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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林芊雅想了想,便暗暗给叶英递了个眼神。

      叶英接收到林芊雅那含蓄却明确的眼神,微微颔首,对林承泽道:“岳父大人与芊雅久别重逢,想必有许多话要说,小婿先行告退。”说罢,便从容地退出了房间,并细心地将门带好。

      房门一关,室内只剩下父女二人。

      林芊雅脸上的柔弱委屈瞬间收敛了不少,她拉着父亲的手走到内室,又仔细听了听门外动静,这才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开口:

      “爹,您先别急,也别怪夫君。接下来女儿说的话,您听了,或许会觉得女儿心思深沉,但事已至此,女儿必须对您说实话。”

      林承泽见女儿如此郑重,心知必有内情,沉声道:“你说,爹听着。”

      林芊雅便从坠崖开始,将溶洞中叶英重伤、自己中毒但隐去了具体如何解毒的细节,只说是意外有了肌肤之亲、割腕喂血救他、以及出来后发现流言漫天、宗族逼命等一系列事情,清晰而简洁地道来。

      然后,她说到了关键处:

      “当时情况,女儿已是必死之局。要么死在宗族手里,要么自我了断。但女儿不甘心!”她眼中闪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厉色,“刘家害我至此,我岂能让他们如愿?外面的流言,女儿无力辩驳,但女儿能让他们没空再议论我!”

      她看着父亲的眼睛,将自己如何迅速布局,用刘家“宠妾灭妻”、“强抢民女”、“贪墨赈灾款”甚至“通敌”等真假掺半的罪名,瞬间引爆舆论,将全城焦点从自己身上转移到刘家,使其焦头烂额的过程,冷静地叙述了一遍。

      林承泽听得目瞪口呆。他完全没想到,在自己离京期间,女儿竟在幕后策划了这样一场翻天覆地的风波!这手段之老辣,时机之精准,简直……

      没等他消化完,林芊雅继续道:“解决了外患,宗族的刀还架在脖子上。女儿知道,等待您回来主持公道或许可行,但风险太大,宗族不会给我这个时间。女儿需要一个名分,一个能立刻、彻底堵住宗族之口的身份——叶英妻子的身份。”

      “所以……”她声音更低,带着一丝决绝,“那日投湖,是女儿算计好的。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救,我也安排好了人确保无恙。孩子……也是在那之后,才确认有的。我利用了他的责任感和愧疚,逼他当场承诺娶我。”

      她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坦然,甚至带着一丝歉意:“爹,所有算计都是女儿一人所为。叶英他……从头到尾,并不知情。他救我、娶我,皆是出于本心的责任与担当。甚至……女儿觉得,他颇有些委屈。所以,请您莫要因此对他心生芥蒂,是女儿……对不住他在先。”

      林承泽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那个在他记忆中温婉柔弱、需要他时时呵护的娇娇女,何时竟成长为了一个在绝境中能冷静布局、翻云覆雨,甚至不惜以自身为饵,行此险招的……小狐狸?

      他心中五味杂陈,有震惊,有后怕,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女儿这份临危不乱的狠劲与智谋,简直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沉默了许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复杂:

      “雅儿……你……真是长大了。”

      这句话,包含了太多意味。是认可,是感慨,也有一丝为人父的怅然。

      “罢了,罢了。”林承泽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事已至此,追究无益。你能在那等绝境中为自己杀出一条生路,爹……既心疼,也……佩服。”他顿了顿,神色严肃起来,“只是,这般狠辣算计,日后需慎用。叶英此人,观其言行,确非池中之物,亦是有担当的。你既已嫁他,又……有了他的骨肉,便好好过日子。莫要再……辜负了他这份真心。”

      林芊雅重重地点了点头:“女儿明白。女儿对他……亦是真心。”

      父女俩对视一眼,许多未尽之语,已在不言中。

      林承泽知道,女儿已经不再是需要他羽翼完全庇护的雏鸟了。她有了自己的主意,自己的手段,甚至……自己的算计。而那个白发女婿,看来也并非表面那么简单。这个家,往后怕是更要“热闹”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林承泽走了出来,脸上的沉郁和审视已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他看向守在门外、身姿挺拔如松的叶英,目光在他那头显眼的白发和依旧带着些许伤病后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走上前,抬手,似乎想拍拍叶英的肩膀,动作却在中途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落下,力道温和。

      “贤婿,”林承泽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和缓,甚至带上了一丝……叶英难以理解的、近乎“慈爱”的意味?“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叶英微微一怔,有些不明所以。他以为岳父出来,至少会有一番严厉的质问或训诫,却没想到是这般温和,甚至带着点……同情?

      他下意识地看向跟在林承泽身后走出来的林芊雅。

      只见他的小妻子正倚在门边,眉眼弯弯,唇角噙着一抹甜甜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像只偷吃了蜜糖的小狐狸。见他看过来,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然后才走上前,极其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软声道:

      “夫君,爹是心疼你呢。”她仰头看他,眼神清澈,语气真诚,“爹说,你之前重伤失忆,流落异乡已是不易,如今又要照顾我和……和我们未出世的孩子,定然是辛苦极了。”

      叶英心中恍然,原来岳父是因这个而态度软化。他心下感动,觉得岳父虽位高权重,却如此体恤晚辈,连忙躬身道:“岳父大人言重了,此乃小婿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林承泽看着眼前这对璧人,一个清冷沉稳却明显被自家女儿拿捏得死死的,一个娇俏可人内里却是个小机灵鬼,再想到女儿方才坦白的那番“算计”,看向叶英的眼神不由得又复杂了几分,那里面混杂着认可、无奈,以及一丝更深沉的、只有他自己懂的“同情”——

      这小子,怕是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娶妻是出于责任和命运的安排,殊不知早被他那看似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儿一步步算计入彀中。不过……看他待雅儿确实真心,能力品性也属上乘,罢了罢了,总归结果是好的。

      “嗯,你们年轻人好好的便好。”林承泽压下心头那点微妙的笑意,捋了捋胡须,恢复了宰相的威严,但语气依旧温和,“雅儿身子重,你多费心。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

      “是,多谢岳父大人。”叶英再次郑重应下。

      林芊雅看着父亲和夫君之间这“和谐”得有些诡异的氛围,尤其是父亲看叶英那如同看“自家被白菜骗回来的猪”般的眼神,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连忙将脸埋进叶英的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

      叶英只当她是害羞,手臂自然地环住她,心中一片温软。他觉得,岳父归来,非但没有带来预想中的风雨,反而让这个家,更像一个家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家真正的“暴风雨”——他那位心思百转千回的小妻子,早已用她的方式,将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他这只被算计了还心存感激的“大冤种”,未来的日子,注定是要被吃得死死的了。

      日子如流水般平静淌过。林芊雅的孕肚日渐隆起,像揣了个温暖的小球。
      在孩子将近五个月的时候,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胎动——那一下轻柔却有力的撞击,如同池中鱼儿甩尾,带着鲜活的生命力,让她先是一愣,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和奇妙感涌上心头。

      她几乎是立刻就想与叶英分享这份喜悦。但当时叶英正在庭院中练剑,剑气凛然,心无旁骛。她按捺住雀跃的心情,没有立刻打扰。

      随后的几日,她细心留意,发现腹中的小家伙似乎很有规律,每日午后阳光正好、她歇息片刻时,便会活泼地动上一阵。

      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悄然成形。

      这日午后,她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小憩,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她身上。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抬眼看向正坐在不远处桌案前,对着宝剑凝神思索的叶英。

      “夫君,”她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软糯,“我腰有些酸,你过来帮我揉揉可好?”

      叶英闻声抬头,见她秀眉微蹙,似有不适,立刻放下手中信件走了过来。他在榻边坐下,手掌温热,力道适中地在她后腰处轻轻按揉,动作已然十分熟练。

      林芊雅舒服地喟叹一声,顺势将身子往他怀里靠了靠,然后极其自然地将他的手从后腰拉过来,覆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上,语气寻常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这儿好像也有些胀胀的,夫君也帮我揉揉。”

      叶英不疑有他,掌心轻柔地在她肚皮上打着圈。他的手掌因常年握剑带着薄茧,触感有些粗糙,却异常温暖。他低着头,目光落在她圆滚滚的肚子上,眼神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就在这时——

      “!”

      一下清晰的、有力的撞击,隔着肚皮,准确无误地传递到叶英的掌心!

      那感觉如此鲜明,像是一个小小的拳头或脚丫,在里面调皮地顶了一下,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叶英整个人猛地僵住,按在她肚子上的手瞬间停滞,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他霍然抬头,看向林芊雅,琉璃色的眼眸里写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近乎茫然的无措,仿佛无法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

      林芊雅看着他这副呆住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成了月牙:“傻夫君,是孩子在跟你打招呼呢。他最近下午这个时候最是活泼。”

      叶英这才恍然回神,是胎动!

      他再次低下头,目光紧紧锁住她的腹部,掌心下的触感已经恢复平静,但方才那一下鲜活有力的碰撞,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感知里。一种奇异而汹涌的情感瞬间淹没了他——那里,是他血脉的延续,是一个正在茁壮成长的小生命,是他和芊雅共同的孩子!

      他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再次轻轻抚摸她的肚皮,似乎期待着下一次的互动。

      林芊雅看着他专注而柔软的神情,看着他平日里冷峻的侧脸线条在此刻变得无比温和,心中一片暖融。她知道,自己这个“小安排”成功了。

      从这一刻起,对叶英而言,这个孩子不再仅仅是一个概念,一个责任,而是变成了一个真实的、与他有了第一次“交流”的、他的骨肉。那份天然的父爱,被这奇妙的一脚,彻底唤醒。

      果然,自那以后,叶英每日午后总会“恰好”有空,坐到她身边,手掌习惯性地覆上她的肚子,有时能赶上小家伙的“活动时间”,他便眉眼舒展,有时小家伙偷懒,他便微微蹙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失望。

      父子(女)之间的情感纽带,就在这一次次温柔的触碰和期待中,悄然建立,日益深厚。
      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已然成为了连接他们夫妻二人最坚实、最温暖的桥梁之一。
      夜色深沉,藏剑山庄的天泽楼内万籁俱寂。叶英躺在床榻上,眉头紧锁,呼吸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他陷入了沉睡,意识却沉入了一个光怪陆离、无比清晰的梦境。

      在梦中,他不再是参与者,而是一个冰冷的旁观者。他看到了溶洞之中,林芊雅并非全然无助,在她割腕喂血之前,眼中除了决绝,更有一丝权衡利弊的冷静,那“千丝”毒的烈焰焚身是真,但她借此强行激发两人潜能、并在他心中种下更沉重恩情枷锁的意图,在梦境的透视下无所遁形。

      他看到了她如何冷静地安排“投湖”的每一个细节,如何吩咐春华去他面前哭诉,如何计算着时间让他“恰好”赶到,看到她跃入湖水时眼底并非绝望,而是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算计。他甚至能“听”到她心中盘旋的念头——“孩子,现在就靠你来拴住你爹了。”

      他看到了她与林承泽那场关起门来的密谈,她如何条理清晰、甚至带着几分自得地将所有算计和盘托出,将她这位父亲都震在当场。也看到了岳父后来看他时,那复杂眼神中蕴含的、他当时不懂的怜悯和无奈——那分明是在看一个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冤大头”。

      梦境如同最残酷的留影石,将他曾经深信不疑的每一个温情瞬间,都剥离了滤镜,露出了底下冰冷坚硬的真相。那些他珍藏在心底的、关于她的柔弱、依赖、羞涩,以及他因此而生出的无限怜惜与保护欲,此刻都变成了讽刺的笑话。

      他看到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落入她织就的罗网,如何因她的“牺牲”而愧疚,因她的“绝望”而心痛,因她的“依赖”而满足,又如何因那场精心安排的胎动,而对那个被当作最大筹码的孩子,倾注了毫无保留的父爱。

      他像一个傻子。一个被她玩弄于股掌,还对她感恩戴德的傻子。

      “呃——!”

      叶英猛地从梦中惊醒,骤然坐起,额角青筋跳动,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他剧烈地喘息着,琉璃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睁得极大,里面不再是平日的清冷平静,而是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被愚弄的愤怒,以及一种……深可见骨的寒意。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这只手,曾无数次轻柔地抚过她的脸颊,安抚过她的颤抖,也曾满怀期待地感受过那所谓的“第一次胎动”。此刻,却只觉得指尖冰凉,仿佛触碰过最肮脏的阴谋。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不是属于藏剑山庄叶英的记忆,而是与林芊雅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那些画面依旧清晰,但此刻再看,却完全变了味道。

      她为他缝补衣物时的温柔体贴——是巩固人设的必要手段。
      她赠他古剑银钱时的体贴入微——是维护他自尊以更好控制他的策略。
      她在他面前流露的羞涩与依赖——是精准投喂的情绪价值,是为了满足他对“小妻子”的期待。
      甚至……甚至那场真正让他们关系破冰的新婚之夜,她主动的靠近,那句“用崭新的记忆覆盖过去”,如今想来,又何尝不是一种更高明的、针对他内心介怀的精准算计?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彻底放下心防,完全接纳她!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或者说,不全是假的,但最核心的动机,是算计,是利用。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危难中拯救了她,是这段关系里的施予者和保护者。却原来,他才是那个被“拯救”、被“保护”的对象——被她用种种手段,牢牢地“保护”在了她设定的剧本里,成为了她脱离绝境、保全自身的最佳工具。

      他想起她依偎在他怀里,说着“绝无利用”、“只愿君心似我心”时的眼神,那么清澈,那么真挚……现在想来,那需要多么可怕的冷静和演技?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

      他不是没有经历过江湖险恶,但那些是明刀明枪的敌人。而林芊雅,是他的妻子,是他曾经倾注了信任与……爱意的女人。他甚至在此刻,有些不敢确定自己曾付出的那些情感,到底有多少是建立在虚假之上的。

      这种来自最亲密之人的、处心积虑的欺骗和操控,比任何敌人的刀剑都更让他感到心寒。

      信任,彻底崩塌了。
      那曾经在他心中悄然滋生的、名为“爱”的幼苗,还未及茁壮,便在这残酷真相的寒潮中,瞬间冻结、枯死。

      窗外,天光渐亮。

      叶英维持着那个僵坐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瞬间失去了所有温度的玉石雕像。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极其内敛,也极其冰冷,仿佛将所有的情绪都压缩、冻结在了内心深处,只留下一片荒芜的死寂。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映亮他苍白而毫无表情的脸时,他终于动了。

      他缓缓下床,动作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疏离的机械感。他走到脸盆架前,用冰冷的清水用力洗了一把脸,水珠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滴落。他抬起头,看向镜中那个眼神已然截然不同的自己。

      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里,曾经因她而染上的细微温柔,此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看透了世情变幻的冰冷,以及一种属于藏剑山庄大庄主的、不容侵犯的威严和疏离。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梦醒的那一刻起,就永远地改变了。

      林芊雅推门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叶英。

      他正站在窗边,望着外面初升的朝阳,身姿挺拔如松,白发在晨光中泛着清冷的光泽。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林芊雅脸上还带着惯有的、温婉的笑意,手中端着一盏刚沏好的热茶:“夫君,你醒了?昨夜睡得可好?我……”

      她的话语,在对上他目光的瞬间,戛然而止。

      那眼神……太冷了。

      不是平日的清冷,而是一种彻骨的、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的冰冷。不,甚至比看陌生人更甚,那里面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片虚无的荒芜和……洞悉一切的沉寂。

      林芊雅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

      叶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像是能穿透皮囊,直抵她内心深处所有隐藏的算计。他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移开了视线,重新望向窗外。

      “……”林芊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在他那无声的冰冷面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叶英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清晰而寒冷:

      “茶放下吧。”
      “以后这些事,让下人做即可。”

      他没有质问,没有斥责,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愤怒的情绪。

      但正是这种极致的平静和疏离,让林芊雅瞬间如坠冰窟。

      她明白了。
      他知道了。

      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在那双仿佛能映照一切虚妄的琉璃眸面前,彻底无所遁形。

      她看着他冰冷的侧影,看着他周身那层重新竖起的、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厚重坚固的屏障,一股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她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名分、安全和他曾经的温柔。
      但此刻,她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会对她心软、会对她无奈、会将她紧紧护在怀里的“夫君叶英”,已经死了。

      死在了这个真相大白的清晨。

      剩下的,只有藏剑山庄的大庄主,和一个他基于责任不得不保留的、“叶夫人”的空壳。

      阳光洒满房间,却驱不散这凝滞的、令人心寒的冰冷。

      叶英那冰冷的眼神和疏离的态度,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了林芊雅的心口,让她瞬间血流如注,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尝试过解释。

      在他转身欲离开房间时,她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夫君,你听我说……事情并非全然是你想的那样……”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叶英只是微微侧头,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淡淡地扫过她抓住他衣袖的手,那眼神里没有厌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更深沉的、仿佛看透了一切伎俩的疲惫与不信任。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却不容置疑地,将衣袖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那个动作,比任何厉声斥责都更让林芊雅感到绝望。他连听她解释的意愿都没有了。在他心里,她此刻的任何言语,是否又是新一轮的算计?她不敢确定,也无法证明。

      巨大的痛苦和委屈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难受吗?痛苦吗?

      是的,撕心裂肺。

      她承认,最初的一切始于算计。在这个礼教严苛到能逼死人的世界里,在她被刘家下毒、坠崖重伤、又被宗族勒令要么青灯古佛那绝非清修,而是变相的囚禁与折磨,一个失势的官家小姐在庵堂里会遭遇什么,她心知肚明,要么投水自尽的情况下,她不想死,更不想生不如死!

      叶英的出现,是她当时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有可能改变命运的稻草。她算计了他,用苦肉计,用孩子,用流言和宗族的压力,逼他娶了她。这一点,她无法否认,也……问心有愧。这份愧疚,独独针对他。

      可是,除了这婚姻的起点,她林芊雅自问,从未做过任何真正伤天害理、问心有愧之事!对刘家,那是他们害她在先,要她性命,毁她清白,她不过是反击,是自救!她何错之有?

      而对叶英……除了最初的手段,婚后这些年,她哪一点不是真真切切地爱着他?哪一点不是竭尽全力做一个好妻子?

      她的确用了心机,可那些心机,不是为了害他,不是为了利用他牟利,而是为了让他们的婚姻更好,为了让他也能爱上她啊!她观察他的喜好,打理他的起居,维护他的尊严,在他因失忆而迷茫时给予安抚,在他恢复记忆、面对藏剑山庄内忧外患时,她何尝不是殚精竭虑?

      没有外力可以依靠,没有父亲可以赶来相助,她孤身一人来到这完全陌生的唐朝,面对藏剑山庄看似风光实则危机四伏的局面——三弟叶炜重伤难愈,四弟叶蒙勇武却失于莽撞,小妹叶婧衣先天不足需珍奇药材续命,还有虎视眈眈的霸刀、唐门等势力……她何曾有过退缩?她将自己真正当成了叶家人,运用自己的智慧,小心翼翼地周旋,为山庄谋划,提出的经营之策,不正是为了帮助藏剑沉淀底蕴,走向更长远的安稳吗?她何曾有过二心?

      她对他的爱,早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从最初的算计和依赖,变成了深入骨髓的真情。她是真的爱他,爱这个外表清冷、内心却重情重义的男子。

      可是……这一切,如今在他眼中,恐怕都成了处心积虑的证明了吧?

      他不信她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来回切割,带来绵长而深刻的痛苦。她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解释在“最初的确算计了”这个事实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能说什么?说“我后来是真的爱你”?可这听起来多么像狡辩?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这一生,行事但求问心无愧,对仇人狠辣,对亲人庇护,唯独对叶英,她亏欠了最初的那份纯粹。所以,如今他这般对她,冷漠,疏离,不信……是不是她应得的报应?

      可是……心还是会痛啊。

      看着他日益冰冷的身影,感受着两人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她只觉得无边的寒冷和孤独将自己紧紧包裹。她失去了他。不是失去一个名分,而是失去了那个会对她温柔浅笑、会因她蹙眉而紧张、会与她分享心事、会紧紧拥抱她的夫君。

      泪水无声地滑落,带着灼人的温度,却又迅速在空气中变得冰凉。

      她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入膝间,肩膀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爱他,所以此刻的痛苦才如此铭心刻骨。可她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挽回,也不知道在这沉重的真相和固有的亏欠之下,他们之间,是否还能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或许,这就是她为最初那份“不得已”的算计,所必须付出的,最惨痛的代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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