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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非他所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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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亭午,外面日头高挂,医馆内却是凉如冰窖,窗口的一点温度徒劳地被风吹散,只有断续的抽噎声稀稀拉拉碎了一地。
“小姐,你先别难过了,大夫说纳兰公子还有一口气呢。”
纳兰卿在京城孑然一身,即便出了这样大的事也无人来看。胡陆早在县衙的人赶到前就已从窗口离开,衙役将纳兰卿送来就医,大夫刚看到时就被下吓得脸色大变,说再晚来一步就真的要无力回天了。
无论如何,总归还有一丝希望,元和景打起精神抹了眼角的泪,不过多时医馆的小童出来,说:“这位公子是误服了砒霜,方才师父为他催吐过。不过公子的身体实在虚弱,再加上中毒已深,之后如何还需观察后决断。”
“姑娘干等在这也是空着急,不如早些回去,之后若有了情况,医馆都会及时向姑娘和县衙报备。”
小童一番话听得人心里七上八下好几次,可事实摆在面前,今天注定是是等不出什么好结果来的。元和景跟对方道过谢,又嘱咐几句后才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馆。
趁着天色还早,元和景干脆又转道去了南风馆,大老远就看见有衙役在门口看守,不少人围在外面止不住向里张望,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
“我就说这种见不得人的地方迟早要出事!”
“可不是嘛,干脆封了才好,省得我哥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天天往这跑。”
“让那柳淑兰天天赚些不干净的钱,这下好了吧……”
见这个阵仗,想进去的话怕是难如登天,元和景本想就此作罢,却是正好看到有两人从南风馆门口出来。她登时大喜过望,忙不迭下了轿子走过去,道:“周司直,贺寺正。”
自掏心案了结后,元和景与大理寺三人已有许久未见。周子萧和贺均依旧制服加身,腰侧佩剑,俨然是来办案的。
“元姑娘,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两人略一抱拳后,周子萧先开口道。
怎么说也算曾并肩作战过,甫一见面还有些亲切,不过元和景实在没心思寒暄,直截了当地问:“此案牵扯不多,为何大理寺会介入?”
问题一出,两人立马迟疑起来。元和景见状连忙解释:“我并非瞎打听,只是此次受害人是我朋友,他现下还在医馆昏迷不醒,我实在坐立难安,就想来看看。”
“原来如此,新县令才刚刚到任,少卿特命我等前来协助。”贺均神色一松,这才坦然说明来意。
原县令因包庇齐竟、掩盖真相落马,如今已被撤去官职终生不得入仕,此事元和景略有耳闻,护国大将军大义灭亲的美名更是传遍京城。相比之下,暗中操纵这一切的祝长生除了在众人口中莫名死了又活了之后,就再无其他消息。
“对了元姑娘,你身为发现现场第一人,虽说县衙已经问过,不过为免漏掉什么细节,你还是随我们回一趟大理寺吧。”
“好。”
正好她也有事,只能与祝长生说。
时隔多日后再次从大理寺正门过,这中间又发生了许多事,元和景此时也已是不同心境。甫一入大堂,她便迫不及待对面前人说:“胡陆!”
“纳兰卿……是胡陆杀的!”
祝长生本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闻言神色微动。主位旁侧的小桌后,云青正要提笔写下,却很快被制止——
“此次问询不必记录,你先下去吧。”
云青抬头看了看祝长生,似乎对此有些惊讶,但她并未说什么,应了声“是”后便起身走出大堂。
虽说昨日才和祝长生在元家闹了不愉快,但现在也不是计较那些小事的时候,毕竟是人命关天之际,元和景直接略去了铺垫,先将今早所闻一一道出,而后又将自己的推理也说来:
“捉拿齐竟那晚,胡陆曾将我带入幻境,说他要找一个只有我知道下落的人,当时并未放在心上,现在才想起来,那天的前一日我曾去过南风馆找纳兰公子。”
听及此,祝长生的脸色很明显沉了几分,但元和景只顾着将想法和盘托出,丝毫没留意到这点变化,自顾自地接着道:“今天胡陆能找到纳兰公子,肯定也是因为我昨日去了南风馆。”
说这话时,自己间接杀了人的结论突兀地冒了出来,元和景先是一愣,随即感觉浑身如坠冰窖,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缓缓成形——
如果她没去找纳兰卿,那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蛛丝马迹皆在此刻串联成线,饶是元和景再不愿意相信,可事实就是如此,她是胡陆完成计划的变量之一,可她却偏偏遂了胡陆的愿,才让这一切走向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再开口时,元和景才发现她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是……是我害死了纳兰公子。”
双腿一阵阵发软,元和景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将要摔下去时却跌入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祝长生的声音突然离得很近,就在她的耳畔响起:“此事错不在你。”
“若是胡陆对纳兰卿真有杀心,即便没有你,他也有别的办法得逞,所以……无须自责。”
说话时带起的胸腔震动在手下清晰可闻,带着让人安心的频率,让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缓缓踏到实处。鼻尖传来很清淡的熏香味道,相比市面上热卖的花果香来说简直聊胜于无,但却莫名好闻极了。
元和景下意识深吸了好几口气,待心头平静下后才直起身子去看对方,道:“可他是狐妖,来去自如又捉摸不定,想抓到他简直难如登天。”
祝长生不知何时又恢复了那副严肃正经的模样,盯着元和景的眼睛认真地道:“即便是狐族,也没有随意杀人的道理。如果此事真是胡陆所为,我会尽全力抓他归案。”
得到大理寺少卿的承诺,元和景没理由不相信,她自知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没过多久便道了告辞。正好天色已晚,折腾过这样一大圈后,也该回家去了。
南风馆一案虽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京城里消息向来传得极快,元纪宁自然能知晓。面对姐姐的关心和叹惋,元和景只能强打精神应对,将借来的钱还回去时,元纪宁的手还在发颤,毕竟谁也没想到,这笔钱会以如此方式归回。
别过元纪宁,元和景心不在焉地往房间走,推开门却正好迎面撞见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明明身上背着命案,对方竟然还能优哉游哉地玩茶杯,好不容易消解些许的悲伤登时化作怒火,元和景二话不说冲进房门,捞起最近的独凳子就要往他脸上招呼。
胡陆灵活地闪身避开,说话时连气息都未有变化:“虽然我很想亲手杀了他,但人不是我杀的诶……”
元和景哪里听得进去他说话,心里只想把这人砸死,下手也不考虑轻重。胡陆一时不查被砸到袖角,虽然人没事,但风掠过耳畔时还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进去时人就已经死了,此事本来就与我无关。”
或许是元和景怒气上头时潜力爆发,胡陆竟然渐渐躲得吃力起来。又是一凳子擦着耳畔过,胡陆也终于被激起脾气,手往桌上重重一拍,茶壶瓷杯顿时碎裂,乱七八糟的碎片和茶水飞溅开来。
元和景的动作凝滞片刻,胡陆也因此得了空闲,厉声道:“我不过出于好心前来解释一番,你若是再无理取闹,休怪我无情!”
回答他的,是对着面门直直飞来的四脚木凳。
“你好心你无辜……那你当初三番五次来找我打听他的下落?纳兰公子好不容易才考过童试,当初受那么多委屈白眼他都坚持了下来,现在赎身钱也攒够了,本来只差一步就能获得自由……”
“可是……为什么啊?”
元和景再也压不住哭泣的冲动,任凭眼泪争先恐后在脸颊滑落,双手也只能无力地垂下,握拳的关节处已经隐隐泛白。
“为什么啊?”
胡陆被这突然的变化打得措手不及,面上一僵,而后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像是从未预料到她会哭一样。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也跟着沉默下来。等元和景终于有心思去看他时,却发现原地早已没有人了。
她当机立断出去找十一,哀求她带自己去追胡陆。十一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暂且压下心头疑惑,带着元和景足尖轻点飞上屋檐,几个跨步间已将元府落于身后。
元和景隐约有预感,如果这次让胡陆逃走,之后还想见到他只会更难。夜风寒凉,吹得人忍不住瑟瑟发抖,十一倒是状态更好些。没过多久,她们便在前方发现一个跳跃的白色身影。
“是他,快追!”
胡陆在元和景面前变成原形已有好几次,她绝对不会认错。十一全程未发一言,只不过几个瞬息,两方距离已被拉近不少。
尚且没空感叹十一的轻功之高强,元和景目光死死盯住那只狐狸,只见它灵活地转了方向,竟是朝着纳兰卿所在的医馆那边去了。
元和景心里暗道不好,连忙让十一改道去医馆。可终究还是来晚一步,等被小童带着进入纳兰卿的房间时,两人只看见那个白色影子消失在了纳兰卿胸口处。
“两位小姐可放心了?病人还好好躺着呢,你们这样大半夜闯进来,耽误了病情我可担待不起。”
小童语气里丝毫不掩饰怨怼,应是完全没注意到刚才的变化,而元和景跟十一交换个眼神,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确定之色。
找借口支开小童后,元和景小心翼翼地朝着纳兰卿走去。对方还平静地躺在床上,呼吸起伏很轻,面色如纸一般苍白,看起来和早上无异。
可就在她将要接近时,纳兰卿突然睁开了眼,瞳孔在烛火照映下泛着幽幽的绿光。
元和景立马明白过来:“胡陆,你竟然……”
床上的“纳兰卿”幽幽地叹了口气,开口时中气十足,丝毫不见病人的虚弱:“你既然要对我穷追不舍,那我只能出此下策,若是你真铁了心要杀我,那便动手吧。”
这便是算准了元和景不敢对纳兰卿的身体怎么样,故而开始有恃无恐起来。事实也的确如此,元和景手上的拳头紧了又紧,最后还是只能无奈地松开。
“等你出来,我必定将你千刀万剐!”
恨恨地丢下这句话,元和景愤然离开,刚踏出房门,十一问:“若是需要,我可在此监视。”
元和景没想到十一会主动提及,正惊讶时,对方却像早有预料般,淡淡道:“这种事我做惯了,放心便是。”
说罢,十一一个跃身消失在眼前,元和景只能先将感谢吞回肚子里,心想着明日就把此事告诉祝长生,同为狐狸,他应该有办法将胡陆逼出来。
和离一事虽然还未了结,但毕竟人命当前,那些无伤大雅儿女私情便自然而然被抛诸脑后。可等元和景第二日赶到大理寺时,却得了祝长生十分笃定的结论:纳兰卿不是胡陆所杀。
元和景当即跳起来反驳:“怎么可能!当时只有胡陆一人在现场,而且他昨晚还来找我,如果不是心虚,他干嘛跑这一遭?”
祝长生闻言立马正色,问道:“他昨夜来找你了?”
元和景将当时经历一五一十告诉祝长生,对方沉吟片刻,眸中的复杂之色稍纵即逝,再抬头时,他道:“这么看来,凶手的确不会是他。”
“这其一,手法不对。胡陆身为狐族,有的是杀人于无形的方法,但医馆那边结论已出,纳兰卿是为中毒,之后再无其他内外伤。”
“其二,动机也对不上。”说着,祝长生将目光落在元和景身上,“你觉得,胡陆找他会是为了谋财吗?”
元和景虽然没有立刻回应,但心里的答案早已呼之欲出。若是想谋财,胡陆大可去谋那些高官商贾的财,何必来一个南风馆清倌这里大费周章。
祝长生心下了然,继续道:“纳兰卿房间里完全没有挣扎或是打斗的痕迹,但被褥书案却被翻动过,县衙核查过他的私人物品,发现所有钱财尽数消失了。”
元和景惊讶地抬起头:“所以,你是说……”
“具体结论尚未可知,但能确定的是,这毒药应是纳兰卿自愿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