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石缘之亡羊补狼》湖雁乱雨

89、偷得浮生半日闲

　　翌日清晨，山间雾气还没散干净，三位护法已经静悄悄候在小院外头了。

　　东法上前一步，朝正在院里活动筋骨的苍夜行了一礼：“尊上，今儿天好，属下们想带两位小主子去西山转转，认认山林气息，顺便练练最基础的步法。”

　　苍夜听罢，目光往屋里一扫——青绵正低头专心给孩子们备出门的点心呢。他眼底掠过一丝轻松，脸上还是那副沉稳样，略点了点头：“去吧，仔细看顾，日落前回来。”

　　“尊上放心！”三位护法齐声应下。

　　不多时，两只小狼崽被叫醒了。一听要出去玩，顿时来了精神。苍曜和苍玥绕着东法三人兴奋地打转，尾巴摇得跟小扇子似的。

　　目送那一行人影消失在山道尽头，院门被轻轻合上。方才还满是幼崽嬉闹声的小院，一下子静了下来。

　　阳光慢慢洒进院子，这时候，院里就剩下他们两人。

　　苍夜转身，走向倚在门边的青绵。她好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弄得有点出神。他握住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声音低低的，透着温和：“这下，总算没人打扰了。”

　　青绵抬眼，撞进他含笑的视线里，脸颊微热，轻声问：“那今天……我们做点什么好？”

　　苍夜嘴角一扬，牵着她就往厨房走：“先烧水。我想和夫人共浴……”

　　厨房里响起轻快的动静。苍夜劈柴生火，动作干脆利落；青绵刷洗浴桶，又把备好的草药和花瓣撒进水里。俩人话不多，那股默契却自然流动着。

　　灶膛里火苗噼啪作响，锅里水渐渐热了，白汽袅袅地漫开。等那满满一桶热水备好，抬进房里时，空气里已经浸满了湿润的水汽和花草的清香。

　　房门轻轻掩上，把暖意和雾气都锁在了这一方小天地里。

　　浴桶水温正好。苍夜先踏进去，随即转身，扶着青绵的手引她慢慢坐下。温热的水流包裹全身，蒸腾的热气朦胧了彼此的模样。青绵微微合眼，享受着这份松弛与安宁。

　　苍夜靠近些，掬起一捧水，缓缓淋在她肩头。水流沿着细腻的肌肤滑下，没入水中。

　　“水温还行么？”他低声问。

　　“嗯。”青绵轻轻应着，睁开眼就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那双向来锐利的狼瞳，此刻只剩一片柔软。

　　他拿过木勺，舀水细致地淋湿她的后背。水流滑过，带来融融暖意。他的指腹偶尔擦过皮肤，激起细微的战栗。

　　青绵也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他结实的胸膛。

　　苍夜手臂环过来，将她搂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他低下头，轻轻捧起她的脸，吻上那片柔软。

　　唇瓣相贴，气息交融。她的唇带着清甜，他小心地含吮着。青绵微微仰头，手指攀上他的脖颈，在他温柔的攻势下闭上眼睫。

　　水波轻轻荡漾，托着相拥的身影，荡开一室春色缱绻……

　　等到起身，两人换上清爽衣衫。青绵发梢还带着湿意，面若桃花，眼波流转。苍夜揽她在窗边坐下，拿起木梳，为她细细梳理长发。

　　他动作很轻，梳顺每一缕发丝，指尖偶尔拂过她的耳畔。青绵微微侧头，唇角抿着浅浅的笑。

　　梳完头，苍夜放下木梳，从身后将她拥住，下巴轻轻抵着她发顶。两人静静依偎着，任日光洒满全身。

　　感受着身后胸膛传来沉稳的心跳和暖意，青绵舒服地眯起眼。她忽然想起苍夜以前说过的话，嘴角弯起，带点戏谑地轻声开口：

　　“夫君，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说，要在我这世转世之前，和你生上两窝狼崽。”她顿了顿，笑意更深，“还说百年之后，要把这山头，都填满咱们的狼子狼孙？”

　　她明显感觉到，环抱着她的手臂僵了一下。

　　青绵接着说：“不知这第二窝狼崽，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准备？”

　　身后传来苍夜带着复杂情绪的轻咳。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把她搂得更紧些，下巴在她发顶蹭了蹭，声音低沉，有点认命似的无奈：

　　“咳……为夫现在觉得，填满山头这等宏图大业，还是交给曜儿和玥儿他们日后去完成吧。”

　　他微微偏头，唇几乎贴着她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为夫如今，只想和夫人过些清净日子，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青绵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笑出声，转过身，指尖轻轻点着他胸口：“怎么？堂堂狼尊，让两个小娃娃给吓退啦？”

　　苍夜捉住她作乱的手指，握在掌心，狼瞳里闪过一丝窘迫，却又理直气壮：“不是吓退，是醒悟。养幼崽，实在是天地间最耗心神的事。”他低头，额头轻抵着她的，“比起数量，为夫更愿意把所有心思和时光，都花在你，和眼下这两个‘小麻烦’身上。”

　　阳光铺满相拥的两人。青绵看着他眼中深沉的柔情和那点可爱的窘态，心里暖融融的。她笑着偎进他怀里，轻声应：“好，都听夫君的。”

　　“带你去个地方。”苍夜忽然说。

　　“又去西山？”青绵轻笑。

　　他手指温柔拂过她眼睑：“闭眼，夫人。”

　　青绵顺从地闭上眼，只觉清风绕身，带着淡淡水汽和清香。再睁眼时，已不在房里。

　　眼前是一片氤氲水色。

　　她怔怔站在乌篷船头，船身随着水波轻轻晃动。篷顶覆着黛青竹篾，舱里铺着素垫，摆着小几，茶壶正袅袅冒着白汽。

　　抬眼望去，他们正漂在蜿蜒河道中央。两岸是黛瓦白墙，石拱桥如月如虹，隐在薄薄雾霭里。垂柳丝绦轻拂水面，叶尖凝着晶莹雨珠。

　　雨淅淅沥沥，像银丝笼罩天地。青绵伸手去接——雨滴却穿掌而过，如虚影般消散。

　　“这是幻境。”苍夜从身后环住她，声音温润，“是为夫用念头化出的烟雨江南。雨不湿衣，风不寒骨，只有景和情是真的。”

　　“你最会哄我开心。”青绵心尖发暖，眼眶微微发热。

　　他牵她进舱对坐。船无桨自漂，缓缓穿行在朦胧雨幕中。

　　递来的龙井茶清香扑鼻。青绵小口喝着，看见临窗妇人摇扇、桥栏孩童奔跑、蓑笠老翁垂钓——幻境里，一片盎然生气。

　　“喜欢么？”苍夜的手覆上她的手背。

　　“喜欢。”青绵望向他，眼中映着水光，“这儿像梦一样美，却比梦真实。苍夜，你太厉害了。”

　　他低低一笑，十指与她交缠，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雨声渐密时，苍夜取出一把油纸伞。

　　“陪为夫走走？”

　　青绵欣然答应。他先跃上船头，转身伸手来接。伞面向她倾斜，将两人笼在一片晴柔之下，雨丝只在伞缘外织成透明的帘子。

　　没走多远，就见一株老榕树垂须如帘，枝桠上系满了飘摇的红绸，每根绸带都坠着一枚小木牌。

　　“许愿树。”苍夜指尖虚点，两枚木牌和红绸落入掌心，“幻境里的愿望，只有你我看见。”

　　青绵背过身，认真写起来。交换木牌时，她看见他写的是：“愿本尊与夫人冲破轮回宿命，得长相守。”字迹刚劲，力透木纹。

　　她那块却画着稚拙的简笔画：一大两小三只狼，亲昵偎在圆月下。旁边注着一行小字：“家在，月圆，人长久。”

　　苍夜凝视良久，喉结微微滚动。他将两枚木牌系在同一根红绸上，亲手抛上最高的枝头。

　　“会实现么？”青绵仰头望着。

　　“会。”苍夜搂紧她的肩，语气笃定，“一定会！”

　　天色渐暗，两岸次第亮起灯火。苍夜用指尖灵光点亮檐下悬挂的纸灯——莲花、锦鲤、圆月，暖光透过彩纸，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漾开斑斓光影。

　　他又引来萤火。点点微光从草丛间、河岸旁升起，萦绕在舟旁，与灯影水光交汇，恍若流动的星海。

　　行到一座三孔石桥下，他忽然收伞，抬手虚拢——萤火如受牵引，聚成一片璀璨星河，缀满桥洞穹顶。

　　“伸手。”

　　几粒光点轻盈落入青绵掌心，明明灭灭，带来微痒的触感。

　　光点绕着她翩跹飞舞，她忍不住笑出声，眼角却有些湿润。

　　小船最终泊在一处僻静河湾。岸上有座小巧的水榭，檐下悬着风铃，雨打清响，声声入耳。

　　回到舱中，苍夜生了小泥炉温着桂花酿。酒香混着湿润的雨气弥漫开来，熏人欲醉。

　　青绵靠在他肩头，轻声问：“这幻境，能留多久？”

　　“随你喜欢。外界不过一炷香时间。”

　　“那狼崽们……”

　　“东法他们会照料好。”他吻了吻她的额角，“今日，只属于你我。”

　　青绵心头一松，酒意微醺间指尖戳戳他胸口：“狼尊大人这么会哄人，可曾……也这样哄过别的姑娘？”

　　苍夜捉住她调皮的手指，眸色深深：“夫人这是吃醋了？”

　　“才没有。”她别过脸，耳根却悄悄红了。

　　他低笑起来，气息拂过她耳廓：“幻境能化万物，却化不出第二颗真心。这里一桥一柳、一灯一雨，都因你而生，只为你而在。”

　　窗外雨声潺潺，船身轻摇，宛如摇篮。炉火噼啪，酒香氤氲。在这虚实交错的江南幻境里，他们仿佛只是最寻常的眷侣，相拥着静听夜雨。

　　后来，青绵枕着他的膝睡着了。苍夜轻抚她如云的长发，望一眼舱外那永恒的温柔夜雨，指尖微动，让灯笼的光又暖了几分。

　　青绵从幻境中醒来时，外界才刚到午时。

　　午后，苍夜取出一套素雅茶具，青绵含笑看他温壶、置茶、冲泡。茶香随着水汽袅袅升起。她接过茶盏浅啜，茶汤醇和，恰如此刻宁谧的心境。

　　茶过三巡，棋盘便摆了上来。二人对弈，苍夜一边落子，一边说起四海八荒的轶闻。黑白子错落间，日光悄然西移。苍夜执黑子，落子时谈起忘川的渡者为了一缕孤魂守望九百轮回的旧事。青绵执白听得入神，一不留神被他提了两子，嗔道：“都怨你，害我分了神！”

　　待他说到西荒凤凰涅槃的传说时，最后一缕金辉正映在青绵的发簪上。她望向窗外渐起的暮色，轻轻落下一子：“天快黑了，孩子们该回来了。”

　　苍夜眼波流转，忽然握住她的手，狼瞳里跳动着暖意：“趁着还有些时辰……”话音未落，便揽住她的腰将人带起，“再来一次！”

　　青绵低呼着跌进他怀里，发簪滑落，青丝铺了满肩。被他抱着往内室走去时，忍不住轻咬他肩膀：“狼尊大人，你真是……”后半句嗔语，被合上的门扉悄然掩去。

　　待得云收雨霁，两人正整理衣衫，院外恰好传来幼狼欢快的嗷呜声，伴着东法沉稳的禀报：“尊上，小主子们回来了。”

　　青绵踮脚为苍夜系好领口的丝绦，听着门外爪子挠门板的动静，忽然轻笑，指尖点了点他心口：“连护法带崽崽，都让你算计得刚好。”

　　苍夜低头轻衔住她指尖，眼底漾开一抹得逞的笑意：“本尊筹谋，向来算无遗策……”

　　话没说完，青绵已快步走向院门。刚将门闩拉开，两道灰影便窜了进来，直扑进她怀里。

　　“慢点，慢点。”她含笑蹲下身，接住两个毛茸茸的小团子。苍曜一头扎进她颈间磨蹭；苍玥人立起来，前爪搭上她肩头，亲昵地舔她脸颊。

　　“可算想起娘亲了？”青绵细看两个孩子。黑灰皮毛上沾着些草屑，爪间还带着湿泥，但精神气十足。

　　她取下苍曜耳尖挂着的一粒苍耳，又给苍玥理了理颈间系着的红绳。指腹碰到的地方，都是温热蓬勃的生机。

　　三位护法静立门前，东法含笑禀道：“尊上、尊后，小殿下今日认得了十七种走兽痕迹，追猎山鸡时也颇有章法。”

　　苍夜负手立在青绵身后，望着妻儿相偎的模样，伸手轻抚儿子毛茸茸的头顶：“倒是玩野了。”语气虽淡，目光却久久停在这一大两小的身影上，柔和了棱角。

　　暮色四合，炊烟渐起。两只小狼崽绕着父母脚边打转，争着用稚嫩的狼语讲今天的新鲜事。青绵听着那不成调的“嗷呜”叙述，感受着衣角被轻轻衔住的力道，眼底漾开一片温柔。

　　这般鸡飞狗跳、热气腾腾的热闹，才是她心里的人间至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