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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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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
意识从混沌的沉钝猛然挣脱,转为激烈的惊惧。他的胸膛如同遭受电击,上身猛地弹起,惊骇的眼睛圆睁着发出尖叫。身体僵硬地维持了这个姿势片刻,才又重重跌回病床,急促地喘息几下,眼皮随即又紧紧闭合——
“师父在呢——”
是师父,也是他心心念念的师父,但不是他即时呼唤的师父。
他的身体仿佛被无形的枷锁禁锢,无法动弹,但眼皮之下,眼球却能清晰地上下移动,意识也异常清醒地感知着周遭的一切:师父立刻上前抱按住他的轻柔安抚,师兄匆忙起身带翻椅子的声响及其后急唤医生的声音,医生赶来后细致的听诊检查,以及他们随后的低声交谈……所有声音和动静,他都清晰地接收着。
从他们的对话中,他大致明白了自己目前的状况。但他对自己的情况毫不在意,他全部的心神只系于那个人的安危,却偏偏无法开口询问。
那医生将他这种‘意识被困在身体里’的状况,解释为可能是爆炸轰击波冲击颅脑导致的‘闭锁综合征’,并强调应该只是暂时性的。——
“暂时性”——这是他最讨厌的一个词了。
但这次的“暂时性”,却短暂得超乎预期,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太快了。
当身体机能逐渐恢复时,他依然没有去问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意识彻底清醒冷静之后,一种越是靠近真相就越是胆怯的恐慌与畏惧,牢牢攫住了他。
他不敢面对他们。
于是,他只好动用自己平生最擅长的本事——逃避。他假装依旧昏迷,以回避与所有人的直接对话。
然而,内心的焦灼并未平息,直到他听见师父充满担忧的自言自语:“明明眼见着要醒了,怎么又没动静了?小石头都醒来两天了,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醒呢?”
醒来就好。
得知这消息后的他,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来——
这口憋闷在胸的浊气,一经吐出,紧张僵硬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下去,意识也再一次不管不顾地抛弃了他——
再度醒来时,病房里静悄悄的。他试探着睁开眼,没看见任何人,连之前的引流管也都撤掉了,只有手背上还留着静脉输液的针头。也不知这一觉究竟睡了多久。
后来他才知道,他那位师父当天凌晨醒来后,来他这儿看了一眼,便像个没事人似的打车直奔市局。拖着身残志坚的身子,愣是没日没夜地审完了这此次行动抓捕的所有嫌疑人,将战果再度扩大了无数倍不说,这时候案卷都已经移送检察院准确审查起诉了,而他拖着一副残躯就这么睡了个不知天地为何物——
要么说人家是师父呢,而他就是个小废物。
他这个小废物此刻试图挣扎起身,目光落在左手背的输液针上。几乎是身体的本能而非脑中所学,他在坐起的同时,猛地将胶布连同针头一齐撕下,无视针孔处迅速渗出的血珠。手撑着床沿坐了起来,然后眼前就是一黑,疼的。
该死的,疼死他了。
本来只是炸死就好了,干脆利落,一了百了。
可现在倒好,多发性肋骨骨折引发的创伤性血气胸,使得他每呼一口气,都疼的眼前发黑。
仿佛是他没能及时向阎王报到的代价。
每行走一步,呼吸一次,他都想发自内心地吼一句:干嘛救我啊!。
那个人要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他绝对现在就冲上去打,打不动,那就咬他——
这单人病房面积并不算大,但蒋满盈还是花了将近五分钟,才从病床挪腾到门口。就在这个过程中,他清晰地听见门外楼道里,几个护士正兴奋地招呼同伴,说要去看某个来医院换药的‘帅哥患者’。当然其中也不全是正面评价,其中就有一个资深受害护士说,“脸的确是帅的让人移不开眼。”在对此患者的相貌做出了肯定后,这肯定也就彻底结束了,“只要你一移开眼,人立马就没了踪影。”。
“我就是出去扔个医疗废料,顺便上了个厕所的工夫,回来就傻眼了。病床上别说人影,连条褶皱都没有,我还以为大白天活见鬼了呢。就那么不声不响跑了,害我挨了主治医生好一顿训。”
“这次能回来,还是主治医生亲自去找院长,院长直接把电话打到市局全局长那里,这才被全局长的司机‘押送’回来换药。人现在在714病房,你们想看就去看吧,我可不敢凑这个热闹了——待会儿还得去723特护病房换输液瓶呢。”
听了这半天墙角后,蒋满盈就知道该去哪儿了。当他好不容易挪到门口,深吸一口气拉开门,正要迈出时,一左一右两条手臂却如铁栏般突然横亘在他胸前。
他抬起头,对上了两张黝黑、不苟言笑的面孔。
尽管他们身上没有穿警服,他也第一时间就辨认出了他们的身份——七年的卧底生涯,让他对警察有种雷达般的特殊‘嗅觉’,大概就如同老鼠闻见了猫的味道。
“我想去714找他——”蒋满盈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从喉咙里摩擦出几个字音,他几乎能百分百确定,他们说的‘问题患者’就是那个人,他怕对方不明白,又费力地补充道,“杨支队长,刑侦支队的杨慕杨支队长——”。
但他立即就意识到,自己的解释是多余的,请求也是。
“等杨支换好药,”其中一人开口,语气平稳却不容置疑,“自然会过来的。”。
可我想去看他。
蒋满盈最终还是将这句话憋在了嗓子眼里,只吐出一个字音,“好。”他半侧过身准备回屋,又浅浅鞠了一躬:“辛苦了。”他猜这应是全局派来的人,至于为何守在此处,他选择暂时不去深想。
“应该的,蒋警官。”其中一人黝黑的脸上浮现出笑意。
蒋、警、官。
这三个字眼对他而言陌生得刺耳。蒋满盈在心底默默咀嚼了好一会儿,起初泛起一丝微弱的欣喜,随即却被不知从何而来的苦涩彻底淹没,整个口腔都难受得发紧。他分不清这苦涩是源于伤病,还是别的什么。他想漱漱口,环顾房间却未见清水——病床旁的桌上水果齐全,甚至点缀着鲜花,唯独没有一瓶矿泉水。自己出不去,也不愿麻烦他人,最终只能强忍着。
“对了,江老爷子说回去给您煲汤,被小江教授接回家了,估计要过一阵才回来。”另一名警察探头补充道。
“我知道了,谢谢您。”他低声应道。不得不承认,这话让他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他暂时还没准备好面对师父一家人。
也是实在百无聊赖,蒋满盈疑惑与好奇并重地拿起那捧紫红色花束看了一阵,虽然认不出品属,但的确挺好看的,凑近闻了闻,味道也还不错,是谁放在这的呢?师父吗?还是师兄?可在他们十来年的相处中,、从未往家里买过这种花,田伊姐姐的伊间花店也似乎没进过这类花。他正思索着,刚把花放回原处,一转身,虚掩的门便被一把推开——
“我家小朋友是醒了吗?”一道带着些许沙哑却依旧清朗的嗓音,比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更先闯入房间。紧随其后的人影和声响,则如同他刚才的经历一样,被拦在了门外。
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对方左臂上那条刺眼的三角悬臂带——正是当时在担架侧无力垂落的那只手臂。所以,最终还是没能让他免于受伤吗?他这个肉垫做,当得可真是不合格。一定……很疼吧?他正心口发紧地想着——
“醒了?” 听到对方再次发问,这次是明确地朝向自己,他急忙应声:“醒、醒了……”话一出口,才察觉自己干哑的嗓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彻底醒了?” 他又问。
“彻底醒了。”
蒋满盈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答完后,才敢抬眼正视对方。这一次,他看向那人的眼神里,终于带上了真实的情绪。哪怕那真实是慌张、是无措,还混杂着一些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但至少,它是真实的。对他这样一个每时每刻都与谎言和伪装为伴的人来说,真实的情绪是身上最稀缺、也最赤诚的东西。可对面的人似乎并不以为意,几步跨过来,抬起右手,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几乎没带来任何疼痛,脸颊上只是像被蚊子轻轻叮了一下。但杨慕那极力压抑着情绪的冷沉脸色,比任何□□上的疼痛,都更让他感到刺痛千百倍。
“对不起,让你受伤了——”蒋满盈的声音因愧疚而无比沉重,“但你可以不救我的。”
杨慕听到这话,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再次扬起了手,可在看清对方泛红的眼眶后,那只手终究是颤抖着捏成了拳,无力地垂落下去。
“你知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不是因为这个。”
蒋满盈抬起眼,异常苍白的脸上,只有那记指印浮起一点浅淡的粉红,反倒添了几分生气。“那是因为什么?”他问,声音很轻。他极力压抑着眼底翻涌的酸热,不让它失控,“还有,你刚才…是以什么身份打的我?”。
打他的理由实在太多了,但他想知道,究竟是哪一个触怒了他最深。是哪一点,让他流露出那样真实的怒气。他以后,一定不再做了。他不喜欢他生气,尤其是这种发自真心的怒火。
“为什么还要过去?”杨慕的胸膛因极力克制而剧烈起伏,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是不是——”他甚至不敢问出心底那个最可怕的猜测,生怕得到那个让他恐惧的答案,只能重复着,“为什么还要过去?”
蒋满盈听懂了他未尽的问话。他是对的。那一刻,他无端想起一段文字,“科马拉的风里飘着亡魂的絮语。佩德罗的子弹穿过米盖尔的胸膛时,血溅在教堂的墙壁上,像一朵猩红的曼陀罗。他说:‘死亡不过是土地的叹息。’”。
他觉得那是极震撼的画面,很想立刻将它付诸笔端。如果笔来不及,用身体作画也好——那曾是他能想到的,最圆满的结局。
在那一刻,他渴望那朵曾绽放在蒋连峰额上的猩红曼陀罗,也能开在他的头上,或是身体的某处。那是一件既令人心生向往,又让他自我厌恶的事。
他分明看清了朱雀的动作,却仍义无反顾地走向爆炸中心,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只想为自己这太过漫长而痛苦的人生,画上一个完美而壮烈的句号。
他想得过于入神,仿佛真的回到了那个时刻、那个地点,终于能为自己的生命做一次彻底的选择。可——
“为什么不回答我?”
失散的思绪,被这问句重新拉回来。
“我——”他回过神,目光却下意识地躲闪,不敢与那人对视。脊背渗出的冰冷汗意将他从方才那种近乎癫狂的思绪中拽出,迫使他冷静下来,开始真正地思考——
其实,他从内心是认同朱期延说的话的,他这样的人,就该下地狱。
有些人生在这世上,本身就是种错误。而他就是这种错误最好的例证。更直接地说,他的出生,就是原罪。
那样的结局,对他这荒诞而可悲的一生而言,本是最恰当的终结。然而,现实却并非如此——
他不惜命,也不畏死。不管是谁,他都敢跟他赌命,谁都赌不过他。
可这条小命,总还是有人在乎。在乎到,愿意拿自己的生命保护他,又生气地身体还没好就恨不得抽死他。
他一定被那一幕震惊到了,是被那份忧惧与愤怒逼到极致,才会第一次掌掴他——
若是如此,他挨这一巴掌,实在很应该,甚至还太轻了。
“对不起,你要还是气不过,就再——”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一股强硬的力量带了过去,搂裹进了怀里——
你的手——!
他惊恐地想要挣扎,却被更用力地禁锢住。方才挨过教训的颊侧,被一片温软轻轻贴上,留下一点湿意,那温度随后又移向耳际——
这沿途留下的灼热轨迹,灼烧得他不止半张脸,连同整个头颅、整段脖颈、整颗心脏都滚烫得几乎要炸裂开来——
这世间,大约也只有他,能为自己这苍白灰暗的人生,染上如此鲜活的一抹绯红。
“小朋友,”耳畔传来低沉而清晰的声音,一字一顿,“欢迎归队。”
紧接着,是更低沉的一句,带着不容错认的暖意:
“欢迎回家。”
他的脸埋在对方的胸口,鼻腔中全是他身上熟悉的白杨般清爽而甘冽的气息——
这味道让他恍惚间回到了初一军训那年。他跟着当时的柳教官,学着其他人一起喊他“小石头教官”,对方听了失笑,对他说,“小朋友,小石头是你叫的么?”随后自我介绍道,“我姓杨,白杨的杨。”。
他的人,也确如他的名字。
宛如一株白杨精心雕琢而成的人形。身姿挺拔昂扬,内里洁白纯粹,神采明亮热烈,面容清润俊朗,眼神通透温柔——值得世上所有美好的词汇来形容。
十五年过去了,一切依旧如故。
如果可以,他愿意永生永世沉溺在这白杨的怀抱中。可——
“可你又如何确定,你所相信的——或者他们让你相信的——不是你‘愿意’相信的,而非非事实本身?因为真正的事实,你不敢接受是不是?”。
“幺娃儿,你这辈子早就毁了,就是回去了也没用,和干爹一起下地狱吧!”
“你现在就是个鬼,活不成人了,永远也活不成人……”
他不能了,再也不能——
如此干净美好的天之骄子,不该再与他这般混沌污浊的丑类恶物有任何瓜葛。
蒋满盈决定放任自己在这怀抱里贪恋十秒,只要,十秒。
他在心底默默数完最后一个数字,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神情与语气切换回惯常的冷淡与漠然,用力将对方推开。
“这位警官,”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而疏离,“请你自重。”
杨慕实实在在地愣了一下。从前那个哭着喊着说,'你是我的人,这辈子都是我的'的小家伙,现在跟他说,‘请你自重。’?到底是谁先不‘自重’的?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自重’呢!怎么他主动一次,就是不自重了?不带这么恶人先告状的!
他皱眉注视着他家小朋友片刻,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挑眉向前半步:“生气了?要是真生气,你打回来就是,干嘛直接不理我?”。
说着,他伸出右臂想将人重新揽入怀中,却被对方灵活地侧身躲开——还挺灵活,看来确实是好点了。
“不是因为这个——”蒋满盈皱着眉头,垂下眼帘,声音低清,却坚定,“那是以前,以后,不再是了。”。
“我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好么?”杨慕的语气里带着轻轻的请求。
“你没错,只是——”
“只是什么?”
“我不是小朋友了——”
他们似乎从未有过正常的相处模式。现有的互动方式还停留在过去的框架里,对两个成年人而言,未免显得幼稚,甚至有些可笑。但正因为缺失了寻常的相处经验,他们反而不知该如何以平常心相待,只得无奈地延续旧有的模式。但他知道,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杨慕微微怔住,随即轻轻笑出声来,目光柔软,“但你永远都是我的小朋友。”。
这并未让他感到丝毫欣喜,反而涌起一阵苦涩——只有长辈才会用这种永远将你视为孩子的口吻说话吧。在对方眼中,他大概永远是当年那个怯懦胆小、受尽欺凌、需要被保护的小孩子。
可他早已长大了啊。长大到……可以保护对方了,无论这保护的方式,是勇敢地靠近,还是决绝地远离。
蒋满盈叹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抬眼与他对视,“我早已不再是你记忆中那个小朋友了。”只是个浑浊肮脏的丑类恶物,他在心底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已经往前走了,你也往前走吧,不要再停留在过去了。那些过家家式的称呼和游戏,就留给回忆吧。以后,不要再有牵扯了。也请你……与我保持距离。”。
他耗费了十五年光阴,才终于追寻到他的明月与梦想,如今却要亲手推开。还要以这样一个苍白又可笑的借口——
思绪翻涌间,他下意识地又向后撤了半步,后腰猛地撞上身后的床边桌。一阵如同肋骨再度断裂的剧痛从胸腔炸开,他几乎将后槽牙咬碎,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未泄露一丝痛楚的神情。
杨慕本能地伸出手想去扶,却又强自按捺住,只是沉声道:“你若不希望我靠近,我退后便是,何苦自己往桌上撞?”说着,真的侧转过头往后快退了两步,留出了一段合宜的距离来。
可万万没想到,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转身动作,竟引发一阵令人战栗的眩晕——仿佛电梯骤停,悬空两秒后猛地坠向深渊。
这过程在外人看来不过几十秒,但对杨慕而言,却漫长的惊悸。
杨慕在冷汗直出的惊悸中,抬起右手下意识按住突突直跳的额侧穴位,抵御那股眩晕余波带来的大脑紧绷和僵硬,这动作也为他赢得一点掌控感,也让他有余力对眼前那个急红了眼、踮脚替他擦鼻血的人轻轻一笑:“这可是你自己过来的……不是我逼的。”。
蒋满盈根本无暇去管顾这些事,一边仔细而小心地擦拭那猩红热流,一边紧张而急切地说,“只就是转头倒退就会眩晕鼻衄……这分明是爆炸冲击波导致的颅脑损伤!可能是良性阵发性位置性眩晕,前庭功能受损导致平衡失调;但更可能是脑震荡综合征,或是延迟性脑血管痉挛——”。
他不给杨慕回答的机会,连声追问:“你的伤医生到底怎么说的?颅脑相关检查都做了吗?头部CT、MRI、诱发电位、脑电图、腰穿颅压监测,对了,还有前庭功能检查——片子和报告在哪?快拿给我看!”。
杨慕本来就眩晕恶心,被这一堆砸的更晕了,强忍着那股难受不适,抓住那只给他擦拭鼻血的右手腕,笑道,“这会儿倒是知道关心我了?但你就不能用更简单、更直接的方式关心么?非要用这么一大堆专业术语……我在局里被你师兄用术语冲击,到这又还得被你用术语冲击。你就放过我吧,我是个文科生……”。
“我本来也是文科生呐!”蒋满盈仰起脸,那双本就圆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说着无辜而又迷茫地眨巴了两下,就像两颗幽幽闪光的琥珀色猫眼石,“简单来说,就是怕对大脑造成损伤啊!你知道,大脑作为人身上最精密最复杂的器官,你如果不把所有的检查都做了,怎么能彻底有效地筛查和评估病灶与风险,从而最大程度地避免漏诊的出现。牵扯到大脑损伤的事,可是一点都马虎不得——”。
“这么关心我的脑子,是怕我要是真傻了,会赖你一辈子吗?别说,还真有可能。毕竟是为救你伤的,你得负责到底。不过目前还没傻,所以你先不用管——”
对于这苦口婆心的‘劝告’,杨慕却是不以为然地调笑着,见人不止眉头,小脸都皱巴成一团了,只好说,“行了行了,我这不是因为爆炸,只是过劳,我现在需要的也只是休息,不是检查,没完没了的检查。你又不是医生,就别操心这些了——”。
“我也学过的,看看也能安心点——”
“你学的,是法医。”
杨慕一本正经地板起脸,“我还没到那一步,到那一步了,再给你看昂。只给你看。”。
蒋满盈不免无语,这是什么地狱情话,到底还是不放心,既然不相信他,“那医生是怎么说的?”。
“昏迷么?”杨慕见对方点头,便接着解释道,“只是爆炸冲击波引起的短暂休克,醒了就没事了。”。
“真的?”蒋满盈表示怀疑。
“真的”
“那其他地方也没事吧?”
“没事,都好。”
“可当时玻璃碎片乱飞——”
“就一些皮外伤,你喜欢的脸护挺好,一点事没有,还能看昂——”杨慕说着,甚至刻意侧过脸展示了下。一把年纪了,还得靠这张脸讨小朋友欢心。没办法,谁让他身上就这点资本是人家看得上眼的。
蒋满盈一时语塞,低声嘟囔,“什么叫我喜欢的脸——”。
“怎么?不喜欢了?难道不好看了?”杨慕故作惊讶,随即拖长语调,恍然大悟般,“哦——所以你是看腻了,想换张新面孔了,才不要我了是不是?”。
枉他还在来之前特地精心装扮了一番,穿上对方最爱看他穿的白衬衫和西装裤,为了风度温度都不要了,谁知人家早就看厌了,任他装扮成个妖精也没兴趣了。
“没想到啊,”杨慕摇头叹气,眼底却藏着笑意,“我家小朋友居然是个喜新厌旧的。”。
他是自己那一片乌烟瘴气、浑浊不堪的真实生活里,唯一的光亮晴好。怎么可能不喜欢?又怎么可能腻烦呢?可这些话,他终究无法说出口。
蒋满盈只是皱了皱眉,最终沉下脸选择了沉默。
杨慕见他面露不耐,便很识趣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着眼前的人,瘦得几乎只剩一副骨架,身上挑着一件宽宽大大的病号服——但这其实已经是最小号了——从领口往下看去一览无余,也就只有脸上有一点脂肪堆积了,这也是天生娃娃脸的功劳,不免心疼地皱起眉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蒋满盈随口胡说,也知道对方不会满足于此,“只是肋骨骨折导致的轻度血气胸,已经做过引流手术了,管子一拔就没事了,养两天就好。”。
杨慕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听医生跟师父说的。”
“江老?”正是因为有江家父子在这守着,他才敢暂时离开,“你早就醒了?”
“醒过一阵子,然后又睡着了。因为收网行动的事,半个月都没怎么睡,行动结束了,负担没了,就睡多了。”都已经睡了多少天了,不知道怎么还是困的不行,蒋满盈在预感到哈欠上来的时候,立即用手捂住了嘴,既怕失态,也怕牵动伤处露出破绽。
杨慕实着实松了口气,然后大方的说,“给你睡!想睡多久就多久。”。
蒋满盈勉强地笑了笑。杨慕又问,“那就是真的没事了吧?”毕竟这方面他并不是专长,没有太多话语权。
“那就是真没事了?”毕竟这方面他不算专业,没有太多发言权。
“真没事了。”蒋满盈将呼吸放得极轻极轻,生怕被他看出任何端倪。他向来擅长隐藏身体的疼痛,但在专搞审测的杨慕面前,还是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所幸,对方在他面前总容易为个人情感所扰,否则他也不可能瞒过这么多年。
“既然没事,那——”杨慕话音一顿,右手伸到腰后,取下一副手铐,脸上掠过一丝笑意,“伸手。”
蒋满盈一愣:“做什么?”
“审审你。”
杨慕“啪”地一声打开铐环——不铐住,怕这人又往炸药堆里钻;铐住了,就只能往他怀里钻了。
“瞒了我这么久,可得好好审审。”
蒋满盈愣了愣,顺从地伸出两只手去,让冰冷的手铐铐在他的一双因为肌肉萎缩而粗细不一的腕子上。这样的场景,在过去四年多里,不知重复过多少次。想到这里,他嘴角不由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心底涌起一阵庆幸:真好,他还活着,能被他铐,真好。
杨慕锐利的目光没有错过那抹蜻蜓点水般的浅笑,如同幽暗天幕上倏然闪烁的星光。他看着,也不自觉地牵起嘴角,随即将自己身上那件临走时全局扔给他、由韩岷殷勤披上的深褐色夹克拽了下来。他预判了对方的反应,抢先开口:“全局的,你敢扔一个试试?”见对方果然安静下来,他又故意吓唬道:“要是弄坏一点,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蒋满盈低声哼唧了一句“那你倒是别给我啊”,但身体还是老老实实地没动。
杨慕单手动作有些不便,显得有些慢。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桌上那束花,惊讶地挑了挑眉:“那是江老放的?”
蒋满盈也回头看了一眼,转回来答道:“应该不是。” 他又问:“我们要去哪?”
“那是谁送的?”杨慕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个度。
“不知道,但挺好看的。”蒋满盈实话实说。
杨慕终于替他披好外套,凭借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问:“你喜欢花?”。
这就开始“审问”了?可这事有什么好审的?蒋满盈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不管谁送的,这不就是一种社交礼仪么?”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对我师父来说,是一种生活方式。”
他不明白杨慕为何在意这个,想了想,似乎悟出点什么。或许因为他从小在江家长大,早已习以为常,而杨慕不一样?于是他又试探性地加了一句:“你要喜欢,我可以回送你。”
“不要!”杨慕果断拒绝。原本勾住手铐链环的食指,不动声色地滑落到铐圈本身,短暂犹豫了两秒后,他的手掌直接覆上了蒋满盈的左手,带着点惩罚意味地用力捏了捏,仿佛怕听到任何拒绝的话,急促地抢先道:“走!”。
蒋满盈冰凉残疾的掌指忽而被一股大力的温暖包裹,那温暖冲击得他脑子直发蒙,甚至都没想到拒绝这回事,还被拉得轻轻踉跄了一下,他被带得轻轻踉跄了一下,肋间的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直到快被拉到门口,他才恍惚地问出那句:“去哪?”
“市局。”