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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太和馆戏聊祖天师 ...

  •   俞银身子一下就坐直了:“你没见过?”
      俞嫚安道:“好像是见过……但……又没见过。”
      俞银奇怪道:“这叫什么话?眼睛长在你脸上,见过就是见过,没见过就是没见过。哪有什么既见过又没见过?”
      “说见过……是因为我曾在那庙里晕倒过一次,朦朦胧胧中,我好像看见了什么东西,但我分不清是真的看见、还是只是发梦而已。”俞嫚安手指越绞越紧,“说没见过……是因为庙里的供坛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块红绸布、一个碗,和……”
      “和什么?”不止俞银,所有人的上半身都向俞嫚安倾了过去。
      “和一团火。”

      俞银脊背发麻,向后一倒,靠回了沙发上。俞青半晌才喃喃了一句:“我草。”
      剩下三人互视一眼,面色凝重,周逍微微蹙起了眉,问道:“那你晕倒发梦那次,看见了什么?”
      俞嫚安抿紧了唇,微垂的眼眸不安地眨动着,胸前那口气泄了又堵、堵了又泄,末了才道:“我看见……烧红的供坛上,有一个长着六只手脚的怪物,血肉破裂、浑身燃烧,正背对着我,把脸伸到碗中喝沸腾的血。”
      她顿了一下:“似乎感觉到我在看它,它猛地扭过头来,长着一张似人非人的脸。然后它六只手脚,像蜘蛛一样,朝着我爬下供坛,我便被吓醒了。醒来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刚才晕了过去,然而再看那供坛上,什么也没有。从那之后,就再没发生过了。”

      “火煞。”周逍脸色十分难看,十指相对,长叹一气,终于谨慎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俞嫚安愣了一下:“什么?”
      她出身京州俞派,当然是听说过‘煞’这种东西的,只不过听说的都是传言罢了,有人深信有人鄙夷,没谁真的见过。时隔百年,冷不丁听见,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逍看着她:“地火只有火煞能点。你梦中见到的那东西,大概率是只煞。”
      俞嫚安这下子彻底懵了,眉头蹙了又蹙,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火煞……地火……什么是地火?”
      俞银搓了一把身上的鸡皮疙瘩,直起身来,啧道:“我虽然没看见付长寿的冥脉,但地火……新世界影戏院着火的时候,那火是不是噌的一下从地底下冒起来的?特别快、特别烈?”

      俞嫚安神色茫然又慌张,点头:“是……但,”她摆起手来,“那火不是我点着的,真不是我点着的。”
      “当然不是你,”周逍道,“人不仅点不着地火,更驱使不了煞。”
      他抬起头来:“所以那场地火也不可能是火煞专门为你的一己私利而放。那唯一的解释就是,你通过某种方法,得知了新世界影戏院要在那天那时,起一场旷世大火,于是你设法约了付长寿和刘生二人前往。又因为你知道付长寿的性格,若是你不出现,他绝不可能一个人进入放映厅,所以你别无他法,只能和他同归于尽。对吗?”

      “你……”俞嫚安怔住,“你早就已经猜到了……”
      周逍道:“但我猜不到的是,你是如何知道起火地点和时间的?跟九莲池水的干涸有关系吗?”
      “有。”
      俞嫚安艰涩地空咽了几下,道:“我还是从中式教堂……那座庙讲起吧。”
      “我换了教堂之后,虽然觉得里面阴森诡异,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好像来对了地方,应该一直拜下去。也是在那个庙里,我和付长寿认识。”
      廖博插了一句:“你去拜庙是为了恢复灵脉,他去拜庙是为什么?”
      俞嫚安苦笑一下,道:“他说的是求姻缘,你信吗?总之,那庙一拜就是一年多,晕倒之事虽然令我吓到,但因为那时,我以为遇见付长寿是庙带给我的新的机缘,我便没有多想。直到后来发现付长寿的真面目,我起了杀心,便在庙里供坛前,求了一个愿,希望付长寿和刘生去死。”

      “然后之后并无事发生,直到又过了小半个月,我去拜庙时,庙里的修女找到了我。”
      “庙里的……修女?”俞银挑眉,“那庙里还有修女?怎么刚才没听你提过?”
      俞嫚安道:“因为她很少出现,既不布道也不念经,除了就住在庙里、每天打扫庙宇和供坛、偶尔与来拜庙的人说两句之外,几乎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周逍听出了一点:“庙里只有一个修女?”
      俞嫚安点头:“只有一个。”
      “可知道叫什么名字?”
      俞嫚安想了片刻:“好像没听过她有名字,都叫她修女。”

      她说罢,继续先前的话:“她问我是不是前些日子求过一个比较特殊的愿。我吓了一跳,本来不想承认,但她说是我拜的神仙听见了我的话,现下有个机会,能让我得愿以偿,只是需要我献上一样贡品。”
      俞青脱口而出:“什么贡品?”
      俞嫚安看了周逍一眼,道:“九莲池。”

      “九莲池?”俞青惊了,“这也能……上贡?所以九莲池之所以干涸,是因为你把池里的水送给火煞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讲,”俞嫚安思索着,“因为我感觉……它想要的并不是九莲池里的水,更像是想要一个干了的九莲池。”
      周逍十指相对,抬起眸来:“九莲池山后来成了阴窝,阴窝有个特点,便是水脉不通而阴气团聚。你猜得应该没错,它想要的,不是水,而是干了的九莲池,再准确一点说,是没有水的九莲池山。那后来呢?”

      “我起初没答应,我虽然有心,但也犹豫。”俞银继续道,“直到后来……付长寿惹怒了我,我下定决心,便去了庙里,问修女我该怎么交上这个贡品。修女告诉我,只需要偷偷取一点刘生的血,用她给我的火种点燃,然后一并扔进九莲池中,就算上完了供,之后的事情不用我操心。”
      “于是我按照她说的方法做了,过了几天,九莲池水果真开始干涸,我便又去了一趟庙里,也就是那次,修女告诉了我新世界影戏院将会起火的时间和日期,只要我把愿中之人带去,就一定可以如愿以偿。”

      九莲池山在刘家名下,那时由刘生继承,取刘生的血和了地火,应该就是和火煞定下了某种契约。
      再之后的事,不必多说。九莲池水干涸,新世界地火,几百个观众和工作人员命丧黄泉,包括俞嫚安、付长寿和刘生。再往后,付长寿饿鬼筑山,前去清理现场的二十几个工人命丧其中。
      京州俞派布下锁阵,一守就是一百年,直到意外疏漏,金美开业,付长寿的‘山’中余留的地火再度引燃,收去将近二百条无辜性命,包括杜静、吕天、小志和芝芝。
      饿鬼杜静筑成二重‘山’,俞派重启锁阵,直到他们前来。

      说完全部,俞嫚安一双手指已经绞成了麻花,苦笑一声,掉下了滴泪:“我明知道新世界大火将起,却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如果我当时没有一心想着杀了长寿和刘生,是不是……或许能救回其他人的性命?”
      周逍道:“是也不是。如果你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头,你或许可以把此事告诉你爹,兴许能想想办法,努力一下。但客观来说,不管是火煞还是地火,都并非俞派一家能对付得了的东西。”
      俞嫚安喃喃:“……那如果我那天没约付长寿,至少他的‘山’不会存在,那后面的事……”
      “如果你父母没有相爱,如果你不是俞家的人,如果你没有爱上刘生,如果付长寿他爹不是个暴戾的裁缝,如果你与尔蓝不是好友,如果俞大小姐的父亲没有出国度假,如果金美的老板不是非要赚这个钱,如果蓝精灵没有上映,如果杜静没有因为觉得忽略小志而带他去看电影,如果那天芝芝没有给小志一桶爆米花……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可哪里有这么多如果,人生在世,所有因果,不过七情六欲,好的坏的、对的错的,世间大多数的生死,也都写在这四个字里面了,计较了这个、说不定又会发生那个,哪里计较得完那么多。”

      周逍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窗外,道:“行了,咱们恐怕真得去看大戏了,不然还不知道后面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因果呢。”
      几人循他目光看出去,只见街上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没了鬼影,空空荡荡,而远处两个狱卒正朝唯一亮着灯的这幢洋房走来。
      俞青一看狱卒,惊得跳起。五人一鬼赶紧一溜烟熄灯出门,朝东市坊赶去。

      出了南市坊,越往东走,鬼影越多、鬼声越沸,还没正儿八经走到东市坊,就先听见喧天的锣鼓敲打声,再往前走,乐声入耳,曲调高亢。
      这大戏原本是在东市坊的一座酒楼里演,因为王母诞,众民同庆,所以戏台子沿着酒楼的大门搭了出来,灯火通明,十分气派。
      台下的长街上摆满了桌椅,挤挤挨挨,可以择桌坐下,从酒楼叫一桌下酒菜,边吃边看;也可以就沿街站着免费看。

      几人去得晚,好桌子都被鬼占满了,连钻带挤才站到了能看清楚戏台的地方。
      周逍站定理了理衣袖,瞧着这鬼山鬼海、座无虚席,问俞嫚安道:“今日这种大场合,燕大人会来吗?”
      俞嫚安不太确定,道:“说不定会吧?”
      “燕大人忙得很,怎么可能为看场戏来?”旁边一个断脖子的大叔鬼听见了他俩的对话,插嘴笑道,“再说了,今天五个县都演一样的戏,在哪儿看不是看?燕大人八成就在乾县看咯。”
      “燕大人常居乾县?”周逍问道,“这位大叔去过?”
      大叔鬼“嗤”的一声笑了,道:“小伙子你是新来的吧?怎么可能去过,这不求天里头一条规矩,不得越县而居。敢去乾县?被狱卒抓到,那是要吃大苦头的。”

      周逍还待再问,身边忽然一阵骚动。
      “这么贵,谁吃得起啊,走了走了走了!”“就是的,老子要有那么多功德,留着下辈子花不好么。不吃了!”
      七八个鬼叮呤咣啷起身,大摇大摆地挤开鬼群,往戏台那边走了,留下一套被撞乱的桌椅。
      “呸,穷光蛋!没功德来这儿坐个屁!”店小二鬼毛巾往肩膀上一挂,回头啐了一口。哪知一转头,桌上已经又坐满了,四男两女,正好一桌。

      店小二鬼没好气:“我先说啊,我们太和馆贵着呢,酒是好酒、菜是好菜,但都不便宜,没功德就趁早走,站着听戏不花钱,听到耳朵里都没差。”
      “太和馆”三个字一出来,周逍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凝成了冰,以至于店小二后面说的什么,他半句没听清楚。
      他不自觉地抬头向那酒楼看去,褐梁白墙,飞檐翘角,隔着重重灯影,怎么说呢……真的很像蜀州当年的……那家太和馆。

      俞银拍了一下桌,美目一挑:“怎么说话呢?功德有的是,先上一壶好酒,再把菜单拿来瞧瞧……”她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人打断了。
      “你刚才说……你们叫什么店?”问话的是廖博,双眼瞪得溜圆。
      店小二鬼半个身子往后一仰:“太和馆呐!几位可别搞我啊,连我们家的店名都没听过,吃不起就请赶紧撤,刚才那桌点了六百功德的菜,厨房都做完了,我还不知道怎么交代呢,你们要是再给我来一出,我这三个月白干了。”
      廖博没理他,答非所问道:“你们店最有名的是不是大戏、评话、卤鸭爪?”
      “嘿,”店小二鬼笑了,“你这不知道我们店嘛。”

      廖博又道:“那招牌三道菜是不是笋膳、炙羊和醪醴鸡?”
      “哟呵,”店小二鬼又是一喜,“不会是常客吧,嘶……不对啊,常客我能不认识?”
      廖博还是没接,又道:“你们店门口,是不是还有个卖面人儿的?”
      “啧!”店小二鬼将身一让,回手指去,“那不嘛!”
      挤挤攘攘的人群中间,太和馆门外戏台边上,还真有个捏面人儿的摊子,挂着张龙飞凤舞的布招,被一群小孩鬼围得水泄不通。

      “啊……”廖博终于像是抽回了魂,往椅背上一靠,笑起来自语道,“奇了……奇了奇了奇了奇了,奇了呀!”
      他说到最后一句“奇了”,用了击了一下掌,兴奋朝店小二鬼道:“先上一壶竹叶青!”又朝其他人道,“秦哥、周大夫、俞大小姐,想吃什么尽管点,这家菜,绝对错不了!咱们今天运气绝了,绝了绝了!等下我给你们讲个有趣的……周大夫,周大夫?”

      叫到第三声,周逍才如梦初醒地回过了神,眼神从酒楼转回来,“啊”了一声道:“叫我?”所有人都看着他,秦爻抬手给他倒了一盏茶,推到手边。
      “叫你点菜,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俞银笑着道。
      周逍赶忙笑着“哦”道:“抱歉抱歉,听戏,一不小心走神了。菜……你们点、你们点,我都吃。”说罢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算是压了压惊。
      哪知放下茶杯的时候手还微抖,一个没握住,杯子带着点残剩的茶汤碰翻在秦爻小臂上,又慌忙去捞。幸好秦爻眼疾手快,长指一拢,把茶杯接在了手心里,稳稳当当搁回桌上。
      “还要吗?”秦爻问着,已经提壶在倒了。
      周逍点头:“要,多谢。”
      接过杯盏,再次一饮而尽。

      周逍这人,平日里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温淡性子,一副笑颜走天下,不争不抢、不慌不忙,即便死到临头了也是泰然自若的神仙模样。
      所以突然魂不守舍、手忙脚乱的样子,实在太引人怀疑了。
      好在桌上还坐了个更引人怀疑的对象,正满嘴胡言乱语、大侃大谈,竟把周逍的失态都盖了过去,一桌人鬼除了秦爻,跟本没注意周逍打翻了茶盏的事。

      只听廖博一脚撑地,一脚踩凳,躬身拿筷子指着那盘鲜嫩欲滴的笋膳,眉飞色舞道:“你们还记得我进‘山’前说的不?祖天师无宿真人当年,是真有过个徒儿的。关于那个小徒儿有个轶事,据说刚领回去的那年,小徒儿不过三四岁,性子却极为倔强,不吃饭,想饿死自己。无宿真人心地善良,就变着法儿地打探徒儿喜欢吃什么,想引诱他吃饭。可小徒儿性子倔,死活不开口啊,于是无宿真人就想了个办法。”
      “什么办法?”俞青问道。
      “他买了本菜谱。”

      “哈哈哈哈,”俞青大笑,“这算哪门子的办法?”
      “这你就不懂了,”廖博抖了抖筷子,“无宿真人买了菜谱之后,就每天潜心做菜,中午两道、下午两道,全都不重样。做好了,就端进小徒儿的屋中,给小徒儿分一半,然后自己吃一半。但妙的是,他自己吃,却不叫小徒儿吃,一声都不叫、也不逼迫,只默默地用余光观察小徒儿的反应。”
      “要知道,那小徒弟是个超级犟种,已经饿了几天了,但仍旧保持着无动于衷。可是啊,即便都是无动于衷,对着自己爱吃的菜,多多少少,还是会显出些不一样的,于是无宿真人就在日复一复地试了许多菜之后,终于揪出了小徒弟的喜好。发现他就爱吃两道菜,一道嫩笋、一道鲜菇。”

      “有了这两道菜,小徒弟终于开始吃饭,师徒俩的关系呢,也逐渐变好。于是乎,每隔一段时间,祖天师无宿真人便会带小徒儿下山,到里甲的太和馆吃饭听评话,进门前给小徒儿买一支面人儿,坐下后,先点一道小徒儿最喜欢招牌笋膳,再点一道甜滋滋的醪醴鸡、一壶竹叶青,听完评话,买上一包卤鸭掌带走,再一同去逛山下那家有名吉安纸马店……”

      俞银终于忍不了了:“停停停停停,打住打住。瞎说什么呢?你该不会听见‘太和馆’三个字,就编了这么个故事出来吧?你接下来难道还想说,咱们今天吃上祖天师吃过的菜、喝上祖天师喝过的酒了?”
      “啧,”廖博放下脚来,“谁瞎说了?我这说的可都是真的,虽说是轶事,但句句属实。不然我怎么知道太和馆的招牌菜?”
      “谁知道你怎么知道的,”俞银笑道,“你刚刚趁乱进去看过了呗。”
      “我……”廖博道,“你哪只眼睛看我进去了!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问——”

      他沿桌扫了一圈,这才发现找不出个能问的人,毕竟谁都没见过祖天师,连他最后消失的那个大阵都众说纷纭,这些细枝末节的轶事,就更没人知道了。
      俞青和俞嫚安不管真假听得正起劲,周逍和秦爻表情意味不明,冲他眨了眨眼。
      “问谁?”俞银笑着站起身来,拎起酒壶,第一杯斟进了周逍杯中,“我看,要不然,问问周大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太和馆戏聊祖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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