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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 75 章 ...

  •   时间在冰冷的地板上失去了意义。谢言不知道自己蜷缩在那里多久,直到四肢百骸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僵麻和寒意,才将他从那种近乎休克般的空白中勉强拽回一丝意识。

      耳边似乎还残留着玻璃杯碎裂的尖响,眼前晃动着宋翊最后那个冰冷刺骨、毫无笑意的弧度,还有那声轻而重的“如你所愿,顾少爷”。每一个细节都像慢镜头,反复播放,凌迟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神智。

      他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发出僵硬的轻响。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沉闷的、绵长的抽痛,并非器质性的发作,而是情绪崩塌后留下的、空洞的余震。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撑起身体,靠在背后的墙壁上。目光所及,是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和水渍,在窗外透入的稀薄月光下,泛着冰冷破碎的光。

      那个曾盛满宋翊心意的水杯,如今只是一地锋利的残骸。

      就像他们的关系。

      谢言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没有眼泪了,仿佛刚才那一场无声的崩溃已经流干了所有水分,只剩下干涸的剧痛和一片荒芜的死寂。

      他做到了。他亲手斩断了那根将自己与温暖、与光明、与宋翊紧密相连的纽带。用最残忍的方式,把那个像太阳一样炽热耀眼的少年,从自己的生命里狠狠推开。用的是“顾凌轩”这个身份,用的是“拖累”和“懦夫”这样的刀刃,用的是看似为他好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真可笑。他厌恶父亲用身份和期望捆绑他,可最终,他自己却用了同样的东西,去伤害最爱的人。

      “小太阳……”他无声地动了动嘴唇,这三个字在舌尖滚过,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和铺天盖地的思念。那个总是活力满满、会为他笨拙煎蛋、会霸道地宣布“我是你的小太阳”、会在深夜里紧紧抱住颤抖的他的少年……被他亲手熄灭了光,赶出了家门。

      他现在在哪里?会不会还在生气?会不会……很难过?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脏。宋翊那双赤红的、含着泪却倔强不肯落下的眼睛,那受伤至极的眼神,反复在他脑海中闪现。他记得宋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记得他怒吼时声音里的破碎,记得他最后转身时挺直却僵硬的背影。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宋翊看似洒脱不羁,实则重情至深。这样的伤害,对宋翊而言,不啻于一场毁灭性的地震。

      一阵剧烈的反胃感毫无预兆地袭来。谢言捂住嘴,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胃部痉挛般的抽搐和喉咙火烧火燎的苦涩。他知道,抑郁症和极度的情绪应激正在他的身体里肆虐。但他毫不在意,甚至有种自虐般的快感——这身体上的痛苦,或许能稍稍抵消一些心底那无边的罪孽感和空洞。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避开地上的碎片,像个游魂一样飘进卧室。房间里还残留着宋翊的气息,床铺凌乱,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谢言不敢去看,也不敢去碰,只是径直走向衣柜,从最底层翻出一个熟悉的药瓶。那是他的抗抑郁药物,还有备用的、医生开给他的应急安眠药。

      他拧开瓶盖,倒出几片在手心,没有就水,直接干咽了下去。苦涩的药片刮过食道,带来细微的刺痛。他需要睡眠,需要暂时逃离这清醒的、每一秒都在承受凌迟的痛苦。哪怕药物带来的睡眠如同沉入冰冷的深海,也比如今这般清醒地煎熬要好。

      药效很快袭来,混合着身心极度的疲惫,将他拖入一片黑暗混沌之中。没有梦,只有一片沉重无光的虚无。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和敲门声惊醒。头痛欲裂,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他恍惚地坐起身,窗外天光已经大亮,刺得他眼睛生疼。门外的声音持续传来,夹杂着隐约焦急的呼唤。

      不是宋翊。宋翊有钥匙,也不会再用这样的方式回来。

      他拖着沉重如灌铅的身体,走到门边,透过猫眼望去。门外站着的,是他母亲温婉却写满担忧的脸。

      谢言怔了怔,才想起之前母亲说过这几天可能会来南城办事,顺便看看他。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但颤抖的手指和苍白如鬼的脸色出卖了一切。他打开了门。

      “小言?你怎么……”谢母的话戛然而止,她看着儿子毫无血色的脸、红肿未消的眼睛、以及身上皱巴巴的睡衣,目光再越过他,看到客厅里隐约的狼藉,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这个样子?宋翊呢?”

      听到“宋翊”的名字,谢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垂下眼,侧身让母亲进来,声音沙哑干涩:“妈……您怎么来了?我……没事。”

      “你这叫没事?”谢母又急又心疼,拉着他冰凉的手在沙发坐下,也看到了餐厅地板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碎片和水渍,脸色更加难看,“跟妈妈说实话,是不是和宋翊吵架了?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在她的印象里,两个孩子关系极好,宋翊更是对谢言照顾有加,怎么会让谢言变成这样?

      谢言摇了摇头,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涌出,他抬起通红的眼,看着母亲,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关于他和宋翊真实关系的重负,在此刻崩溃的情绪下,再也无法隐瞒。他需要倾诉,需要理解,需要来自最亲之人的哪怕一点点支撑。

      “妈……”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深切的痛苦,“宋翊他……没有欺负我。是我……是我伤害了他。我们……我们不只是好朋友。”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句至关重要的话说出口:“我爱他。他也……爱过我。我们……是恋人。”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谢母明显愣住了,她看着儿子痛苦而坦诚的眼睛,消化着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惊讶、恍然、担忧、心疼……复杂的情绪在她眼中飞快闪过。但最终,母亲的本能和对儿子无条件的爱占据了上风。她早该察觉的,两个孩子之间那种超越友情的亲密和依赖。

      她伸出手,没有责备,没有惊诧,只是更紧地握住了谢言冰凉颤抖的手,声音温柔而坚定:“妈妈知道了。小言,别怕。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母亲包容而担忧的注视下,在身心俱疲的崩溃边缘,谢言最后的心防彻底瓦解。他将脸埋在母亲肩头,像个迷路的孩子,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将一切和盘托出——他们的相恋,父亲的电话带来的压力和“回京城”的阴影,自己内心对病情和未来的恐惧,昨日激烈的争吵,那些他口不择言说出的、关于“拖累”、“懦夫”和“顾凌轩”的伤人话语,以及最终他提出的分手,宋翊离去时那绝望冰冷的眼神。

      “……我说了分手,妈。”谢言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无尽的悔恨和痛苦,“我用最糟糕的理由,用‘顾凌轩’的身份,赶走了他。我说我只会拖累他……我说我们到此为止……我把他……弄丢了……”

      谢母听着,心中浪潮翻涌。她为儿子内心承受的巨大压力和痛苦而心疼,也为他用如此决绝的方式伤害彼此而感到难过。她更心疼那个叫宋翊的孩子,被如此对待,该有多伤心。但同时,她也隐隐理解谢言的恐惧——关于未来,关于疾病,关于两个少年要面对的社会与家庭压力。

      “小言,”谢母轻轻拍着他的背,语气严肃而温和,“你听妈妈说。你的病,你的压力,还有你们要面对的这些……困难,都不是你单方面推开爱你的人的理由。尤其是用伤害对方的方式。宋翊那孩子对你怎么样,妈妈看在眼里。他很勇敢,也很坚定。他选择和你在一起,一定想过这些。你没有问过他怕不怕,就替他做了决定,这不公平。”

      “可是……我害怕……”谢言哽咽道,“我怕我永远好不了,怕未来我们根本走不下去……我怕他最后会后悔,会离开……长痛不如短痛……”

      “傻孩子,”谢母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怜惜,“你怎么知道对他来说什么是‘短痛’?你现在给他的,难道是‘短痛’吗?你问过他,他愿不愿意和你一起面对这些‘长痛’吗?你没有。你只是自己做了决定,然后替他选择了‘放弃’。这不是保护,小言,这是另一种形式的伤害,对你们两个人都是。”

      母亲的话像一记警钟,敲在谢言混沌的脑海中。是啊,他一直在恐惧,在假设,在自我否定,却从未真正相信过宋翊的承诺和力量,也剥夺了宋翊选择并肩作战的权利。他单方面地判定了他们的结局,用自以为是的“为他好”,实施了最残忍的伤害。

      “我……我该怎么办?”谢言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迷茫和痛苦,“他已经走了……他恨我了……他叫我‘顾少爷’……” 那个称呼,每每想起,都让他痛彻心扉。

      “首先,”谢母握住他的手,目光坚定,“你需要冷静下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你的药按时吃了吗?有没有联系李医生?” 她知道此刻谢言的情绪和身体状况都极不稳定,而出柜和失恋的双重冲击更需要专业支持。

      谢言茫然地摇了摇头。

      谢母立刻起身,去给他倒水,督促他吃了药,又走进厨房,简单收拾了狼藉,然后开始熬一点清淡的粥。她一边忙碌,一边用平稳的声音说:“等你好一点,我们再想接下来怎么做。但小言,你要记住,逃避和用伤害对方的方式来自我保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宋翊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那么就算前路再难,你也应该鼓起勇气,和他一起面对,而不是把他推开。至于你们的关系……”她顿了顿,回头看向谢言,眼神温暖而支持,“妈妈或许需要一点时间来完全理解和适应,但我爱你,小言。我只希望你能快乐、健康。如果宋翊是能让你感受到快乐和支撑的人,妈妈尊重你的感情。”

      “可是……如果他不愿意再见到我了呢?如果他已经对我失望透顶了呢?”谢言最恐惧的就是这个。

      谢母将粥端到他面前,声音柔和却现实:“那你就需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但至少,你要给他,也给你自己一个清楚交代、真诚道歉的机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一个‘为他好’的借口,不明不白地结束,让两个人都活在痛苦和遗憾里。”

      在母亲的安抚、理解和督促下,谢言勉强吃了几口粥,然后按照母亲的话,给心理咨询师李医生的工作室打了电话,预约了最近的时间。做完这些,他仿佛用尽了力气,靠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明媚得过分的天空。

      世界依旧在运转,阳光依旧灿烂。可他的世界,在他亲手熄灭了那轮太阳之后,已经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与寒冷。母亲的接纳是一丝慰藉,但无法填补宋翊离开留下的巨大空洞。

      他知道母亲说得对。他不能一直这样沉沦下去。他欠宋翊一个解释,一个道歉,一个真正的、不是出于恐惧和自毁倾向的交代。

      可是,一想到要面对宋翊可能有的怨恨、冷漠或拒绝,他就感到一阵灭顶的恐慌和自我厌恶。那场车祸的阴影,自我价值的否定,对未来的恐惧,所有一切再次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困在原地。

      他拿出手机,手指悬在宋翊的号码上,久久不敢按下。最终,他只是点开了信息界面,输入又删除,反反复复,最后只发出了一句苍白无力的话:

      「宋翊,你在哪里?对不起。」

      信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谢言握着手机,指尖冰凉。他知道,有些伤害一旦造成,裂缝便难以弥合。他的小太阳,或许真的被他亲手推入了黑暗,再也寻不回。

      长夜独明,孤寂蚀骨。而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分离之火,才刚刚开始灼烧彼此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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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宝子们谢谢喜欢,不可以骂主角哈大家相亲相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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