡。
　　“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拖住了”佐娜的这句话唤醒了妮雅的记忆，在悬寒洞中，妮雅也曾有过类似的感觉，而那次，她和佐娜亦是大难不死，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这仅仅只是偶然吗？这里和她以前生活的地方到底有何关联呢？
　　“对了，这位女侠，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刚刚要不是你，我这回怕是没命了。”江禾舟说着打了个哆嗦，回忆起被长舌缠绕的窒息感，实在是后劲十足。
　　佐娜刚说完自己的名字，被江禾舟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许阳嘴角微微上扬，笑着向两个女孩介绍了自己和朋友的名字。
　　几个年轻人算是初次相识了，随后，妮雅便向他们问起了这里的情况。根据江禾舟的介绍，这里原本是座平静的海滨城市，后来，政府在此处建立了一座大型实验基地，对外介绍是药学研究所，专攻人类难解的各大绝症。正因了这个研究目的，那些科研人员深受海滨居民的爱戴和敬重，当时许多商铺都对持有实验基地工作证的科研人员推出了员工优惠套餐，一片其乐融融。然而，就在实验基地即将在此处迎来第六周年纪念日前夕，这个基地的真实面目在一场灾难性的屠城危机中被彻底揭开了。那些所谓的科研人员根本不是为了人类福祉而工作，他们从头到尾都是在研究一种能够被作为生化武器的生命体，也就是屠灵。不知为何，里面的实验设备出了故障，大批屠灵从关押仪器中逃脱，冲出实验基地，被作为武器创造出的它们大开杀戒，将原本宁静的海滨城市彻底摧毁。数以万计的居民在这场灾难中丧命，而侥幸逃脱的人类则躲进了实验基地。
　　“我和许阳都是实验基地建成那年出生的，听说我们也曾一度被称作‘史上最幸运的新生儿’。”说到这，江禾舟沉默了。
　　许阳轻轻拍了拍朋友的肩膀，接下去说道：“活下来的人给这座城市重新取了个名字，叫做‘无主之城’，人类和屠灵成了死对头，各自占据着城市的一部分。”
　　“这场灾难是发生在什么时候？”妮雅在脑海里快速搜索着相类似的新闻，一无所获。
　　“十二年前，史记3108年。”许阳回答道。
　　史记3108年？妮雅想起之前在高城问过佐娜现在是什么时候，佐娜说的是冰元3822年，退回到12年前，那就是冰元3810年。史记3108和冰元3810指的是同一年份吗？还是说她和佐娜两人来到了另一个时空？
　　“你们知道寒冰之域吗？或者是南阳？”妮雅试探性地问道。
　　“不知道？”江禾舟和许阳都摇了摇头。
　　“啊，没准宋赫知道。”江禾舟抬手指了指在前头探路的宋赫，“大概半年前，和遇见你们一样，我们是碰巧认识了宋赫，他打猎老厉害了，自从他出现后，我们就顿顿有肉吃。”江禾舟憨憨地笑着。
　　妮雅看着宋赫的背影，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犹豫了一会，妮雅还是放弃了追赶前面男孩的步伐。“你们今天也是出来打猎吗？”她看向身边的两个男孩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