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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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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雁门关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在帐子里听见有脚步声吵闹的声音,老三一开始没太在意,直到那个声音在帐外来来回回跑了好几次,吵得人睡不着,老三终于是坐不住了,一掀开帐,就看见一张江南人的面孔出现在面前,闻询跑来的卿哥瞧见来人,吓得拉着燕月就躲到旁边去。
“卿大哥,这是谁啊?”
阿玉探出个头,还没看清,就被卿哥拉回去躲着,做出噤声的手势。
崔应轩瞧见他们躲的远远地,越发奇怪,阿玉一看到他,就招手叫他过去,还没看清老三帐前的那个人的脸,也被卿哥按着脸拉出老远。
男人盯着燕老三看了半天,扯了扯身上的披风,打量老三良久,叹了一口气。
“不请我进去坐坐?”
男人开口问道,老三这才让开位置,把人迎进去。
站在老远的几个人不敢说话,只探出半个脑袋的卿哥见人进去,才舒了一口气。
“什么情况这是?”
崔应轩二丈摸不着头脑,卿哥见帐子没了动静,才悄默声地说道:
“那是他相好的师父,连我都不能见!”
阿玉不解,问道:“为什么不能见?”
“因为见过的人……都死了!”
“等等,重点不该是他居然有相好的吗!”
进了帐篷,男人摘下兜帽,花白的头发戴着冠,丝毫没有影响他肃穆的模样,老三帮他把取下的披风挂好,瞧见他没有穿平常的官服,而是一身长歌门的常服,脸上虽然有了些岁月的痕迹,但嘴上关心人,依旧跟他在长歌门遇到时一样毒辣。
此人不仅是长歌门弟子,也是朝廷官员,燕老三不知道他的名讳,只跟着叫师父。
老三说早上换了药,身体没什么大碍,叫他不用操心。
说完,师父给老三带了一件黑色的衣裳,说是他徒弟带来的。
燕老三了然,自那一雨夜诀别,再没见过。
燕玉奇怪,转头去问卿哥。
“卿大哥,说的是谁呀?”
卿哥沉默良久,只拍了拍燕玉的肩膀说道:
“我只听说姓杨,在长安城里做了卢家的幕僚,是个琴剑双绝的美男子。”
这件从长安带来的衣服,穿上身舒服,柔顺的布料并不像寻常的麻布,绸缎质地的中衣非常贴合,外面搭了一件丝质的外衫,老三看着就知道是大价钱的手笔。
“听说那萨满的事情解决了。”师父说道。
老三点了点头,没敢坐,在这个人面前从来只敢站着答话。
“我还听说,西北都护府的事情,现在你在处理。”
躲在帐外的三个人扒开遮住的缝儿,眼睛各种打量着这个男人,听着里面他们说的话。
“是。”老三回答。
“谁叫你去管的?”师父一掌拍在桌子上,怒目而视。
“你知不知道现在杨家在朝中的局势?李倓野心勃勃,利用南疆暴乱制造的恐慌,逼得李俶连舍两枚‘棋子’;杨国忠现在参政,妄图撼动杨家的地位;左司郎中韦应物,还有长歌门杨尹安接连被贬;你现在居然想让杨媛替你去提西北都护府有意造反?!”
虽然女子声音不大,账外的人听得真切,燕玉捂住嘴,被崔应轩拉着走开,卿哥听到最后那句,也识相的离开了帐外。
老三一下跪在了地上,等着师父消气。
“是我没有考虑周到,师父消消气。”
师父看着他跪着的样子,想起了徒弟的样子。
在长歌门时,李百药气他不分青红皂白在门中议政,罚他跪在书院好好反省。他也是个脾性大的,一声不吭跪了两天两夜,夜里下雨,愣是没听进去同门劝,好好去道个歉。
“真不知道知遥跟着你学了什么倔脾气。”
师父说罢,从怀里把一封书信拿出来。
“雁门关如今也是内忧外患,不可不防,为保你安危,这封信还是交给你自己处理了。”
老三整个人愣了一下,又垂下头去。
他眼前又重现那火光冲天的楼宇,那么多人拿着水桶妄想扑灭这大火,却也无济于事。
“你现在跟皇上谈这些都是蚍蜉撼树,朝廷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听杨家的建议。”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我会想办法去找李俶,说明情况。”
老三摇了摇头。
师父叹了口气。
“罢了……现在你们这些小辈能顶上来,我还计较什么呢?”
“师父……”燕老三静默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喊道。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知遥什么性子你比我清楚,等你回了扬州,自己去见他说明罢!”
等着二人议事结束,已经是傍晚,老三送走了师父之后,几个人围在一起,吃饭间还是谈起来今天的话题。
“燕大哥。”
燕玉喝着一碗热乎的白菜汤,叫了一声老三,瞧了崔应轩一眼。
老三点了点头,找凳子坐下来,卿哥坐在他对面,低着头老实吃饭。
多灾多难之后还得对付家长里短,才是最头疼的。
“燕大哥,阿玉听军帐大夫说,五仙教有一味药可以愈合伤口,效果奇佳,特地去军医那给你要了一些回来。”
崔应轩走过来,把手里的药放下,老三瞧见他把盒子放下,和阿玉对视一眼,就坐在她身边,俩人也低着头继续吃饭,不敢多作声。
“谢谢。”老三说罢,继续吃饭。
桌子下面阿玉在崔应轩手掌写着问怎么办,后者抓耳挠腮,引起了老三的注意,被卿哥一脚踩住脚背,疼得他一把抓住筷子,差点插在桌子上。
随后他憋出个笑脸问道:
“卿大哥,你怎么不吃点菜啊!”
老三看他眼神里有些闪躲,燕玉眼尖,连忙帮他把筷子拿起来,端着碗喂他说道:
“你这是在雁门关待久了,被师兄们同化了,跟自家人说起话来,还拐弯抹角的。”
老三刚想问怎么回事,卿哥突然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
“哎,有什么私事别在这算,每个人多担待,事情就过去了啊,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老三挑眉,卿哥识相地收回手,三个人老老实实低头赶紧把饭刨进嘴里。
夜里,今天不用巡防,雪地里一排脚印出现在老三帐外,他点了灯,瞧见有人靠近屋子落下黑影。
突然,手起刀落,老三睁开眼抓住身侧的陌刀挡下了一击,偷袭者见事不对,翻进来又想劈下这一刀,老三只得将陌刀横在身前,躺在床上两手举着正面接住。
“噌——”玄铁发出的刺耳声被被子遮住,老三受了伤力不如他,硬生生被陌刀推到胸前,那把长刀直冲他的喉咙,倒是老三反应快,翻身一脚直击他丹田,将他踢下去。
此人身形灵活,翻身避开了桌子,手持长刀,在灯光下露出一双眼,只是一眼,老三就突然认出了她是谁。
她不语,他不言,随即又是一刀劈了过来,长刀不是她惯用的兵器,行使起来不便,许是发现老三看出来这点,便毫无章法的挥刀劈来,虽然老三躲开了几刀,最后还是体力不支,抓住迎面而来的陌刀劈进肩膀,抗下一刀。
老三忍着皮肉破开的疼痛盯着她,那双异乡人的蓝色瞳孔像是在告诉着他,杀人偿命,理所应当。
“你为什么要去管西北都护府的事?”
她大力往下按着刀,往老三的肩膀又深了一寸。
“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掺合雁门关的事情……”
她轻蔑地笑了一声,随即加重手里的力量,忽然抽出长刀,一脚踢在防守的老三手臂上,擒肘掀开陌刀,朝他当面挥刀而下!
“崔应轩!”
突然帐子被一柄银□□开,利刃顺着长刀划下,击破刀刃。霎时一个红色身影跳进来,一脚踢在黑衣人胳膊,抓住她的手腕将人摔到地上,逼她扔掉兵器,随后一脚踢起一旁的银枪,站起来指在她胸口。
老三捂着肩膀站起身,伤口往外冒着血,他拿起手边的衣物捂住。眼前穿着天策府铠甲的人但凡再晚一点,命就难保了。
“燕大哥,没事吧?”崔应轩说道。
崔应轩回过头,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黑衣人一脚踢开银枪,让他重心不稳,转身跃出帐外,跌到雪里就不见了,崔应轩一追出去,只瞧见满天雪花,一轮明月。
听见动静的卿哥跑了过来,见屋子里只有老三一个人,但肩上血迹斑斑,又看见那帐篷被撕开的大口子,心里不是滋味,但还是赶紧扶着老三去军医处疗伤。
“楚大夫,你在吗?”
卿哥小声地喊着,不一会儿军医的帐篷就点起了蜡烛,帐子掀开,披着头发的万花谷的大夫走出来,打量了他们几眼,摇着头把人迎了进去。
“这军医的帐子干脆腾给你算了,三天两头往这跑,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给老三包扎好,交代了几句,卿哥一一听着,随后谢过了人之后,赔着不是,把老三带回了自己的帐子里。
崔应轩早在帐中等候多时,等着卿哥把人按在床上不让站起来,跟卿哥耳语了几句,交给他一些东西,才离开。
老三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帐篷,北风呼啸,卿哥慢慢走过来,站在床边问道:
“现在愿意说了吗?”
老三眨了眨眼,反问道:“你为什么要跟踪我?”
卿哥被这一句气的一拳打在他身上,随后红着眼眶低声吼道:
“燕老三,你是不是要把自己作死了才开心!”
老三瞧见他似乎要落下泪来,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跟你说过没有,回来了老老实实呆着,什么事叫我来处理,西北都护府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去管?夜里刺杀已经是第几次了,啊?从你回来以后多少个夜里我都不敢睡觉,就怕你出事,你说你多管什么闲事,你把朝廷,苍云军,放眼里了吗!他们都不在乎,你瞎掺合什么?!”
老三平静地躺在床上,回想起霍迩死在眼前那一幕,攥紧了拳头。
“如果长安没了,你当如何?”
老三问道。
卿哥愣住了。
在他眼里,长安城永远在那矗立着,像夜里一盏让人找得到回家路的灯,永远不会灭。
“你们都说我不该掺合,但你想过若此事当真,雁门关,嘉峪关乃至长安,哪一个能真的保下来?”
“该你去操心这些事情了?”
卿哥反问道。
“李俶再怎么样也有凌雪阁暗中保护,大唐再败落也有重新修整那一天,你把自己照顾好我就谢天谢地拜佛烧香了!你去替他查这些事情前,有没有想过若是引火烧身苍云军要怎么办!”
“你比我更了解引一发而动全身,雁门关要是没了,你坟我都找不到地方埋!”
老三看着他急的要跟自己发怒,只得叹了口气,慢慢坐起身。
“说累了没?”
老三问道。
“没有,骂你三天三夜我都觉得不够!”
卿哥一屁股坐在床边,没好气地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
“今日那位,是长歌门中天道轩的人,是杨知遥的师父,姓朱。”
老三继续说道:
“我师父本也是长歌门人,自入了朝廷之后,殚精竭力的为李唐王朝付出心血,因当年顾家妄图控制朝堂弄权之事,被杨家告发后,她被顾家人抓走,硬生生砍断了一条手臂。”
卿哥一愣,转头看了过来。
“后来她隐于市,却依旧被小人针对,临终前,托那位给我带了信,叫我彻查此事,保护李俶。”
“你师父在害你!”
卿哥猛地站起来说道:
“顾家的事我当年也有耳闻。是顾家在长歌门内插了眼线,利用天道轩的人来掌握李俶的消息,对魏、相两州的城防地形图做了手脚,天道轩彻查下来,发现是内院弟子和杨家的叛徒所做,故而扫清……”
“你也想说,我师父是叛徒,是乱臣的叛国贼,是吗?”
老三看着他,问出这句话来。
卿哥没了动静,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当年他父母告诉他,杨家客卿李百药无视王法,私下对官员行刑,拷问贪墨之事,杨子敬为保他建了相知山庄,从此长歌门再不参与朝堂之事。此事长安城传遍,从小在他眼里,杨家人,便是敌人。
可是当他得知燕老三的师父就是长歌门内门弟子时,他犹豫了。
燕老三对他如兄,照顾他待胞弟一般,安西都护府造反一事一旦是真的,燕老三定然会选择舍弃现在这一切。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
卿哥问道。
老三没作声,把怀里的一封信拿出来,递给他面前。
“这些东西,你带回长安吧,去过安生日子。”
卿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疑惑问道:
“你要赶我走?”
老三说道:
“我是将,你是兵,我可以让你活着离开雁门关。”
卿哥觉得不可思议,念叨着荒唐至极,随后站起身。
“你是不是把我说的话当做耳旁风?你是疯了,还是傻了?”
没等到老三的回应,他一拳砸在柜子上,咬牙切齿地说道:
“没有宋森雪的话,你说的一个字我都不信!”
老三把信递给他,说道:
“这就是统领的安排,他的信在这里,你可以走的路上慢慢看。”
“燕老三,你是不是真的疯魔了?”
卿哥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问道,
“你要因为宦官弄权、朝堂纷争,把我从这里赶走?”
燕老三看着他,对上他的眼睛,平静地望着他说道:
“是。”
“那我们这么多年兄弟情分……都是你获取情报的手段?”
卿哥看着他把一切写在脸上表情,顿时笑出了声。
“燕老三,你……”
话音未落,被老三打断道:
“我又没有求着你跟着我,按理说你只是我的下属,我甚至没理由给你说这些话。”
卿哥愣住。
“燕老三……我把你当朋友,你……”
“你不欠我,你没必要这样。”
卿哥愣在原地,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老三就这样给他说话。
他来了雁门关,拿自己当朋友,他想老三也是这样把自己当朋友,才会把燕玉和崔应轩的事情告诉他,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原来在老三心里,对自己一直都有提防。
“我一直真心待你,把你当做我的朋友,当做我能说真心话的人,你现在就这么一句话撇清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从家里跑出来闯江湖,一不为民,二不为利,我清清白白一个人,当你做挚友,掏心窝子的话我都给你说过,你却这样说?”
“面对面都能撒谎,何况你我呢?”
卿哥愣住。
燕老三见他没反应站起了身,把信放下桌上,离开了帐子。
卿哥站在原地,他背脊僵硬,看着桌子上那封信,默不作声。
次日清晨,雁门关还没换防,卿哥就背上了一些干粮,未跟任何人交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雁门关。
崔应轩走上城墙,看着老三站在那望着远处离开的卿哥,本想关心几句,最后还是没说话,走了下去。
师父走到老三身边,她身后站了一个一身蓝衣的女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
“演这出戏,只为了护他周全,真是煞费苦心。”
“师叔教训的是。”老三说道。
“事情准备好了吗?”师父问道。
“嗯,已经给霸刀山庄去了信,出发太原,叶家派了年纪最小的叶琦菲去。”
师父转头看他,见他神色一点变化也没有,又问了一句。
“你不怕后悔吗?”
老三沉默良久,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