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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哑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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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心苑内,药香与艾草的气息缠绕弥漫。
大夫捻起最后一枚银针,轻轻自宋老夫人肘间穴取下,银针映着帘间漏进的光亮,泛着微白的光泽。恰在此时,宋老夫人眼睫微颤,正欲缓缓睁开眼,眸光虽尚带倦涩,却已然不复先前昏沉。
“速速去禀明老爷与夫人,老夫人醒了!”大夫按住心头喜意,沉声吩咐身侧侍立的丫鬟。那丫鬟不敢耽搁,提着裙摆便往门外疾步而去,正撞上进门来探看的锁秋。
未过半盏茶的功夫,宋将军与宋夫人闻声赶至此处,衣摆带风,神色皆是难掩的焦灼。周姨娘本想也过来瞧瞧,只因先前应下为老老夫人祈福的惩戒,不便擅自离院,便早早遣心腹梨画前来,暗中打探消息。
宋夫人一脚踏入内室,见老夫人倚在软塌上,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声音带着难掩的哽咽,“母亲,你可算是醒了!昨日可把我们急坏了。”
宋将军立于一旁,素来刚毅的眉眼间也染上了柔和之色,沉声道:“母亲身子刚想,切勿多言,好生静养。”
老夫人缓缓颔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宋夫人略显憔悴的面容上,虚弱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让你们挂心了。”话音刚落,便轻轻咳嗽了两声。
大夫连忙上前诊脉,片刻后道:“老夫人脉象平稳,只是气血亏虚,还需要慢慢调理。眼下可以喂些温凉的参汤,切记不可进补过急。”
宋夫人连忙吩咐丫鬟去备参汤,转身又柔声细语的问老夫人身子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老夫人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宋将军瞧着母亲眼神明清,全然不似先前那般疯癫之态,便问大夫,“母亲此番醒来,神智已然清明,可是尽数好了?”
大夫躬身回道:“回老爷,想来应是这一摔倒磕到了脑袋,恰巧震散了郁结之气,竟就这般摔好了。也是老夫人福泽深厚。”
而在外间廊下,梨画正踮着脚向内张望,见宋将军夫妇神色缓和,便悄悄退至院内门口,快步去了西厢院方向。
“姨娘,老夫人醒了!”梨画一进西厢院便向周姨娘低声禀报,“老爷与夫人都在内室守着,大夫说脉象平稳,只需温凉参汤缓补。方才听着老夫人说话,也并未说什么胡话,神智瞧着是清明的。”梨画将方才所看一五一十跟姨娘所说。
周姨娘端着茶杯的手紧猛地收紧,眼底掠过了一丝阴鸷,低声碎道:“这老不死的东西,倒是命硬,醒得倒是快。”
“姨娘,”梨画声音压得更低,满脸忧色,“老夫人既已神智清明,会不会......会不会将先前那事告知老爷?”
周姨娘垂眸沉默片刻,眼底阴鸷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算计的冷光:“她若想说,当日事发时便不会只字不提,反倒憋出一场疯癫。”
“可如今她神智清明了......”梨画仍有些惴惴不安,搓着衣角道,“万一她记起那日你与那人之事......”
“住口!”周姨娘猛地抬眼,语气狠戾,却又刻意压低了声音,“此事休要再提!没有实证,单凭她一面之词,老爷会信她这个刚从疯癫中好转的老婆子,还是信我这个素来恭顺的妾室?”
梨画被她眼神震慑住,喏喏应了声,却忍不住道:“可老夫人毕竟是老爷的生母......”
“生母又如何?”周姨娘冷笑一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的温热并未暖化她眼底的寒意,“你这话倒提醒了我。”
“这世上,只有死人与哑巴才不会乱说话。”
她放下茶杯,目光沉沉地锁在梨画脸上,语气带着威亚,“梨画,我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梨画浑身一僵,喏喏应道:“奴婢明白。”
周姨娘满意地勾了勾唇角,眼底的狠戾化作一丝阴柔的笑意,她抬手抚了抚鬓边的珠花,声音压得愈发低哑,“明白就好。”
她起身踱了两步,裙摆扫过地面的绒毯,无声无息,“老夫人刚醒,身子虚得很,大夫既然说了要服用温凉的参汤。你去库房将那描金红盒中的白瓷瓶取来,找个机会往那汤里加点‘梦哑散’。”
又将指尖在掌心轻轻一划,继续说道:“那药无色无味,掺在参汤里,只会让人嗜睡乏力,日后就算有人起疑,也只当是老夫人病后体虚缠绵,断不会想到别处去。久服之后,还会使人渐失言语之力。”
梨画身子一颤,猛地抬头,“姨娘,这……这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被人发现……”
“发现?”周姨娘冷笑,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指腹用力摩挲着她细嫩的肌肤,力道却狠得让梨画眼眶发红,“你莫要忘了,当年传老夫人冲撞邪祟之事,还是你给我出的主意。事到如今,要么她死,要么我们死,你选哪一个?”
下巴传来的剧痛让梨画眼泪打转,她望着周姨娘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终于咬了咬牙,含泪点头,“奴婢……奴婢这就去办。”
周姨娘松开手,掏出手帕擦了擦指尖,仿佛沾染了什么污秽,“快去。记住,手脚干净些,别留下任何痕迹。事成之后,我许你一个抬举,让你做我的陪房,日后嫁个管事,总好过一辈子做个看人脸色的奴婢。”
梨画咬着唇,转身向外走去,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廊下的风卷着细碎的沉沙吹进来,迷乱了她的眼,刺痛之下,竟有些睁不开眼。
她知道,从答应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而周姨娘站在原地,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端起桌上的茶杯,将剩下的凉茶一饮而尽。凉茶入喉,凉得她打了个寒噤,眼底却燃起一簇幽冷的火焰。
老夫人,别怪她心狠。要怪,就怪自己挡了她的路,还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望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正院。那里,是她梦寐以求的位置。
“宋家主母,未来太子妃……”周姨娘轻声呢喃,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很快,便不是了。”
……
太子离去后,殿内的喧嚣便淡了几分。
安乐公主的目光直直盯着汀竹脸上的白纱之上,眸底的光流转许久。那日初见,她指尖拨弦时的清绝模样好似在眼前。
沉吟片刻,又想起方才太子哥哥对她堪比自己这般温柔,安乐脸上立即浮现了一抹笑容,柔声道:“未来嫂嫂,安乐那日未听得全乎的琴曲,不如这会再弹一曲,让安乐也过过耳。”
“承蒙殿下厚爱,”汀竹欠身一礼,“在未与太子殿下成婚前,臣女愧不敢当‘嫂嫂’二字。”
此话一出,除了李芷瑶,其他人心中不免暗忖,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
安乐正想开口为她辩解,便被自家亲姐出声打断,“乐儿,莫要胡闹。”她眼神淡淡从汀竹身上扫过,转而看向了其他贵女,“时辰不早了,今日便允各位早些回府歇息吧。”
众贵女闻言,纷纷起身福礼,柔声谢过两位公主的恩典。
汀竹辞行时,目光扫过案上碟盏,顺手拈了几块方才尝着合口的糕点,妥帖收进袖中。这一幕,恰好落在李芷瑶眼里。
她眸中掠过一丝诧异,轻声问道:“姐姐这是何意?”
汀竹瞥了眼身前并无旁人留意,便竖起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随即凑近她耳畔,低低解释道:“方才尝着这糕点清甜适口,想着锁秋定是喜欢,便替她带几块回去。”
李芷瑶恍然颔首,轻应一声“哦”,便不再多问,只陪着汀竹一同行至出宫的人流末尾,缓缓相随。
落日已浸红了天际,昏黄的光将整个皇宫照得更加辉煌。二人正聊起方才御花园的事,却被身后一道轻唤打断,“宋大小姐留步。”
回身时,见是昭宁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手中捧着个描金漆盒。“公主说,这盒凝雪玉容膏可去疤痕养容颜,让奴婢送来。”宫女将漆盒递过,目光在她面纱上稍作停留,又补充道,“公主还说,望小姐早日恢复容貌,与太子殿下早结连理。”
汀竹眸色微动,抬手接过时指尖微顿,轻声道:“劳烦姑娘跑一趟,替我谢过昭宁公主。”
宫女福了福身,应声退去。
一旁的李芷瑶瞧了眼那雕工精巧的漆盒,眉梢微挑,“姐姐,这凝雪玉容膏是西域贡品,据说采了天山雪莲与深海珍珠凝念而成,寻常疤痕只需半月便能消褪,就连像齐姐姐这般的贵女都难得一见。昭宁公主先前那般刁难,今日又这般送这名贵之物,是有何用意啊?”
汀竹也不明白昭宁公主是何用意,只抬眸望了眼渐沉的暮色,“或许是为了太子殿下,或许是另有图谋。”她顿了一瞬,语气添了几分清冷,“这凝雪玉容膏虽好,却也未必是福。还望妹妹替我保密,若有人问起,只说公主体恤,却不必细说药膏来历。”
李芷瑶明了她的顾虑,怕太过招摇,且让他人以为她与公主关系甚好,引人妒忌,说到公主面前,得不偿失。
只点了点头,应声,“芷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