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尽无川来》周衔月

4、悲剧降临

　　晚自习的下课铃敲了九下，走廊里的喧闹像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零星的脚步声与叹息。林亦川攥着那张被揉皱的预估分数线表，指节泛白，纸张边缘几乎要被捏碎。表上“重点大学预估线”的红色数字，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将他和那个“去南方看海”的约定隔在了两岸。

　　他刚走出教学楼，就看见林曼云站在路灯下，身影被拉得很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像淬了冰。“跟我过来。”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寒意，转身走向操场西侧的僻静角落——那里没有监控，只有几棵老杨树在风里沙沙作响。

　　许时屿收拾好书包出门时，恰好瞥见这一幕。林亦川佝偻着背跟在林母身后，像个提线木偶，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他心里咯噔一下，莫名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悄悄跟了上去，躲在树后。

　　“这就是你给我的‘努力’？”林曼云的声音陡然拔高，伴随着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许时屿的心猛地揪紧，他看见林亦川捂着脸，身体晃了晃，却没敢抬头。

　　“我算过了，以你现在的成绩，连二本线都悬！”林曼云抓起他手里的分数线表，狠狠砸在他脸上，“我花了那么多钱给你补课，你就给我考成这样？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让我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

　　“我没有……我真的尽力了……”林亦川的声音发哑，带着哭腔，“妈，再给我点时间，我还能补……”

　　“补？怎么补？还有七天就高考了！”林曼云冷笑一声，抬脚踹在他的膝盖上。林亦川踉跄着摔倒在地，手撑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磨出了血痕。“我看你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我当初就不该生你！”

　　她一边骂，一边用脚踢打着他的后背，每一下都用尽了力气。“你不是想和那个宋知夏去看海吗？我告诉你，你要是考不上大学，别说看海，你连这个城市都别想出！我就是打断你的腿，也不会让你出去丢人现眼！”

　　许时屿躲在树后，浑身发抖。他想冲出去拉开林曼云，可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知道林母的偏执，也知道此刻的劝阻只会让她更加疯狂，甚至会给林亦川招来更重的打骂。他只能死死咬住嘴唇，看着林亦川蜷缩在地上，双手抱头，发出压抑的呜咽，眼泪无声地淌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林曼云终于停了手，喘着粗气骂了句“废物”，转身踩着高跟鞋走了，留下林亦川独自躺在地上，像一片被遗弃的落叶。

　　许时屿冲过去，蹲下身扶起他：“亦川！你怎么样？”

　　林亦川缓缓抬起头，脸上的红印清晰可见，嘴角还沾着血迹，眼神却空洞得吓人，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时屿，”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是不是真的……永远达不到她的要求？”

　　“不是！是她太过分了！”许时屿的声音发颤，伸手想帮他擦去嘴角的血，却被他躲开了。

　　林亦川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动作机械而麻木。“我想去天台吹吹风。”他说，不等许时屿回应，就径直朝教学楼走去。他的背影在路灯下格外单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许时屿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不安像潮水般涌上来。他想跟上去，却被林亦川的声音拦住：“你别来，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许时屿停在原地，看着他走进教学楼，消失在楼梯口。夜风刮过，带着凉意，他打了个寒颤，拿出手机想给宋知夏发消息，手指却抖得按不准键盘。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疼得喘不过气。

　　他在楼下站了十分钟，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他再也忍不住，拔腿朝教学楼跑去，顺着楼梯往天台赶。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亮起又熄灭，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映出满目的慌乱。

　　刚跑到天台门口，他就听见“咚”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那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瞬间让他的血液凝固。他猛地推开天台门——

　　林亦川不在天台上。

　　许时屿的目光死死盯着天台边缘的护栏，那里放着一本笔记本，封面上画着小小的太阳，是宋知夏给林亦川的那本。他冲过去拿起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和知夏去南方看海”的字迹清晰可见，只是最后一笔划破了纸页，像是一个绝望的句号。

　　“亦川！”他嘶吼着，趴在护栏上往下看。

　　楼下的水泥地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蜷缩在那里，鲜血从他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一片地面。夜风吹起他的衣角，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

　　许时屿的大脑一片空白，手里的笔记本“啪”地掉在地上。他疯了一样冲下楼，双腿发软，好几次差点摔倒。跑到楼下时，他跪在林亦川身边，颤抖着伸出手，却不敢碰他——那冰冷的触感，那蔓延的鲜血，都在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

　　“亦川……亦川！”他的声音嘶哑，眼泪疯狂地掉下来，“你醒醒！我们还要去看海啊！”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夜风的呜咽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

　　许时屿猛地想起什么，颤抖着拿出手机，手指好几次按错号码，才终于拨通了报警电话。“喂……警察吗？有人跳楼了……在实验中学教学楼……”他的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完整一句话。

　　挂了电话，他又立刻给李老师打了过去。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李老师……亦川他……他从天台跳下来了……”

　　李老师的惊呼声从听筒里传来，许时屿却已经听不清了。他挂了电话，瘫坐在地上，看着那片刺眼的红，脑子里全是林亦川在操场角落许愿时的样子，他说“要和知夏去南方看海”，眼里闪着细碎的光。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焦急与疑惑：“时屿？你怎么在这？亦川呢？”

　　许时屿猛地抬头，看见宋知夏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拿着给林亦川带的热牛奶。她刚下晚自习，没看见林亦川，听同学说他往这边来了，就急忙找了过来。

　　“知夏，你别过来！”许时屿嘶吼着，想拦住她，却已经来不及了。

　　宋知夏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了地上那个蜷缩的身影上。她手里的牛奶“啪”地掉在地上，温热的液体溅湿了她的鞋子，可她却像没感觉到一样，一步步往前走。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身影，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当她看清那熟悉的校服，看清那散落在旁边的、画着小太阳的笔记本时，她的身体猛地晃了晃。“亦川……”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下一秒，眼泪决堤而出。

　　她想冲过去，却被许时屿死死抱住：“知夏！别过去！别看！”

　　“放开我！那是亦川！是亦川啊！”宋知夏疯狂地挣扎着，声音嘶哑，“他怎么了？他为什么躺在那里？你让我过去！”

　　许时屿死死抱着她，眼泪掉在她的头发上：“知夏，对不起……对不起……”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这个残酷的事实。

　　宋知夏的挣扎越来越弱，最后像脱力一样瘫在他怀里。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片红，嘴里反复念叨着：“我们说好要去看海的……说好的……”

　　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许时屿抱着宋知夏，感觉她的身体在不停发抖。他低头看向她的脸，她的眼神空洞得吓人，像蒙了一层雾，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亮。

　　“亦川只是去别的地方了……”许时屿听见自己说，声音沙哑而无力，“他只是……提前去看海了……”

　　宋知夏没有回应他。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片红上，嘴里喃喃着：“海……我们说好去看海的……”

　　许时屿知道，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林亦川的坠落，不仅带走了他自己的生命，也带走了宋知夏眼里的光。那个在操场角落许下的约定，那个关于南方与海的憧憬，终究成了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警灯的红蓝光芒在夜色中闪烁，映在宋知夏空洞的眼睛里，像两团熄灭的火焰。许时屿抱着她，感受着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心里只剩下无尽的悔恨与绝望。他知道，从宋知夏看清那一幕的瞬间起，她的世界，也跟着林亦川一起，崩塌了。而他，只能守着这个破碎的她，守着这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在黑暗里，独自承担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