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阴暗自卑受》深蓝牛仔裤

2、新爸爸

　　我本就没有妈，那天以后也没有爸了。
　　倒不是我爹死了，虽然跟死也没差太多，他被江叔叔打得鼻青脸肿，嘴角鼻子都是血，躺在地板上跟条死狗似的。
　　至于眉姨呢，她脸上左右两边各有一道非常清晰的巴掌印，红红的痕迹直到她卷钱跑路前也没消下去。
　　我爹挨了一顿暴揍以后，他就恨上我了，他认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哭得跟嚎丧似的，江叔叔也不能找上门。
　　他恨我，我恨那个男孩，要不是他冤枉我是小偷，我俩就不能吵起来，我就不能回家撞见这一幕，他爸也不会找过来。
　　恨完男孩，我又开始恨眉姨，要不是这个女人勾三搭四，我爸不会这样，江叔叔也不会这样。
　　恨来恨去的，我又开始恨我妈，要不是她早早抛弃我，我何必在我爸跟前受这种气，我是不是也会像别的小孩一样躺在妈妈怀里撒娇，淘气，为了不吃青菜绞尽脑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处可去。
　　是的，我那死鬼老爹抛弃我了，他本就不大喜欢我，这次事以后他对我的厌恶到达了顶峰，他不顾我的哭喊，拎着衣领子把我扔到门外，任我如何求饶也不开门。
　　我刚开始还哭，哭着哭着就骂上了，别看我毛都没长全，但我骂人特难听，我不是无师自通，而是从小就经过了环境的熏陶，我那死鬼老爹说话跟吃屎了似的，要多恶臭有多恶臭，久而久之的，我也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我祖宗十八代都用上了，哪怕他是我老子，那我也照骂不误。
　　我说你损八辈子的玩意儿，你杀妻害子你不得好死，你出门就让车撞死，你走路就掉沟里摔死，天上掉东西把你砸死…
　　这些话都是他经常骂我的，现在我也如数还给他。
　　我还没骂完呢，我爹打开门了，他瞪着眼睛气喘吁吁看我，脸和脖子红成一片，我大喜过望，没想到他竟然吃这套，我刚想求抱，他拎着我衣领子又把我扔进屋了。
　　等他再把我扔出来，我离死就差一口气了。
　　那个年代死个小孩子不算什么事，更何况我爹名声不好，与邻里关系差到极点，谁都不敢惹他，更不敢搭理我，于是我就在街上躺着，安静的等死。
　　别问我为什么不求救，我那时候喘气都费劲，爬到大街上已经用尽全部力气了。
　　江叔叔总说我聪明，心眼子多，我们那时候相处没过几天，他怎么知道我聪不聪明，我怀疑他是因为我爬到街上才这件事才夸我的。
　　我在街上趴了没一会儿，就听到汽车的动静越来越近，我听到嗡嗡嗡的声音，逐渐逼近的车灯，还有一股呛鼻子的汽油味。
　　一辆车停在我面前，停了好久。
　　车灯太亮了，晃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在心里暗暗祈祷这人能把我送到医院，再不济直接把我撞死也行，省得我还得遭会儿罪再投胎。
　　我的祈祷有了作用，车门打开了，有个高大的男人把我抱了起来，我闻男人身上的味道就知道是谁，是江叔叔。
　　江叔叔什么话都没说，他也没安慰我，也没骂我，而是稳稳的抱着我，一步一步往车旁走。
　　那天以后，我有新爸爸了。
　　江叔叔跟我亲爹有很大的不同，我亲爹天天喝酒耍牌，一句话不对劲就踢我，他经常半夜喝得醉醺醺的领着不同的女人到家里，她们看到我时都会捂着嘴瞪大眼睛很惊讶的说‘呀，你孩子都这么大了’。
　　我都没她们的腿高，瘦得跟豆芽似的，她们就说我长的大，也不知道大人们对小孩是有怎样身高体型的标准。
　　我亲爹一听到这话就来气，他说不用管这孩子，这是他那晦气的前妻留下的杂种，到底是谁撒的种子他还不知道呢。
　　一听这话，女人们换了副脸色，她们都用很心疼的眼神看我爹，会轻声安慰说：“樊哥，你真好，真爷们。”
　　我不知道为啥我是杂种我爹就爷们了，更何况我也不是杂种，我怀疑那些女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没太走心，都没仔细看看我，我那五官轮廓跟我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是我爹的亲生儿子，可他却不想把我当亲生儿子，我不是江叔叔的亲生儿子，江叔叔却把我当成亲生儿子。
　　江叔叔把我捡回家后不久就搬家了，新家落在久田市，这里比东山还要繁华，光附近的游乐场儿童公园都好几个。
　　江叔叔说这是他之前买的房子，一个大平层，有五六个房间，够我们爷三个住了。
　　我看着这个装修高档的大房子，心想着这客厅大的都能骑车骑两个来回了，江叔叔真有钱啊。
　　我心这么想着，但我可没这么说，我低下脑袋乖声乖气的说：“好，谢谢爸爸。”
　　我一叫他爸爸，他的表情就变得特奇怪，说不上来是什么，反正没有恶意，他蹲下身揉揉我脑袋说，小星星真乖。
　　江叔叔夸我，江曜明在旁边气得要死，白眼都快翻上天，我知道要不是江叔叔在这儿，他早就动手揍我了。
　　江曜明人长得大，打人却不太疼，当然也可能是我从小挨揍挨习惯的缘故，他的拳头对我来说就是挠痒痒，还没我亲爹一脚的力度大。
　　虽然不太疼，但我也不能挺着让他打啊，他一要打我我就故意把脸伸过去，让他只能打我脸，小孩皮肤都嫩，他两下子就把我脸打坏了，到时候我再装作若无其事的上江叔叔面前晃，江叔叔一问我，我再拼命摇头哭着说：“不是弟弟弄的，都是我自己摔倒的。”
　　江叔叔气得不行，他把江曜明叫过来，质问他到底是不是他打的我，江曜明刚开始还梗着脖子不承认，江叔叔一巴掌下去他什么都招了，咧着小嘴嚎啕大哭，他说都怪我，我抢了他玩具，又抢了他爸，我还害得他成了没妈的孩子。
　　听听这还是人话吗？哪有人这么颠倒黑白的？这么大了连是非都不分，真是个蠢蛋。
　　他哭得稀里哗啦，脸蛋子都哭红了，江叔叔不住地唉声叹气，他想说点什么，看了看我，又没说，沉默片刻，他让江曜明哪凉快哪呆着去，好好反省反省。
　　江曜明哭，我也跟着哭，我说江叔叔你别说弟弟了，是我对不起弟弟，都是我的错，那我离开这里好不好，请弟弟原谅我。
　　江曜明哭声特大，有点刺耳，我呢，我一哭起来夹着嗓子，像个小猫崽子，任谁看都是我更可怜一点。
　　果然，在我和江曜明之间，江叔叔选择安慰我，他把我抱起来，放在他腿上，一遍遍给我擦眼泪。
　　我看着江曜明愤愤不平的样子特别得意，心想着，这个蠢蛋，你输了吧，江叔叔更爱我。
　　只是我的得意没持续几天就散尽了。
　　我比江曜明高了一届，放学比他晚，平日里我俩都是一起坐江叔叔的车回来，那天我没跟着他们一起上楼，我自己去便利店买了条裤腰带。
　　今早上我看到江叔叔扣半天也没扣上扣眼，腰带应该是坏了，所以我打算买条新的送给他，他用不用是他的事，反正我买了，他肯定会在心里夸我是个好乖的孩子，在我和江曜明的天秤中，江叔叔一定会更倾斜我。
　　别问我为什么这么早熟，在非打即骂的环境下长大，任谁都会察言观色，竭尽讨好之能。
　　讨人欢心对我来说非常简单，只看我想还是不想。
　　当我兴致勃勃地走到书房打算把腰带送给江叔叔时，我又看到了一扇紧闭的门。
　　上一次，我面对紧闭的房门时，选择偷偷开条缝，这才导致后面一系列的悲剧。
　　这一次，我并没有偷偷开门，而是屏住呼吸，偷听房间内的声音。
　　我听见江叔叔说，‘明明，你为什么总要欺负樊星？他可是你哥哥。’
　　我听到江曜明委屈巴巴地控诉，‘他才不是我哥哥！爸爸，你为什么总要偏心他，我才是你的儿子啊！’
　　我听到江叔叔叹口气，‘樊星他妈和你妈是表姐妹，你叫樊星哥哥是没问题的。’
　　我听到江曜明不依不饶，‘可你为什么要偏心樊星！自从他来了，你都不哄我玩了！’
　　我听到江叔叔语重心长的说，‘不止我要偏心，以后你也要对樊星好些。’
　　‘樊星他爸当年跟你妈谈对象，后来你妈背叛他，跟我好上了。他爸一气之下才跟他妈结婚，他妈怀孕期间他爸就出轨了，他妈生完樊星以后得了抑郁症，跳楼自杀了。’
　　江曜明没说话，我也没说话。
　　他想什么我不知道，我心里想什么我也不知道。
　　过了半天，江曜明才说，‘那樊星他爸爸为什么不要他了？’
　　江叔叔笑了笑，‘他连孩子妈都不喜欢，怎么可能喜欢孩子妈生下的孩子。’
　　‘那，你为什么要管樊星？他跟咱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你不觉得他很可怜吗，小心翼翼的样子任谁都于心不忍。再说，’ 江叔叔又笑了，‘他妈妈是我的初恋女友。’
　　江叔叔又说，‘所以，以后不许欺负樊星了，他是个可怜的孩子，你要对他好一点。还有，你是爸爸最爱的儿子，没有人能跟你比。’
　　江曜明沉默半天，才认真的说，‘好，我再也不会欺负樊星了。’
　　他们没再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是要出来了。
　　我赶紧轻手轻脚离开书房，跑回自己的房间。
　　我心脏砰砰跳，眼圈温热，鼻头酸涩刺痛，我以为自己又哭了，我倚靠在门板上，一抹眼眶，竟然一滴泪都没有。
　　我的泪好像在我妈的遗像面前都哭尽了。
　　心痛吗？肯定不好受，但也不算太难以接受，我已经习惯别人各式各样的眼神了，只是我没想到的是，我自认为掩饰很好的小伎俩，在大人面前原来是那么容易被识破，他们看我是不是像在看动画片一样？
　　我看着手里仍紧紧攥着的腰带，一狠心，把它扔进垃圾桶了。
　　我蹲坐在地上，把脑袋埋进臂弯里，使劲酝酿感情想哭一会儿，却哭不出来，心里憋挺一样难受。
　　我酝酿半天，还是放弃了，我听见江叔叔喊我，我赶紧打开书包掏出本子想假装写作业没听见。
　　本子掏出来一半，停滞一会儿，又让我塞了回去，我把垃圾桶里的腰带捡起来，熟练地摆出笑脸，然后打开门，走到江叔叔面前，乖巧的说：“爸爸，我看你腰带坏了，这是我新给你买的。”
　　江叔叔很惊讶，眼睛里闪烁着笑意，他笑了，眼尾有数道皱纹，他揉揉我脑袋，笑着说：“乖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