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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夏宫幻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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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帛声乍现,白绫快如闪电,抢先一步把绵马一缠,立即回缩。
电光火石间,刀罡掠过,大地猛然大颤,剧烈悲鸣后,方才绵马所在之处,已是巨大的裂缝!
飞速上升间,绵马刚要松口气,忽觉身上传来细密刺痛,回头一看,登时大惊失色。
只见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身体,正慢自己两步,也极速上升着!
慌乱中她抬手一看,视线却穿透手掌落到了云端。
身魂分离!
绵马惊恐抬头,与同样惊愕的一双眼对上。
这白绫竟有此等奇效!
不待段瓴惊喜,头顶却传来一声痛喝:
“牵魂白绫!你究竟是谁!”
冬宫天空中,同样出现数个透明漩涡。不知何时,杨带蝉的身影出现其中。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孔此刻煞白一片,仿佛见了鬼似的,他面部的肌肉不断抽动,声色俱厉:
“绵马,抓住她!”
不好!他是秦莲衣同门,此刻显然已认出她的法器!
段瓴心头猛跳,白绫绑着的绵马已近在眼前!
眼前情形瞬息万变,当康正愣神,全然不解发生何事,耳朵突然被猛地一揪,身旁白影掠过,竟是段瓴从漩涡跃了下去!
还没反应过来,白绫一松,一个血人被甩到了它的面前。
绵马身上伤处愈合泰半,张着血红的手就朝当康抓来!
要死要死!他们三人是一伙儿的!
然而痛楚并未袭来,她一掌推出,当康被拍下漩涡,飞快往下坠去!
“好啊,好得很,”杨带蝉阴恻恻地勾起嘴角,对绵马道,“竟然帮她逃遁,我看你二人也不必回宗门复命了。”
绵马神志不清,却坚持道:“杨师兄,她救了我的命,我总不能对恩人……”
他的身影从天穹漩涡中消失,只有声音远远传来:
“我可不是你师兄,自求多福吧。”
一目别光镜祭出,红光闪过,四时宫再不见杨带蝉身影。
***
段瓴掉进幻身劈出的天堑中,可她境界未到元明,无法御剑,眼看就要砸在地底,她祭出一掌,眼前场景陡然剧变。
灼灼桃林出现眼前,她重重砸向地上,不等剧痛袭来,草地忽然融化,失重感袭来,她竟然继续下坠!
她们打乱了时节,四时宫果然变换。
下落中,黄鹂掠过身旁,段瓴唤出白绫,抓住其两端,落势稍有减缓,她终于稳稳落在小溪边,只见莺飞草长,草木葳蕤,一片春色,然而两息不到,溪水暴涨,将她扯进水中。
猝不及防落水,她呛了几口水,失重感再次袭来。
风雪中,她绝望地看见自己劈裂的小山。
意识到陷入季节循环,段瓴强行稳住心神,将白绫两端捆在腰部,靠风减缓下落势头,同时汇聚血兵于执剑的右臂,一剑斩出,地面顿时裂出道浅坑。
“咚!”
她坠入雪原,地面再次坍塌。
下方果然是萧瑟秋林。
卫雀绝不会无端传刀,她脑中飞速思考,刀法中,一定隐藏着解开循环的钥匙。
方才那剑化用了四时刀法之冬式,却收效甚微。此刻从雪夜坠落至深秋,暗明交替,强光袭来,她下意识眯眼,“阴阳”二字霎时闪过脑海。
桂香很快消散,她砸进夏宫。
桃林不断在眼前放大,几乎成为一片绯色海洋。
就在这时,她脚踏冬剑步法,双手持剑,旋身一刺,赤红剑气尖啸,眼看就要击中林中那颗巨树,一抹倩影陡然出现,她站在粗枝上,对即将袭来的攻击毫无察觉。
“躲开!”段瓴吼道。
剑气破空而至,少女却不为所动,只听一声脆响,她打了个响指,剑气仿佛撞上贴墙,应声而碎,化作鲜红桃瓣洋洋洒下。
“呃!”段瓴来不及惊叹,摔在地上,闷哼一声。
少女从桃枝翩翩飞落,款款步至她跟前,段瓴爬起身来。
少女矮她一个头,身披月生纱袍,头挽高髻,赤足而行。容貌分明二八年华,眼神却似千年古井,风猎猎刮过,不生一丝涟漪——丝毫不像未经世事的少女。
四时宫哪来此等修为高深的妙龄少女?
于是段瓴拱手行礼,道:“拜见道尊。”
而逝川端详她半晌,转身离去,见她长袖一挥,一处华贵府邸惊现桃林间。
“进来坐坐。”
段瓴走进院落时,逝川已躺在树下贵妃榻上,一旁的案上摆着一炉香、一壶酒和几颗桃。
地上铺了象牙席,段瓴踞坐其上,给自己倒了杯酒。
酒香四溢,她喝了口,酒水却像一道火线,径直烧进肚里。
好烈的酒!
周身一热,血兵竟飞快生长,规模几乎达到此前一半。段瓴哑然,又灌进几口。
“真是没想到,”逝川道,“你竟还活着。”
她也认识秦莲衣?段瓴连忙紧了紧面罩。
逝川嗤笑:“你那等凡物,还指望挡住我的神识?”
段瓴头皮登时一跳,立马呛住,咳道:“咳咳——晚辈不慎闯入此境,拜谒前辈,该是此生头一回。”
逝川睁大眼,打量半晌,终于叹息道:“是我认错了人。既知擅闯,还不报上名来?”
飘落桃花似乎蕴藏缕缕杀机,段瓴拿酒杯的手一顿,坦言道:“我名段瓴,出身肇洲。手里缺钱,去烁金楼领了花红,于是闯入此地。”
逝川轻哼一声:“别琢磨了,四序蝉已被取走,此处没有你要的东西。”
眉头微挑,段瓴明白,定是杨带蝉携一目别光镜夺走四序蝉,便道:“我与他不是同伙。”
逝川不耐烦道:“好了,谁要听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说吧,怎么想到用‘冬剑’破除四时轮回的?”
原本段瓴以为,若要破除循环,非得在该季节使出对应招式,尝试失败后,在季节轮换、阴阳更替时,忽有一句古话浮现眼前——“兵之形,避实而击虚”【1】,即以实克虚,用能制不能。四季在五行中分别对应木、火、金、水,而水克火,其对应的冬剑,兴许也能克制夏季。
于是,她使出那一剑,四季轮回果然终止。
“聪明,”逝川懒洋洋点头,“卫雀教你的?”
段瓴敏锐察觉道一丝愠怒,转念一想也对,在凡间,这是偷师,算不得正大光明。于是她弱声回答:“是。”
话音未落,逝川翻身坐起,单脚在地一蹬,大地巨震,窸窣之声不绝于耳,登时花如雨下,绯色盈天。
“滚回来!”
随逝川怒吼,一道黑影踹开院门,双刀径直飞来!
只听“叮咣”两声,虎豹双刀飞出,一东一西坠入桃林。
来人正是卫雀——幻身,他五官仍是笔墨画就,黑洞洞的双眼齐齐上翻——竟然会翻白眼!
余光某物一闪,逝川已瞬移至门口,她抬脚踹在幻身腿上,骂道:
“翅膀硬了要飞是吧?还敢传功给外人,我这就把你撕了重画两张!”
“且慢!”段瓴道。白绫飞出,缠住逝川伸出的手。
幻身半眯双眼,似在忖度段瓴用意。
“教我刀法之人,不是他,”她思索片刻,“是卫雀本人。”
“果真?”逝川迫切问道。
“千真万确。虚空境界中,他向我展示了这‘四时刀法’。”
“诶……每张幻身符都存有他一滴精血,临了之时,兴许能化成原样,”逝川挣开白绫,闪身躺回榻上,恹恹道,“看来他真是死透了。”
段瓴站起,道:“不,他还没死——至少,还没魂飞魄散。”
“从何得知?”
幻身唤回双刀收进鞘中,拿了颗桃往席上一躺,饶有兴味地听着热闹。
段瓴笑道:“道听途说罢了。”
幻身与逝川齐齐撇嘴,“嘁”了一声。
这师徒二人……段瓴咋舌,她以为,修界大能与其魔徒所到之地,不说腥风血雨,也该风云巨变,而非此间般荒诞无边。
再说二人脾性,简直如稚童般顽劣。
哦对,逝川两千年前已献身铸柱,卫雀也在五百年前遭百家围剿。二人皆已身死,此间种种,不过残影。
逝川翻了个身,背朝院中,段瓴不见其神色,只觉她声色中少了丝亢奋,仅剩索然:“他教你的是‘阴阳四时剑法’,并非刀法,共有五式……好歹没掀我老底,那四式,你练也无妨,切忌再外传。”
“是。”段瓴恭敬行了叉手礼,毕竟按其说法,她此刻也算半个门内人。
思及此,她笑了一声,自己竟和血仇成了同门,实在可笑。
“困了,都滚吧。”逝川声音小了,似乎真要入眠。
与幻身走出几乎粉碎的院门外,段瓴回首,宅邸消失,惟余灼灼桃林。
环顾四周,芳草连天,当康也与她失散,她该如何出去?
忽然,刀风袭来,段瓴急忙拔剑一挡,幻身紧接着变换招式,双刀在他手里如臂使指,虎豹幻影不断在她眼前闪动。
入秘境接连丢了二十年寿命和一头猪,加之陈泗“死生未卜”,段瓴本就窝火,幻身的突然发难好似火星,直接引爆她的满腔忿恚。
血兵见底又如何?哪怕用凡间武技,她非把他砍成幻身符才罢休!
两道人影掠过,草木摧折,尘土飞扬。
蝉鸣叫,不死不休;烈日高悬,永不西坠。
不知斗了几个时辰,段瓴累得直不起腰,双手颤抖,几乎快拿不住剑,别说灵力血兵,她肚里也是空空,此刻不争气地叫起来。
反观卫雀幻身,他好整以暇地擦拭刀刃,似乎全然不知疲倦。
这是什么怪物?
修为低微,灵力本就不足以果腹,此番恶斗,她更是饿得发慌。
一只手伸来,其上端坐一颗饱满红桃。
段瓴一把夺过,狼吞虎咽起来。
过去二十年优渥生活早已烟消云散,她顾不得体面,几乎要把核也咽下。
吃完后见幻身不再动作,她躺倒在地,任由连天碧草托起身体。
累,真累。
重活后,她的心没有一刻真正休憩过。
不知不觉间,她进入梦乡,回到儿时的将军府。
初夏某日,段膂与段膂藏猫,她躲上书房横梁,没被段膂找到,先等到与幕僚议事的大将军。
幕僚提议其磨出双刀,此乃万全之策,而大将军冷淡否决,只道:
“铜爵只是条活水之鱼,成不了真龙;倒是可以作磨刀石,磨砺出仁脊的锋芒。”
她彼时身躯稍显单薄,横梁挡在面前,谁也没发觉其颤抖的肩膀和咬出血的下唇。
夏日漫长得骇人。一日,段膂来校场找到她,开口便是:“我们决斗,谁赢了谁去赴宫宴。”
她点头,后不留余力,将他揍得落花流水。
他哭了,如往常一般撒泼耍赖,可这次段瓴没拉他,她居高临下看着哭啼不止的胞弟,口吻无比冰凉:
“你我二人,不是姐弟,而是对手。”
段瓴睁眼,炽白日光洒下,地面烤得发烫,周遭已不复夏宫葱郁景色。
她坐起身,一望无际的荒漠撞入眼帘,静默半晌,她终于苦笑道:“这又是何处……”
不成想,陈泗在脑海中讥讽道:“这该我问你。”
于是她躺了回去,喃喃道:“我以为你死了。”
“若死有你那般轻易便好了,我立即去地府投胎。”
他出言一贯辛辣,段瓴却在其中找回些许实感。
“喂——”
远处有人御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