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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我想要争一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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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沉,庭院里的玉兰树在晚风中摇曳,雪白的花瓣簌簌飘落,无声地飘落在地上。嫩黄色花蕊在渐浓的晚霞里渐渐失了光彩,全然没了白日间那份清贵气,只余一片沉沉的黯淡。
床榻上的孟时序忽然轻颤了一下眼睫,缓缓睁开双眼。“呃...”他刚一动,腹部就传来尖锐的疼痛,不由得皱紧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腹部的锦被。
“时序!”一直守在床边的宇文长洲立刻俯身,轻柔地托住他的后颈,“先把药喝了。”他端起早已温着的药碗,喂到孟时序唇边。
药效渐渐发作,孟时序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宇文长洲用帕子拭去他额角的冷汗,声音低沉:“时序,你这是...第几次中断肠散了?”
殿内一时静默,只听得窗外玉兰花瓣飘落的簌簌声。孟时序垂眸不语,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都是宇文明时下的毒?”宇文长洲又问,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见孟时序仍不答话,宇文长洲突然起身:“好,我这就写信告诉冯将军...”
“不要!”孟时序猛地抓住他的衣袖,牵动伤处又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他缓了缓,才低声道:“...五次。”
宇文长洲胸口一滞,声音发紧:“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孟时序眼神飘向窗外纷落的玉兰,“四年前...我去津王府...”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意,“他要我...偷冯将军的印章...”
那是孟时序第一次踏入津王府。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案几上摊开的军事布防图和一封盖着将军私印的信函,那熟悉的笔迹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额头抵着地面,不住地哀求宇文明时放过冯豫章。可宇文明时只是慢条斯理地斟了杯茶,嘴角噙着残忍的笑意。当听到要他去偷冯豫章的印章时,他浑身发抖,自己绝不能做出这种事。
宇文明时突然提起,那夜冯豫章寿宴后,他在月色下情难自禁的那个吻。这个秘密被赤裸裸地剖开,让他几乎窒息,却仍咬着牙摇头。比起将军的安危,自己的心意被揭穿又算得了什么?
后来宇文明时的条件变成了大闹将军的婚礼。他跪在地上不停磕头,额头撞出了血痕。可宇文明时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明明白白地说就是要毁了冯豫章。
宇文明时看着不停磕头的孟时序,眼中的耐心终于耗尽。他冷冷挥手,两名侍卫立刻上前钳制住孟时序,捏着他的下巴,将断肠散灌了下去。断肠散的毒性发作得极快,虽不致命,却要熬过整整四个时辰的折磨。
孟时序蜷缩在地上,腹中犹如千万把烧红的利刃在翻搅,疼得眼前阵阵发黑。四个时辰里,他死死抱着肚子在地上翻滚,指甲在腹部抓出数道深深的血痕。他一次次疼昏过去,又活活疼醒过来。
“所以...”宇文长洲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那晚...”
孟时序闭上眼,一滴泪无声滑落。“我在津王府...疼了整整一夜...”
孟时序的手攥着锦被,内心翻涌着酸楚:“好不容易...熬过了四个时辰...他问我...同不同意大闹婚礼...我还是...拒绝了。”他突然打了个寒颤,“他就...又叫人拿断肠散...”说到这里,他的手死死攥住腹部的锦被,仿佛又看见了那碗漆黑的药汁,“我当时...害怕了...”
宇文长洲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眶通红:“你失踪一整晚...冯将军就没派人寻你?”
“寻了的...”孟时序虚弱地扯了扯嘴角,“那时...津王与将军交好,只说留我小住几日...将军...没有怀疑...”
殿内一时寂静。
“后来...”孟时序的声音越来越轻,“因为我答应了...就在津王府...养了几日伤...”他苍白的指尖将腹部的锦被攥得发皱,“回去时...将军只当我是染了风寒...”话音未落,孟时序突然崩溃般痛哭出声,泪水瞬间打湿了前襟:“若我当时能再忍一忍...将军就不会...不会成为全洪都城的笑话...”
宇文长洲见他泪落不止,心口被攥得生疼,他抬手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痕:“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孟时序猛地抓住他的衣袖,哭得浑身发抖,“是我懦弱...是我怕了断肠散...我那时就该死的!若是我死了...将军还是镇国大将军...还能与公主琴瑟和鸣...”
孟时序哭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当时若是能再忍一忍,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可那毒发作起来,腹中仿佛有无数把利刃在一寸一寸切割他的内脏,每一寸肺腑都被切碎了,再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剁成肉泥,连骨髓都在跟着颤栗。
他本以为熬过四个时辰就结束了,可津王却命人又端来一碗漆黑的药汁。他看着那碗药,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太疼了...疼到理智崩断,疼到连死的力气都没有。当侍卫捏着他的下巴强行灌药时,他终于崩溃地点头,答应了津王的条件。
孟时序恍惚地想,若是时光能倒流,他宁愿那夜就疼死在津王府。至少那样,冯豫章还会是那个威风凛凛的镇国大将军。
宇文长洲将他紧紧搂入怀中,下巴抵在他的额头:“纵是没有你...宇文明时也会用别的法子害他...”
孟时序的脸深深埋进宇文长洲的胸口,呜咽声闷在布料里,单薄的脊背随着抽泣不断起伏。良久,他才哽咽着开口:“我原想...一死了之...”他的手指揪紧了对方的衣衫,“可若我死了...津王定会把那两样东西呈给圣上...将军就真的...”他说不下去了,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宇文长洲能感觉到怀中人剧烈的颤抖。
“后来...我以为...圣上会赐死我...或是将军会亲手杀了我...可圣上放过了我...将军...把我关在地牢三年...”泪水浸透了宇文长洲的衣襟,孟时序的声音支离破碎:“那些刑罚...都是我该受的...是我...对不起将军...”
孟时序哭得有些激动,忽然眉头紧紧皱起。他无意识地往后仰了仰头,手指虚软地抓在腹部,呼吸变得急促了些。“呃...”他低声呻吟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宇文长洲立刻伸手取来床头还剩的半碗药,小心地托着孟时序的脑袋,将药碗凑到他唇边,“于太医特意交代,这药能止疼,但万万不能太激动...”
孟时序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嗯...”喉间不时溢出几声痛吟。待一碗药见底,他紧绷的身子才渐渐松软下来,额头抵在宇文长洲肩头轻喘。
“睡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宇文长洲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放得极柔,手指慢慢梳理着他散乱的长发。随着药效的发作,腹中的疼痛终于缓解。孟时序只觉得浑身脱力,方才哭得太久,此刻眼皮沉得抬不起来。他原本轻按在腹部的手无力垂下,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就这样靠在宇文长洲怀里沉沉睡去。
窗外月色如水,孟时序的呼吸越来越绵长。宇文长洲静静抱着他,直到确认他睡熟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平在床榻上,仔细掖好被角。烛火摇曳间,他最后看了眼那张苍白的睡颜,这才转身离去。
宇文长洲回到寝殿,径直走向母亲的灵位前。他点燃三炷香,青烟在寂静的殿内袅袅升起。
“母亲,”他低声开口,“您临终前,让我不要报仇,希望我远离朝堂纷争,儿子这些年...一直谨记。父皇有时都记不起还有我这个儿子...倒也落得清静。”
殿外风声呜咽,吹得烛火忽明忽暗。宇文长洲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孤寂。
“可是母亲...”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儿子现在...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看着他被折磨成这样...我却...无能为力...”
宇文长洲猛地攥紧拳头:“母亲,儿子不想再逃了。您不愿我争的那个位置...如今,儿子想要争一争。”他直视着牌位,眼中怒火与泪光交织:“那些害您的人...也该付出代价了。”
香烛的余烟尚未散尽,宇文长洲走出寝殿时,目光不自觉地望向偏殿方向。
转眼便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来,孟时序的寝殿始终大门紧闭。宇文长洲派了最细心的侍女轮流值守,连殿外都守着侍卫,生怕有一丝风吹进来。宇文长洲每日必要亲自看着孟时序服下于万里配的药才放心。殿内的软枕锦被都换了最上等的,孟时序不管做什么,都会立刻有人上前搀扶。这般精心调养下,孟时序的脸渐渐有了血色,断肠散的毒竟一次都未发作过。
西南边陲,冯豫章刚刚取得一场大捷。营帐内,他正与紫电、云销研究下一步作战计划。而冯鹤汀与青霜、雨霁无聊的在一旁对弈。前世平定西南用了半年,这一世虽提前开战,战况却与前世分毫不差。冯豫章心中暗喜,若非粮草耽搁,战事还能推进得更快些。这样就能尽早回去和序儿团聚了。
士兵匆匆来报:“将军,洪都城来信。”
冯豫章伸手接过:“呈上来。”他展开信笺细读,脸色骤变,手指微微发颤:“序儿...”
冯鹤汀见状快步上前:“哥,出什么事了?”
冯豫章声音发紧:“序儿...出事了...”
冯鹤汀夺过信纸,脸色骤变:“雪地...宇文凝...怎么会这样!滨王殿下不是承诺会护着孟公子吗?”
冯豫章握紧拳头:“当年序儿让宇文凝颜面尽失,如今落在她手里...”说着就要往外走,“我得立即赶回去...”
“哥!”冯鹤汀一把拦住,“你是三军主帅,岂能擅离?”
冯豫章急红了眼:“那序儿怎么办!宇文凝定不会轻饶他!”
冯鹤汀按住冯豫章颤抖的手,沉声道:“你先别急。离京前我特意嘱咐师父照看孟公子,无论旁人是否送信,只要孟公子有事,他必须另送密信,如今只此一封。况且现下已经开春了,这信上所言却是几个月前的事。从洪都到西南,快马加鞭不过半月路程,若真有事,师父的信早该到了。”
冯豫章深吸一口气,勉强点头,强自镇定道:“你说得是,我应该冷静...”可他的眼神依然紧盯着那封信,攥紧的拳头泄露了内心的不安。
冯鹤汀见状,轻轻拍了拍兄长的肩,放柔了声音:“哥,放宽心。师父医术远胜于我,有他在宫中照应,断不会让孟公子有事。”她将冯豫章按回座中,“后日还有场硬仗要打,此刻分心不得。当务之急是尽快平定西南,我们才能早日回京。”
冯豫章攥着信纸,眼底翻涌着难以平复的焦灼。他望向帐外洪都城的方向,终究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