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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我…重要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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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刚在院前停稳,宇文长洲抱着昏迷的孟时序冲进内室,立即吩咐非晚去请大夫。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床榻上,伸手解开那件湿透的衣袍。当衣袍褪下的瞬间,他的手指猛地僵住了。
孟时序苍白的躯体上布满纵横交错的疤痕,像蛛网一般爬满全身。右肩处一道伤痕还带着淡粉色,显然是新长好的。而侧腹那片被踢出的瘀青正泛着骇人的紫黑色。
宇文长洲的呼吸骤然一滞,他颤抖着拿起干布巾,一点点擦干孟时序身上的水渍。换好干净里衣后,发现孟时序嘴角又渗出血丝,连忙用布巾轻轻擦去。
非晚很快带着大夫赶来。大夫先是仔细检查了孟时序的伤势,当看到那些遍布全身的鞭痕时,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他轻轻叹了口气,这才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伸手搭上孟时序的腕脉。
“这位公子伤得不轻啊,”大夫收回手,摇头叹道,“本就体虚气弱,如今又受了寒潭冷水,怕是会引发体内积压的寒气。”
“寒气?”宇文长洲眉头紧蹙。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这位公子全身都是疤痕,膝盖有旧伤,想必是大冬天在雪地里长跪落下的病根。老朽曾在牢里给不少被虐待的囚犯诊治,这位公子的症状,和他们一模一样。”
宇文长洲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他盯着床上面色惨白的孟时序,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透不过气来。
大夫走后,非晚捧着干净的衣衫和布巾进来,轻声道:“殿下,您也擦擦身子,换件衣裳吧。”宇文长洲这才发觉自己的衣袍还湿着,冰凉地贴在身上。他接过布巾擦拭,忽然开口:“非晚,去冯豫章那儿说一声,就说孟公子要在我这儿小住几日,让他不必担心。”“是。”非晚领命。
宇文长洲换好干爽的衣衫,走到床前坐下,他伸手轻轻拂开孟时序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冰凉的皮肤,心头又是一阵发紧。他凝视着孟时序苍白的脸庞,耳边回响起坠崖前那句“你很重要”。他的手摩挲着孟时序冰凉的手背,不知不觉间,指尖已轻抚上对方的脸颊。
“我...重要吗?”宇文长洲低声呢喃。
记忆里,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在宫中,他是最不受宠的皇子。在朝堂,他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就连父皇,也常常忘记还有他这个儿子。可眼前这个遍体鳞伤的人,却在生死关头死死抓着他的手不放。
宇文长洲的指尖轻轻描摹着孟时序的眉眼:“快点醒过来...”他又凑近了些,几乎是在耳语,“等你醒了,我定会好好待你。”这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怔了怔。多少年了,他早已习惯独来独往,从不许人近身,更不轻易许诺。可此刻看着这张苍白的脸,那些防备不知何时已土崩瓦解。
非晚来到孟宅时,冯豫章正在院中练剑。听闻来意,他收剑入鞘,眉头轻蹙:“为何突然要在殿下那里小住?”
“孟公子与殿下相谈甚欢。”非晚垂首答道。
冯豫章将剑鞘往石桌上一搁:“殿下住处离此不过几条街,何须留宿?”
“这是孟公子的意思。”
冯豫章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时序他...可还安好?”
非晚微微欠身,“孟公子一切安好,冯将军不必挂心。”
院中一时静了下来,冯豫章望着非晚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忽然觉得胸口发闷,他就这样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夜色渐深,烛火在纱罩中轻摇。宇文长洲靠在床边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孟时序苍白的脸。
忽然,孟时序在睡梦中皱起眉头,无意识地蜷缩起身子,双臂紧紧环抱住肩膀。锦被下的身躯开始微微颤抖,将自己缩成一团。
宇文长洲连忙给他加了一床锦被,可那单薄的身子还是在被褥下瑟瑟发抖。犹豫片刻,宇文长洲终是掀开被角躺了进去。他轻轻将孟时序揽入怀中,对方冰凉的额头抵在他胸前,微弱的鼻息透过单薄衣衫传来。他的手掌缓缓抚过孟时序紧绷的背脊,隔着里衣能清晰地摸到那嶙峋的骨头。孟时序昏迷中环住了宇文长洲的腰,感受着传来的温热,死死抱着不肯松开。
“没事了...”他在孟时序耳边轻声道,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怀中的颤抖渐渐平息,孟时序的呼吸也变得均匀。宇文长洲却毫无睡意,借着烛光细细端详怀中人的睡颜。他的指尖停在略显苍白的唇瓣上,感受那微弱的吐息,宇文长洲不自觉地俯身靠近,却在咫尺之距猛然停住。
他闭了闭眼,生生压下那股冲动,只是将人搂得更紧了些。下巴轻轻蹭着孟时序的发顶,淡淡的药香萦绕在鼻尖,让他忍不住深深吸气,像是要把这气息刻进身体里。
“睡吧...”宇文长洲哑声道,手掌轻轻拍着那单薄的背脊,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克制自己更逾矩的念头。
窗外月光如水,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在纱帐上,久久未动。
孟时序昏迷了整整三日,这三日来,喂药、擦身、换衣,宇文长洲从不假手于人。夜里更是将人搂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孟时序体内的寒气。而孟宅里,冯豫章正对着满桌早膳出神,筷子掉在地上他也懒得去捡。这三日,他的床榻空了一半,他总在翻身时下意识去揽身侧,却只摸到冰凉的席子。
冯豫章站在门口,望着滨王府的方向出神。那个总爱攥着他衣角的人儿,此刻不知是否安好?
第四日清晨,阳光落在孟时序眼睑上。他睫毛轻颤,缓缓睁开双眼,入目便是宇文长洲近在咫尺的睡颜。孟时序心头一惊,下意识就要起身,却因浑身无力又跌回枕上。这轻微的动静惊醒了浅眠的宇文长洲。
“你醒了?”宇文长洲瞬间清醒,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不自觉地又将人往怀里带了带,“可有哪里不适?”孟时序眉头微蹙,再次尝试撑起身子,却因乏力而徒劳。宇文长洲这才意识到什么,连忙松开手臂,几乎是弹坐起来。
“失礼了。”他迅速翻身下床,整了整衣袍,“你昏迷了三天,夜里总是发冷,所以...”孟时序望着站在床边的宇文长洲,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干净的里衣,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复杂的表情。
孟时序撑着床沿仍想要起身,宇文长洲连忙上前搀扶,却见他竟要下床。
“别动!”宇文长洲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你的伤还没好,不能乱走。”
“我要回去了...”孟时序声音虚弱却坚决。
宇文长洲眉头紧锁,语气突然加重:“冯豫章那样折磨你,你还想着回去?”
孟时序身形一僵,抬眸直视宇文长洲,声音很轻:“将军没有折磨我,将军...待我很好。”
“很好?”宇文长洲一把掀开孟时序的衣袖,露出上面交错的鞭痕,“那这些伤是哪来的?”
孟时序避开宇文长洲灼人的目光,他拉下衣袖,遮住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双手撑在床沿,慢慢站起来,“我要回去...”
宇文长洲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伤成这样,怎么回去?”
孟时序却充耳不闻,固执地挣开他的手,强撑着往前迈步。然而刚踏出一步,双腿便不受控制地发软,整个人向前栽去。
“小心!”宇文长洲眼疾手快地接住他,将人打横抱起放回床榻,“你伤好之前,我不会让你离开。”
“我要...回去...”孟时序仍不死心,挣扎着又要起身。
宇文长洲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力道不容抗拒:“不行!”
“咳咳——噗!”孟时序突然弓起身子,一口鲜血直接喷溅在锦被上,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整个人脱力般倒回枕上。
宇文长洲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抓起袖口去擦他嘴角不断溢出的血迹:“我...我不拦你了,你先别急...”
宇文长洲擦净孟时序唇边的血迹,他拿了件干净外袍给他披上,“非晚,备马车。”他朝门外唤道。
非晚很快把马车赶到院前。宇文长洲抱起孟时序,感觉怀里的人比前几天又轻了些。他皱了皱眉,小心地把人放进车厢。马车穿过街道,车轮发出规律的声响。孟时序靠在软垫上,脸色还是惨白。宇文长洲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免得他被颠簸晃倒。
“王爷,到了。”非晚在外面说道。
宇文长洲抱着孟时序下了马车,刚跨进院门,迎面就撞上冯豫章。
“殿下,时序怎么了?!”冯豫章一眼看到宇文长洲怀里脸色惨白的孟时序,声音都变了调。
宇文长洲沉着脸没答话,径直往屋里走,冯豫章紧跟在后。进屋后,宇文长洲小心地把孟时序放在床榻上,拉过薄被仔细盖好。孟时序昏昏沉沉地半睁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无力地偏过头去。
冯豫章快步上前:“到底出了什么事?”
“孟公子为救本王受了伤。”宇文长洲转身,突然话锋一转,目光如刀,“冯将军,本王对你二人之事早有耳闻。今日,本王要问个明白,孟公子这一身伤,从何而来?”
冯豫章一时语塞。
“孟公子说与你无关。”宇文长洲向前一步,“本王现在,要听冯将军亲口说。”
冯豫章望向床上的孟时序,眼中痛色一闪而过。半晌,他哑声道:“他身上的伤...确实是我打的。”
宇文长洲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冯将军可知,滥用私刑是何罪?”
冯豫章单膝跪地,“微臣知罪,甘愿领罚。”
宇文长洲正欲开口治罪,床榻上突然传来微弱的声音:
“没有...”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孟时序艰难地支起身子,话未说完便“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溅在被褥上,触目惊心。
“时序!”冯豫章魂飞魄散,跪着的膝盖往前急挪两步,扑到床沿,接住孟时序歪倒的身子。
宇文长洲也慌了神,抬手去擦他嘴角的血:“别说话!非晚,快去请大夫!”
孟时序却死死攥住冯豫章的手腕,气若游丝:“将军...待我很好...”话音刚落,整个人瞬间瘫软,昏死过去。
“时序——!”冯豫章一把抱住他软倒的身体,转头对门外急喊:“紫电!快去把鹤汀喊回来!”
紫电闻声,转身就冲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