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木吉光

30、第 30 章

　　“你不许下来！”
　　水雾升腾的酒店温泉内，宋雅淅把整个身子缩进水中，只探出脑袋，用警惕的眼神盯着岸上的齐远风。
　　“凭什么啊……这温泉又不是你家开的。”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齐远风并不想得罪宋雅淅，只能无奈地裹着浴巾坐在温泉边上。
　　“那你等我泡完再下来！”宋雅淅一点也没有要让步的意思。
　　“……”
　　齐远风没有再说什么，周围再次安静下来，安静得只能听到温泉的进水口涌出泉水的声响。
　　良久。
　　“你来这里干什么？”宋雅淅率先打破了沉默。
　　“出差啊。”齐远风叹了口气，老实回答。
　　“我还以为到了这里，就能彻底甩开那些不愉快的人和事，没想到还是……”
　　齐远风听罢，心里顿时有些五味杂陈——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我让你不愉快了？”齐远风问。
　　“是我让你不愉快了，你忘了吗？”宋雅淅看着齐远风的目光已经没有方才那么警惕了。
　　“是吗？什么时候？”
　　“就是那天晚上，在徐子瀚的酒吧，你……出糗的那件事。”宋雅淅感觉她越往下说声音越小，好在这里足够空旷而且安静，齐远风并不难听到。
　　“哦，那个啊。”齐远风笑笑，“那个跟你也没关系啊。”
　　“可是——”
　　“那天晚上，不是你跟我说的嘛？让我不要把一切的责任都往自己肩上扛。”
　　“你还骂我说不要把你先前的失态归结到我的身上呢，怎么现在反倒是你在这么做呢？”
　　“！”
　　宋雅淅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兴许是温泉泡太久了。
　　两个人又相对着沉默了几分钟。
　　宋雅淅从温泉中走出来，披上浴巾。“到你了。”她朝齐远风淡淡地说。
　　“你走了？”齐远风问。
　　“不然呢？留下来欣赏你泡温泉吗？”
　　“那……晚安。”
　　宋雅淅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水雾深处，这一隅小天地重归寂静。

　　翌日。
　　齐远风早早起了床，他梳洗完毕，对着镜子系好领带，喷上发胶。确保自己从任何角度都看不出疲劳和邋遢后，他才离开了酒店房间——出席商业会谈时，他总是格外注意形象，他知道他不仅代表自己，他的形象也是巴比伦酒店留给对方的第一印象。
　　可是，当齐远风正要坐电梯下楼时，他的秘书突然给他打来电话，说是收到了供应商单位的联络，对方领导因为临时的公务安排，要求把会面时间再延后一天。
　　纽约本来就是人家的主场，齐远风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又平白无故地多了一天的假期。
　　这一天该怎么过呢？这个问题似乎比商业会谈更让齐远风感到茫然。自己在纽约的熟人屈指可数，郑蓉英白天有工作，那么……果然也只剩下她了吧。

　　徐灏霆一大早就出发去亲戚家了，赵宛儿和宋雅淅也没有起得很晚——他们看中了这家酒店早餐特供的蓝莓麦芬蛋糕和枫糖浆华夫饼，起晚可就赶不上热乎的了。
　　两人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边享用早餐边聊天，感受着美食和好友相伴的惬意时刻。
　　一个穿着西装的身影走到两人身旁，在宋雅淅旁边的座位坐下。
　　“嗨，早上好，两位。”齐远风微笑着打招呼。
　　“齐远风？”赵宛儿惊讶地捂着嘴，“你也来纽约了啊？也太巧了吧！”
　　“是啊，我来纽约出差。”
　　赵宛儿看了宋雅淅一眼，马上就感受到自己的小姐妹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哦，我和雅淅昨天晚上见过面。”齐远风读懂了赵宛儿的眼神，他解释道。
　　“对了，你们今天有什么安排吗？”齐远风问道。
　　“也就去些著名景点逛逛吧。”赵宛儿回答。
　　“介意我同行吗？”齐远风试探道，“我的工作往后延了一天，今天我没有安排，怪无聊的。”
　　“好啊，我没意见。”赵宛儿点头同意，“灏霆今天不在，我俩刚刚还说，要是有一个懂英语的男生在旁边会安心很多呢。”
　　“我的英语……也就那样吧哈哈，一般的交流倒是没有问题。”齐远风不好意思地笑笑。
　　“淅淅，你没意见吧？”赵宛儿问。
　　齐远风也看向宋雅淅，她今天的穿着是一身黑色系的英伦校园风，看上去有几分英气，但刚刚还喜笑颜开的她自从齐远风出现后忽然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淅淅？”见宋雅淅没有反应，赵宛儿伸出手在宋雅淅眼前挥了挥。
　　“嗯！啊？哦，我没问题……”宋雅淅如梦初醒般努力地挤出了一个微笑。
　　“你怎么啦？不舒服吗？”赵宛儿皱起眉，关切地问。
　　“没事，走神而已，我们走吧，时候不早了。”宋雅淅说罢起身，挽着赵宛儿的手走出了酒店。齐远风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宋雅淅，耸耸肩，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三个人结伴在纽约观光的旅程异常地和谐，宋雅淅几乎全程都牵着或挽着赵宛儿的手，两人谈天说地，聊着齐远风根本听不懂的话题。时而被对方的话戳中了笑点，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相互搀着走，脚步歪歪扭扭的，跟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一样。
　　只有在以下几种情况，他们会想起齐远风来：当他们要去购物时，或者心血来潮想拍照打卡时，齐远风就负责给他们提包；当他们需要跟外国人交流时，齐远风就充当起翻译的角色；当他们逛得口渴了，齐远风就绅士地给他们送来咖啡和甜点。
　　齐远风感觉比起同学和朋友，他更像是这俩大小姐的管家。不过他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作为巴比伦酒店的一把手，一直以来他都是被服侍的那一个，今天正好体验一下照顾别人的感觉，也不赖。
　　中午时分，三人在一家装潢很是精致的西餐厅用餐。齐远风很少会来这样的餐厅，他觉得这种小而华丽的餐厅该是年轻女孩子会喜欢的。果不其然，宋雅淅和赵宛儿一进门就举着手机一顿拍，更是佐证了他的观点。
　　“诶宛儿，快看快看，你看这里！——”宋雅淅正埋头看着菜单，突然异常兴奋地叫出声来。
　　赵宛儿把头凑过去一看，也兴奋地捂住了嘴。她和宋雅淅默契地对视了一下，两人的眼神中都闪着光。
　　齐远风也颇为好奇地探出身子看了看，原来令两人如此兴奋的是赫然印在菜单上的一只长相十分奇特的毛绒公仔。
　　看着像“火星人”一样疑惑的齐远风，赵宛儿没忍住“噗嗤”一笑，她解释道：“这个潮玩品牌在我们年轻女孩子的群体里很受欢迎，然后菜单上这一款是它的新品，也是跟这家餐厅联名的限量款，在国内基本上买不到，仅有的一些也被炒到了天价。我们只是想着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这里还真有。”
　　“上面写着，这好像是参加他们一个什么活动的赠品诶，来，翻译一下。”宋雅淅把菜单递给了齐远风。
　　在国内被炒到天价的公仔在它的原产地居然是参加活动就能送的赠品。齐远风感到有些啼笑皆非，作为一个生意人，他时常觉得当下年轻人的消费逻辑越来越匪夷所思。
　　齐远风完整地看了一遍菜单上的活动介绍，露出了让人揣摩不透的表情。
　　“上面怎么说的？”赵宛儿问。
　　“呃，这上面说，这款公仔是情侣款，店家要求参加活动的顾客必须得是情侣。在店里消费足额后，他们要拿着公仔摆出亲密的姿势拍合照，才能拿到公仔，拍出来的照片还要被店家贴在店里的照片墙上。”齐远风想起店门口的墙上确有一面照片墙，原来那些都是参加活动的情侣拍的。
　　“情侣？那我们怎么办啊？”宋雅淅看起来十分沮丧。
　　“要不……等过几天灏霆有空了，我们再来这一次吧。”赵宛儿提议。
　　“呃……虽然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法，”齐远风有些尴尬地插嘴道，“不过，这菜单上写着，今天是这个活动的最后一天。”
　　“靠！”宋雅淅不满地重重跺了一下脚。
　　“看来你们与此物无缘咯。”齐远风耸了耸肩。
　　“嗯……”赵宛儿沉思了片刻，突然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宋雅淅看到一向老实巴交、正正经经的赵宛儿突然露出这种狡猾的表情，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等会……你该不会是想……”齐远风有些警觉地看着赵宛儿。
　　“只能你们上咯。”见自己的意图被看穿，赵宛儿也没有藏着掖着，故作轻松地说道。
　　“……”
　　“我？跟他？？”宋雅淅一下把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睁得浑圆，像只炸了毛的猫，“滚啊！！”
　　“不然也没其他办法了呀……我肯定不行，就你俩单身的最合适了。”赵宛儿说。
　　“不行不行！”宋雅淅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要不，我们找隔壁桌的帅哥帮忙吧！看，那边那个穿格子衬衫的金发小哥，他就很不错。”
　　“走！给我当翻译去。”宋雅淅说着就要拉着齐远风直奔帅哥而去。
　　“我凭啥要给你翻译这些……尬得要死……再说了，人家凭啥肯帮你啊。”齐远风并不乐意帮这个忙，宋雅淅扯不动他。
　　“要我说啊，你俩可以试试。”齐远风打趣说，“美国人对这方面还是很开放的，说不定能蒙混过去呢？”
　　“那怎么行？”赵宛儿被逗乐了，“你当人家老板傻啊？异性还能演一下，同性如果是假的那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齐远风还真没听说过这种事，他茫然地抓了抓头发。
　　“所以说嘛，最好的办法还是你俩上，反正是假装的嘛，就演一下下，没关系的！”赵宛儿劝说道。
　　不知怎的，宋雅淅总是觉得赵宛儿绝对是故意的。但这次她没有反驳，她低着头，似乎在做心理斗争。
　　看来她是真的很想要那个公仔……齐远风心想。平心而论，大家都是这么多年的同学、朋友，如果宋雅淅愿意，他倒也不反对帮这个忙——那个店家，应该也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良久。
　　“唉……好吧。”宋雅淅用小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表明了自己的妥协。
　　于是，酝酿了一番后，齐远风把店长叫了过来。
　　“我和我的女朋友，我们想要参加这个菜单上的活动。”齐远风用流利的英语向店长说明了自己的意图，他的手有些僵硬地搂住了宋雅淅。赵宛儿在旁边差点没忍住笑，她在心里祈祷这两个蹩脚的演员千万不要被店长看穿。
　　搂上去的一刹那，齐远风感受到宋雅淅抽动了一下，一阵阴冷的杀气笼罩了他的全身……
　　齐远风想起高中时的无数次，以及不久前重逢时的那一次，每当他从宋雅淅身上感受到这阵杀气，他就得小心自己的脸和衣服了。
　　不过这一次，什么也没发生，宋雅淅甚至露出了笑容——看来她的演技还是比男方要好一些，赵宛儿心想。
　　店长取来了拍立得相机和一对情侣款的公仔，示意两人拿着公仔做出一些亲密的动作——自然是要验证两人的情侣身份。
　　齐远风只好把宋雅淅搂进了自己的怀里，两人对着镜头微笑，但店长似乎仍不买账。
　　店长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长串英文，宋雅淅没有听懂，但她清楚地听到了一个单词——“kiss”。
　　宋雅淅轻轻捏了捏齐远风的手臂，她觉得对方能懂她的意思——她自然是想说：“你敢？！”
　　齐远风愣了愣，随后也跟老板说了一长串英文，并且略带尴尬地笑了笑。奇妙的是，老板似乎妥协了，他笑着摇了摇头，用相机对准了两人。
　　“咔嚓”一声，一张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照片定格在相纸上。虽不完美，但两人好歹有惊无险地完成了这场“过家家”游戏，拿到了宋雅淅和赵宛儿梦寐以求的公仔。
　　“呼……”齐远风长舒出一口气。
　　“你抱够了没有……”宋雅淅咬牙切齿地说。齐远风这才想起宋雅淅还在自己怀里，他连忙松开手。
　　“你看，这不是挺顺利的嘛？你们合作得还不错哦。”赵宛儿这个“吃瓜群众”倒是看得很开心。
　　“……”
　　吃饭途中，赵宛儿突然想起什么，她又问道：“诶远风，刚刚那个店长是不是想让你们接吻来着？你跟他说了什么让他打消了这个想法啊？”
　　“哦，这个啊。”齐远风没憋住笑，“我跟他说，我们这位女士刚吃过大蒜，嘴巴是臭的，我接受不了。”
　　“噗嗤——”赵宛儿哈哈大笑起来，齐远风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有宋雅淅满脸黑线地坐在一旁，恶狠狠地切着面前的牛排，仿佛那不是牛排而是齐远风。
　　吃饱喝足后，齐远风去付账。店长问他要不要刚刚拍的照片的备份，齐远风犹豫了片刻，还是把照片要了过来。

　　三个人走在午后的纽约街头。
　　“齐远风。”齐远风听见宋雅淅在身后小声叫他。
　　“嗯？怎么了？”
　　齐远风丝毫没有戒备地回过头去，下一瞬——
　　“去死吧你！！”
　　宋雅淅手一扬，手中瓶子里的矿泉水倾泻而出——
　　极其精准地命中了齐远风的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